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竹的伤养了几日便已愈合地差不多,脖颈处的纱布已然拆下,只剩肩膀上的伤口因用力不时还会渗出些血来。
沉竹不以为然,轻轻揩去因搂抱身上人太过用力而流出的血迹,抹在自己的唇上,再去和眼前人唇齿相接。
但霍间重却远离了她送上来的唇,担忧地看向她流出点滴血迹的肩膀。
“早说了,不该做此事,伤口如此反复何时才能好全?”
沉竹听后坐直身子,搂了搂身上残留的衣衫,笑得玩味:“我一味强求,可夫君不也凑了上来,现下怎得半途而废又来怪我?”
霍间重不语,将放在床头的纱布和药膏拿来将沉竹渗出的血迹擦去,在裂开的伤口处重新上药。
“可要将陈府的邀约推后几日?”霍间重裸露着上身,专注地低着头处理伤口,抽出空来认真询问着沉竹。
“不必,许久未见涟涟我倒还有些想念,更何况夫君不还有事情要同陈大人询问。”
沉竹边说着话,边抚摸着霍间重的后背,干扰着其处理伤口的进程。
“安分些。”霍间重提醒道。
沉竹悻悻地将手收回,没好气地同霍间重问道:“这件事可让夫君受到了牵连?”
“昭王的人在朝堂之上将此事呈给了陛下,私下景王被陛下叱责,我自然受到了牵连。”
“罚俸?”
“夫人聪慧。”霍间重浅笑着说道。
“只是罚俸?夫君可莫要骗我才好。”
此种泄露军情的大事怎能是罚上几个月俸禄如此简单?
“自然,我在这种事情上何必隐瞒于你。只是遭遇了刺客而已,廷正监要我保管的东西我并未弄丢,也未有人员受伤,我身为监副上面还有陈年担保,我又有军功傍身,自然就是罚俸如此简单。”
图纸未丢?沉竹深知沁菊没有任何理由骗她。
见沉竹出神,霍间重轻勾了她的鼻梁,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沉竹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笑着回应霍间重:“自然是在想罚俸之后,府中用度该如何缩减一番才好,我本以为夫君此番会受些皮肉之苦,方才亲自检查过后心才安了下来。”
心安?沉竹如何能够心安,霍间重的一番话虽有些道理,但她依旧感觉到了不对,从昨夜到现在,廷正监似乎一直在将刺客有意地放走。
“那晚的刺客可捉到了?”
“尚未,现下廷正监正在城中排查。”
沉竹听后略松了一口气,沁菊若是能成功回到昭王府,此番排查大抵也会不了了之。
可太多的不了了之意味着暴露出了太多马脚与纰漏,她还能在牢狱之外生活多久,在那之前自己是否能够获得到解药,抑或是摸清其中关窍,心中煎熬摇摆,她既担忧又盼望着能将进程加快,好让她快些得到一个结果。
按照约定,沉竹同霍间重一并来到了陈府。
刚踏入府门,沉竹便见到了前来迎接的顾涟涟,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如雪的面庞下还透着健康的红润,只有鬓间的几根微不可察的白发昭告着她曾经历过一场浩劫。
“霍大人霍夫人安好,公婆特让我前来迎接二位,霍大人,公公和夫君请您去前厅稍坐,我带霍夫人先去见过婆婆。”
顾涟涟一来就将安排说的清晰,沉竹与霍间重按着他的话在门口处分道扬镳。
沉竹随顾涟涟去陈老夫人的院落中拜会,距离沉竹上次来此间院落已是将近两个月,此时院落中的花草大都凋谢,树上也光秃秃的不见绿色,只剩摆在陈老夫人跟前几个盆景长青。
像是达成了共识,众人皆将发生在月前的不愉快忘却,陈老夫人和善得甚至留沉竹饮了一盏热茶,沉竹盛情难却,便也在这院落中多待了些时间,落座后没一阵还有乐师前来演奏。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完客套话,杯中的茶恰巧也饮尽,沉竹同陈老夫人拜别之后跟着顾涟涟去到了她现在居住的院落之中。
陈府偌大,想要找到一间住得舒适的院落实属容易,现下顾涟涟同陈年共同住着的一间院落除去面积比先前的那个大上不少,其间布置也显然用心得多,院中木架与盆景搭配地恰到好处,连圃中凋零的花朵都叫人看出几分意境来。
“看来,你的日子过得倒真是好了不少。”沉竹颇有些欣慰地说道。
“有舍必然有得。”说完,顾涟涟吩咐身边侍女将先前备好的茶水点心端了进来。
那侍女的面容依旧是沉竹熟悉的那一个。
“还要多谢你那日愿意帮我说话,哪怕是我有意邀你前来。”
顾涟涟引沉竹坐下,为沉竹倒好茶水,将装着糕点的玉盘向沉竹轻轻推去。
“你我皆从南边来,互相帮衬本就是应该。”
“哪里有什么应该与不应该,我既承了霍夫人的情,就自然要回报才好。”顾涟涟边说边将放在她手边的木匣打开,里面放着一根镶着白珠的金簪,“此物是我从娘家带来,今日便交予霍夫人当作信物,此后若是有任何时刻需要帮助,我顾涟涟必定第一个去到夫人面前。”
顾涟涟的话语同她的眼神一样坚定,沉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听她说完这么一段话,随后将那推至她面前的木匣重新推了回去,开口拒绝道:“此物贵重,我是万万收不得的。更何况,那日是陈夫人自己救自己于水火,我若收下此礼才真是心中有愧。陈夫人若是想要报答,不如你我口头定下口头约定,结交下这份比礼更重的情谊?”
“自然,霍夫人愿意我自然也就乐意。”
“其实我心中有一事不解,不知陈夫人可否为我解答?”
“霍夫人但说无妨。”
“陈夫人你必定知晓,那事根源不在你的身世,而在……”
“而在陈年懦弱,自始自终未敢直接同他母亲叫板,将此事在中途截下终了。”顾涟涟平静地接过沉竹的话,“这些我都知晓。霍夫人可知我是因和与陈年相识相知?”
沉竹摇了摇头,等着顾涟涟将话说下去。
“那时陈年榜上有名来信州做官,与我父亲结识,一日我在家中下棋,他凑巧无事来与我队医。我父亲年少时大周还未亡,他将从棋馆里一盘盘输来的棋艺教与我,我因而对棋产生兴趣,自己找来许多棋谱来钻研品读。陈年五子未下时我便知晓他的棋艺不只是”幼时偶尔跟友人下下“那般简单,一盘棋行至中局我便知晓他的棋艺定是从国中叫得上名字的老师。”
“那这盘棋你是输了还是赢了?”
“下棋是他读书时的消遣,却是我每日的钻研,我最终还是赢下了那一局。当今乱世,大多男儿都苦苦忙于家中生计抑或是去沙场拼搏,只有少数人家会将孩子送到学堂,将孩子送到棋社学习修身养性的人家更是少之又少,像陈年这般拿下棋当兴趣,又有名师指点的人只有可能来自勋贵人家。‘
顾涟涟喝着茶淡然地说着往事:“后来,他常到我家中与我切磋棋艺,他仪表堂堂,德厚流光,棋艺也不差,渐渐的,我们相看欢喜,他自己做主写了婚书递到了家中,他父母知晓之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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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已然成婚一年了。“
“成婚之时你可知陈大人并未同他父母讲明?”
“知晓。我从爱上他的那一刻我便知晓,我迟早会落到那日的情景中去。陈年这样的世家公子,要他去同自己的父母亲断绝羁绊太难,他生于富贵之中,养于富贵之中,连我最初喜欢的原因——棋艺,也是因这样的环境才能养成,我又怎能强求于他?于是我便想自己动手。”
“所以……”
“所以我便设局让婆母不再插手我与陈年的事。倘若我的孩子真的诞生,被养在一个继母身边,时刻担忧父母亲的宠爱是否会偏移,甚至遭人嫉妒无人庇护,那我又何必将他带到这世上?“
顾涟涟说话时有少许忧伤从眼中流露,她不让这情绪持续太久,她垂眸,举起茶盏饮了一口茶,再抬眼,那抹情绪便消失不见。
沉竹不对顾涟涟口中的故事多做品评,她转而向顾涟涟问道:“这院落中是何人打理?不论生机在与不在,都极有意趣。”
“夫君找人,按着他自己的想法来做的,我也觉得很是不错,只是麻烦了些,时时需要人来打理,霍夫人若是不嫌麻烦,我将那几个整治院落的匠人介绍给你。”
“我可不似陈大人般高清远致,我只懂得美丑之分,这匠人落到我手中怕是屈才。”
“霍夫人说笑了。那日不曾好好招待霍夫人,今日有何需要的尽管使唤我便是。“
二人烤着屋中的炉火,不再聊往事,相谈甚欢。
这日天气雾霭,看不见日头东升西落,只能感受到身边光线变暗。
霍间重在沉竹刚与顾涟涟提议离去时踏入了此间院落,同往出走的二人正巧打了照面。
同顾涟涟告别后,他牵起沉竹的手,二人一同离开了陈府。
马车之上,霍间重的神色并不轻松,沉竹心中有事不愿开口,便一路沉默,在天色真正暗下来之前回到了霍府。
沉竹回想着方才顾涟涟同她说的事,倘若是她身在陈府陷入困境,她定会想尽办法不顾一切逃离,不再待在陈府之中,因为她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独身一人。
霍府门前,霍任芙裹着毛绒披风,提着灯笼出来迎接。
“嫂嫂和兄长此去陈府可还顺利?”
“顺利。”霍间重简短地回答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霍间重的问题,沉竹有些不解,她看霍任芙的神色并不见异常。
“怎么?我无事便不可能亲自出来迎你?我一日不见嫂嫂可是思念得紧。”说罢,霍任芙从霍间重身边挽走沉竹,进到了府中。
霍任芙嘴上如此说,但实际霍间重问的不差,她的确有事要同霍间重讲。
方才霍间重尚未归家,郑子寒不知晓此事,快马到家中向其报信,想着事态逐渐明朗,郑子寒便也不再对霍任芙遮遮掩掩,更何况明日昭王迎正头王妃进门,城中护卫的事还需他安排妥当。
“我还有事,劳你将此消息告知霍间重。”
霍任芙手中拿着沉竹给她买来的糕点,看着手中的香料籍册,头也不抬地回应道:“有何事,你讲便是,我定会把消息原封不动地带给兄长。”
“你告诉霍间重‘消息已传出,沁菊已被手下人抓获,现下正在廷正监狱中,等人审问’,可记住了?”
霍任芙自听到“沁菊二字时便抬起了脑袋,直直看着郑子寒将话说完。
精力如此集中,又怎会记不下郑子寒这短短一句话?
“记住了。”她沉着声音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