“秦知路的孩子生辰将至,我想和你一起去给她庆贺一番。”周玺道。
当初周玺出征时,秦知路作为周玺的伴读自是要随驾出京。当时秦夫人已然临盆在即,周玺对此多有歉疚,回京后便有意想犒赏一下秦知路的家眷。
涉及臣属女眷之事,理应由太后或者皇后出面召见。
当初秦知路协助周玺出京,惹得太后大为不满。念在其父辈的情面上,太后没有对秦家过多责罚,但这几年宫中各项年节典礼,秦家女眷几乎都无缘参与。
太后不愿理会秦家,周玺只得自己出面。
毕竟是臣子家眷,周玺不方便直接召见。正好秦知路的孩子生辰将近,周玺便想借着孩子生日,先给秦家尤其是秦夫人一些赏赐。
此番要见内宅女眷,周玺需要带着女官内侍伴驾同往。秦知路过去对薄岚之也颇为照顾,薄岚之自是满口答应与周玺同去。
“可要我拟流程礼单?”薄岚之问道。
一般而言,各种召见封赏前,会先拟定礼单和流程,这些薄岚之在太后殿也是做过的。
周玺道:“正式的外命妇犒赏还是等母后的安排。此次你我前去只作朋友之间的拜访,便不必拟流程了。礼单我已经命人定好了,你记得空出时间即可。”
话虽如此,但临去的当日,周玺却见薄岚之又备了一份礼过来。
“这是什么?”周玺有点意外。
薄岚之笑笑,将礼盒交给旁边的小内侍,道:“阿兄娶妻生子时我都无缘相贺,今日借此机会,我想将这份贺礼也补上。”秦知路年岁稍长,薄岚之私下叫他一声“阿兄”。
“你总是心细多虑。”上车后,周玺略有些责备道,“你我本是一体,你若觉有缺,告知我一并备好便是了,何必大费周折多此一举。”
薄岚之解释道:“阿兄这些年的对我照顾颇多,我也想表达点心意。”
“旁人不知道,秦知路还不清楚你我的关系吗?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周玺不能理解。
薄岚之认真道:“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怎么能全然一仍旧贯。”
“无尤,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待我如初呢?”周玺不再坚持二人一起送礼物,但还是没忍住出口抱怨,“自我回来后,你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待我了。”二人间的单独相处也全靠周玺见缝插针。
这语气太过幽怨哀愁,薄岚之抬眼一瞧,只见周玺双唇紧抿,眉间微蹙,眼中满是难过。
“现在我身在明处,总是要注意些的,总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薄岚之看着周玺的眼睛,认真而诚恳地跟他摊开讲。
“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更没有想疏远你。”
薄岚之明确的回答让周玺心下稍安,但眼睛里还是抑制不住地带着忧虑。
“那私下里你为何也不再像以前一样?”
薄岚之顿了顿,看着周玺,眸光微动。
二人身份的差异,注定他们是无法一直像孩童时期那般亲密无间的。
薄岚之有心想现在便开始逐渐疏远,等以后周玺后宫迎新人,她也不至于太难过。但薄岚之心底也舍不得与周玺在一起时的快乐,今日周玺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她也忍不住一阵难过。
余光瞥见两人间空出的距离上,薄岚之却突然改了主意。管他来日如何,如今既然未曾生疏,便也不必先为将来忧伤,过一天算一天吧。
薄岚之主动往周玺身边挪了挪,与他坐得更近些。
周玺将薄岚之的手握住:“无尤,以前我那般都能护你周全,以后我们只会更好。万事都有我在,你且安心……我们一如既往,好不好?”
薄岚之未再多言,只又往周玺那边倾了倾。两人手臂挨着手臂,衣摆蹭着衣摆。往日二人便经常这样,互相依偎着,一起读书,一起习字……薄岚之轻轻点了点头。
“好。”
秦府离得不算远,二人没说几句话便到了。
突然的御驾亲临,让秦府上下都有些忙乱。
“本就是担心正日子前来,会搅扰你家给孩子庆贺,这才提前今日过来。你们也不必拘礼,就当作是朋友间的拜访。”周玺示意秦知路夫妇起身。
周玺对秦夫人道:“这几年秦知路随驾出征,辛苦你了。”
“忠君体国乃儿郎本分,持理中馈乃妾之本分。尽责而已,岂敢言苦。”秦夫人连道“不敢”。
“外有儿郎安邦,内有贤妇治家,这是家国天下才得以安定的根本。”周玺颇为赞许。
趁着说话的空当,奶娘终于抱了孩子过来。
“瑛瑛,见过陛下。”秦夫人在一旁教道。
小姑娘似乎是刚刚睡醒,皱着鼻子不肯动。
“瑛瑛乖,我们要先拜见陛下,听话!”秦夫人和奶娘轮番劝哄。
瑛瑛倒也乖巧,像模像样地对着周玺拜了一礼,奶声奶气地学着大人教的话:“瑛瑛拜见陛下。”
“快快起来!”小姑娘声音甜软,喊得周玺心都要化开了,“朕和薄姑姑都送了一些礼物给你,祝贺你的生辰快乐。”
“多谢陛下恩赏!”
周玺这样将薄岚之与自己并列同贺,着实是太不避讳了。薄岚之不赞同地轻轻拉了一下周玺的袖子。
周玺却毫不收敛,继续对秦夫人道:“当初你二人成亲之时,无尤未能到场祝贺。虽是事出有因,却也着实失礼了。即便今日无尤是政事堂中的执宰,秦夫人也不必避忌,只管埋怨她便是。”
这话说得有些曲折,但话里话外的亲密倒是不难懂。秦夫人听得出周玺在刻意拉近秦家与薄岚之的关系,却有些不明其缘由。
薄岚之倒是明白过来了,周玺此番前来除了抬举秦家,还有意想让她与秦家攀亲。昔日她与秦知路是有些许兄妹之谊,但那毕竟局限在宫禁之中,如今不好再提。但周玺却抓着秦知路对她的这几分关怀,给她这个孤女认了一个可以依仗的兄长。
薄岚之深深地看了周玺一眼,想起他刚才说的“一如既往”,心下几多动容,也有几分悒悒——周玺完全可以提前与她商议,而不是这样直接安排。
薄岚之上前,向秦夫人行礼道:“今日才登门拜会,望阿嫂见谅。”
秦夫人连忙回了一个平辈礼:“薄女史不必多礼。”
秦知路抱着女儿过来,教她道:“瑛瑛也来见过薄姑姑。”
“瑛瑛见过薄姑姑。”
薄岚之笑着应了,将带给她的彩玉七巧板拿过来:“送给小瑛瑛的生辰贺礼。”
“谢谢薄姑姑!”瑛瑛开心地冲着薄岚之笑,献宝一样将藏在怀里的另一样东西塞给薄岚之,“给姑姑的回礼。”
“这是什么?”薄岚之好奇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圆形的小木牌,一面刻着并蒂莲的图案,另一面刻着秦知路夫妇的名讳。
秦夫人跟着看了一眼,脸上浮起立时一丝羞赧:“是夫君送我的姻缘牌……孩子不懂事乱拿,让薄女史见笑了。”
薄岚之连忙还给她,打趣道:“阿兄阿嫂感情真好呢。”
薄岚之的话让一旁秦知路有些意外,趁着薄岚之与夫人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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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凑到周玺身边低声问道:“陛下没有给薄妹妹吗?”当初秦知路还是从周玺这里知道的姻缘牌。
周玺眸光微闪,抿了抿唇,纠结道:“尚未寻到机会给她。”
秦知路二人已是夫妻,送这个不过是闺房情趣,随意些也无妨。但周玺与薄岚之再亲近,也还隔着一层。这又是关系姻缘之物,给得随意了怕是看轻了她;给得郑重了,这一块小小的木牌也代表不了太多,周玺的婚事不是能这样简单决定的。
周玺如此言,秦知路也大概明白原因了。
“薄妹妹的性子,陛下比臣更清楚,有些事情还是早些跟她讲吧……臣听说,朝中不少年轻人都对薄妹妹多有关照。”
“那是母后的原因。”周玺不屑地笑了笑,公子王孙又如何,谁能比得过他跟薄岚之的情深谊长。
“陛下的身份特殊,还是要和她明确说清楚。”秦知路难得多劝了几句。
周玺想了想,道:“朕正有其他事要与你说,太后怕是要开议朕的婚事了——之前让你准备的札子可写好了?”
“已准备妥当,臣这就令人去书房拿。”
“不必了,无尤在这儿呢。”周玺拦住他,“我们去书房说。”
“这个陛下也不提前告诉薄妹妹吗?”秦知路有些担心,薄岚之向来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怕是不会喜欢这样一无所知地听任安排。
“她素来心思细腻,提前知道怕是又会多想。”
“可是事关陛下和她的将来……”
周玺道:“这些年空许诺太多……这样还没做好的事情还是先不告诉她了,免得她惦念不安。”
“是。”秦知路劝无可劝,只得应道。
秦知路眼下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天子近臣,但早年间却并非如此。二人年岁相差太远,起初周玺待他并不亲近。直到后面周玺年岁渐长,伴随年龄而生的隔阂渐渐消弭,加之出征北疆一事,周玺待秦知路逐渐有了几分亲近的模样,偶尔还会交交心。
秦知路自成婚后便退出了麟思殿,眼下坐镇京畿大营,对内廷之事更不便插手。此番若不是周玺有令,又事关薄岚之,他是不应多言的。
另一边,薄岚之正抱着瑛瑛与秦夫人说话。
“这样抱会她舒服一点吗?”
“薄女史这样用手托着她……”秦夫人笑着教薄岚之抱孩子。
薄岚之低头看瑛瑛,小姑娘果然不再扭捏,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周玺看着薄岚之抱着孩子浅笑的模样,心中不免对未来多了一丝期待。
“夫人你陪着薄妹妹稍坐,我带陛下去书房看看。”秦知路与秦夫人道。
“我们一起去吧。”薄岚之抬头看了看周玺。
“你便不必去了,瑛瑛看起来挺喜欢你的,你和秦夫人陪小寿星玩吧。”周玺一低头,瑛瑛坐在薄岚之怀里冲他笑。
这话让薄岚之有些难解:“可是……”她也想去。
周玺低声哄劝道:“你先在这里,听话。”
这话让薄岚之皱了皱眉,正准备站起身,却被秦夫人拉住了。
“薄女史,陛下他们定是商量要事,我们妇人家便不去打扰了吧。”秦夫人感觉氛围有些不对,笑着解围道,“听闻薄女史是爱花之人,我家后院荷花开得甚好,女史可要一起去看看?”
“好吧。”薄岚之不好驳了秦夫人的好意,只得勉强点点头。
薄岚之看着周玺离开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难受。但怀里的孩子在喊她,薄岚之一时无暇分心去细想其中的别扭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