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老师,您真的让姜新宇去跟秦老师做校注?”出了会议室,刘巍思便扶着老师往楼下走,他们上午商量好的,晚上出去下馆子。

    严先生点点头道:“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让新宇去,确实也是希望你们俩少见面少交集,但更多的,是为着磨他的心性。再说了,做一本集子的校注,以后写论文、出书、做其他研究,有的是机会,怎么说都是好事。”

    刘巍思不置可否,严先生扭头看他,笑了笑:“怎么?你打算一直这么置气?再也不和你大师兄和好了?”

    虽然易堂生为人刻板,对师弟师妹也万分严厉,可刘巍思作为师门里最受宠的小孩,也是得到过大师兄不少关照的,这次为了一个还没进师门的新师弟,竟然遭到大师兄如此痛责,身体的疼痛尚可一笑而过,心中的失望却始终留存着。

    “他偏心姜新宇。”

    “这倒不是,”严先生拍了拍小孩的手,道,“他虽然认识新宇早一些,但是说回来,他若不是真心把你当师弟,又怎么会如此生气?你对他失望,他何尝没有失望呢?他这四五年来陪着读书学习的小师弟,平日知礼节懂进退,没曾想一言不合就把别人打得鼻青脸肿,他教训你也是应该。”

    见小孩没有说话,严先生便知他听进去了,继续道:“你也别想太多,你师姐快毕业了,等一切收拾妥当,咱们一块吃个饭,到时候你就给新宇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成吗?”

    刘巍思一想到那个画面,简直头皮发麻:“一定要这样吗?”

    “傻孩子,做错了事去道歉,天经地义。再说了,到时候大家坐一桌,你道歉了,他也不好说什么,你还担心下不来台?”

    确实是这个理,刘巍思脑子一转弯就知道老师是在帮自己,便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严先生呵呵笑了两声,带着小孩高高兴兴地下馆子去了。

    而在他们身后,已慢慢空下来的学院楼里,庄遂平已经在纪慎的办公室里站了十几分钟了。纪慎什么也不做,就坐在办公椅上,微微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盯得他腿软。

    庄遂平终于受不住,开口唤道:“老师……”

    “好像从开学到现在,我没怎么关心过你的学习,是吗?”

    一句听上去似乎应该满怀愧疚的话,落在庄遂平耳朵里,只有毛骨悚然。没怎么关心过学习,基本等于没有因为学习的事挨过打,事实的确如此,可他能说实话吗?他敢说实话吗?

    他只能垂下头,一言不发。

    “柏阅冬给了秦老师一个大启发,刘巍思把博士论文题目都想出来了,你还在读钱谦益?”

    庄遂平深呼吸,太阳穴渐渐跳起来,仿佛里头装了一把机关枪,突突突地震着。在老师的眼里,他永远不够聪明不够努力,上个学期只是比不过刘巍思,现在连柏阅冬也进入比较范围了。

    他是三个人当中最差的。

    “你学习有什么困难吗?”

    有,我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我晚上睡不着,我一想到我比不过人家就很害怕,我一听到您说话就吓得腿发软,这么继续下去我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但是我也根本不可能回到过去,我被我的家庭逼到了这里,但是我不知道是被您还是被我自己逼得呆不下去,我只是一颗沙砾,却被巨石挤压,被海浪冲刷,被其他的沙砾推搡,被巨大的时空洪流所裹挟。

    老师,我渴望一些东西,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者说,我不敢说出那是什么。每当我看见柏阅冬理直气壮得顶撞秦老师时,当我看见刘巍思和严老师其乐融融时,我都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是什么,但是我不能为它命名。一旦我将它说出口,它就会成为我的软肋。

    可是老师,我渐渐发现,我对它的渴望是无法抑制的。我不是学习有困难,我是还对一些东西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纪慎转转手腕,淡淡道:“我本来以为你这么大年纪,作为一个研究生,是有足够自觉的。但是,看来我想错了。”

    庄遂平嘴角一动,灰心地想,是啊,我让老师失望了。

    “既然这样,”纪慎犀利的目光投来,让庄遂平不由自主颤抖,“我不介意帮你。”

    庄遂平手心不知何时湿了,跟老师这么久的相处让他一瞬间就预感到,老师的相帮绝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他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似乎从来到这个世上开始,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永远只能任人宰割。

    学生的紧张肉眼可见,纪慎自然是察觉了,却只觉得他活该,给了机会没有好好珍惜,就不能怪以后失去自由。

    “你今天回去把你读研期间的计划写给我,具体到每一周,我会帮你调整。计划确定下来,你就严格按照计划来学习,我每周检查,做不好,”纪慎顿了顿,“我想你知道后果。”

    身后两团肉不自觉地缩了一下,他在老师这里,什么时候做好过?这样的要求,绝对会让他每周都要挨打。

    “不会回话?”

    庄遂平脚底发虚:“是,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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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知道了,我今天写好,明早拿过来。”

    “嗯。”纪慎应了声,拿起桌边的戒尺,细细地摩挲着。

    庄遂平的心跳好像停了一拍。

    “过来。”

    “老师……”

    “听不懂话?”

    “不是之后吗?”怎么现在就要挨打?

    纪慎略带轻蔑地笑了一声:“你觉得你这么长时间浪费光阴毫无进展,不该打,是不是?”

    庄遂平咽下一口唾沫,说不出话来。

    “过来,一百,不要耗尽我的耐心,否则翻倍。”

    言简意赅,像山顶砸落的巨石,“砰”一声压在庄遂平心上。只是脑子虽然接受到了指令,双脚却像灌了铅,重得抬不起来。奋力迈出脚步时,脚底的铅又化作酸气,从最底下一直往上涌,蹿到小腹,穿过胸腔,刺破咽喉,最后在脑袋炸开,让他眼眶和鼻尖都要冒出泡来。

    从桌前到桌后,不过几步的距离,庄遂平却觉得像是走过了万水千山,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但是他还有没完成的事。

    大约是真的累了,庄遂平再没有求饶的心思,甚至不想抵抗一丝一毫,站定后便抬手褪下裤子,缓缓撑在桌上。

    戒尺带着一点空气的冰凉,“啪”一声抽上来时却能把那两团肉打热。庄遂平机械地保持着姿势,只是被戒尺一下下打得往前倾,渐渐地红了眼眶。

    戒尺着肉声非常响亮,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庄遂平有些反常,没觉得难熬,只觉得身后一下下炸开的疼痛一点点让他活了过来。他如同一个沉睡很久终于醒来的老人,在热辣的痛麻中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他沉默地跟在大哥身后去搬稻草,回到家母亲却只殷勤地给了大哥一碗水;想起他带着小他几岁的弟弟在田埂上玩,父亲经过劈头盖脸地骂他不会照顾弟弟;想起他孤孤单单地坐在家门前,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村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起他第一天到学校,满心欢喜,以为他会摆脱曾经的一切;想起纪慎对巍思和阅冬的笑脸以及面对他时永远如同冰块的神情;想起郑旭跟在纪慎身边轻松聊天的模样;想起他常常彻夜难眠的辗转……

    不知道挨过多少下,庄遂平只觉身后一片滚烫,仿佛全都肿了起来,眼眶依旧通红,可原本涌出的一点薄泪却收了回去。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看见你的眼泪,所以,也不必哭了。

    戒尺“啪”地抽下来,庄遂平疼得一咬牙,脖子上青筋一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