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上妆
    《打焦赞》是戏曲经典系列《杨家将》里的一出戏,也叫《烟火棍》,不仅是梆子戏里有这段故事,豫剧、晋剧、湘剧里都有。

    《打焦赞》的剧情讲的是杨延昭派杨宗保去上坟,谁知被韩昌掳去,杨延昭让孟良去搬救兵,搬来一个烧火丫头杨排风,但杨排风既是女子,又过于年轻,因而被军中焦赞轻视,孟良便怂恿杨排风和焦赞比武,杨排风棍打焦赞,最终使焦赞心服口服,遂携手去救杨宗保。

    秦追详读这段故事时,硬是看出了网文的既视感。

    这孟良轻视杨排风时,佘老太君边上的丑角要和孟良打赌“你与排风比武,输了就给她磕头,本来看不上杨排风的孟良在比武中输了,这是一重打脸和爽点,之后孟良对杨排风心服、输了赌约要磕头,又是一个爽点。

    而到了打焦赞这一段剧情时,焦赞看不上杨排风,孟良又坏笑着让焦赞和杨排风比武,可见孟良还有点水鬼拖人的精神,杨排风再次获胜后,焦赞拜服,依然是爽点,爽点文学生机勃勃,生命力从京剧一路旺盛到后世的网络文学,可见世人就好这一口。

    侯盛元让秦追练这出戏,纯粹是因为秦追的棍术好,而杨排风也是使棍的,武戏教起来容易。

    不过这出以“杨排风为主角的戏,若只是打焦赞,五十分钟搞定,若是要打完全套,即完成杨排风经典“三打,把孟良、焦赞这两个轻视杨排风的打一遍,之后又去打韩昌的话,就要一个半小时,秦追则是两个版本的戏都会。

    侯盛元将秦追领到班主芈七豆前,秦追好奇他要如何将自己加塞到节目里,却听班里的长辈们谈起去总督府唱堂会的事儿。

    年禄班的戏单子已经递了过去,总督府就说老太太不爱看三国戏,想看别的,因此第二出的《铁笼山》得换掉,第三出的《访鼠测字》人家也不爱看,因为老太太不喜欢丑角,就想看俏儿的人上台,同理,第四出的压轴戏《骂王朗》也是三国戏,得换。

    芈七豆道:“《安天会》打头阵是稳稳的,人家就是冲我们猴戏好的名头来的,但其他戏要怎么排呢?

    柳如珑就说:“我也不是只会丑戏,让我来个《霸王别姬》,请陈老板与我搭一搭。

    陈七璇一拱手:“能与柳老板的虞姬搭戏,是陈某的荣幸。

    侯盛元也适时开口:“让我们家杏游去演个《打焦赞》怎么样?

    众人纷纷看过来,上下打量秦追,而秦追在小板凳上坐得稳稳的。

    芈七豆忍不住问:“你家这个小的不是功

    夫还不到家么?”

    侯盛元道:“他是其他的戏做工不好,但《打焦赞》练得可好了,他妈妈家里是做武师的,家传的好棍术。”

    大家伙又看秦杏游,这小孩虽说个子高,但和一看就知道是刀马旦苗子的侯如鸳一比,这瓷做的小人过于文弱。

    不知是谁质疑了一句:“他能拿得起棍?”

    侯盛元道:“杏游,劈个凳子给他们看。”

    秦追:“啊?舞棍子就行了吧?这凳子也是钱买的呢。”

    “就这么大的屋子,里头一群人,你在这舞棍子,是要送多少人去捧大夫的生意?”

    侯盛元瞪他一眼,秦追没法子,只得起身,把方才坐着的板凳高举,接着往下砸,膝盖随之一顶,一声震响,板凳已断成两节!

    秦追把板凳一扔,蹲着揉膝盖,抱怨道:“我不喜欢这个,疼呢,膝盖都青了。”

    芈七豆咽了下口水,压下心中惊惧道:“唱一段给我听听。”

    陈七璇当即起身,《打焦赞》中,是孟良呼唤出来的,而孟良是净角,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排风进帐。”

    秦追从柳如珑那接过一把折扇,应道:“来了——”

    说着,他便在年禄班众人的围观中行之房屋正中,唱道:“忽听得孟二爷一声唤。”

    他才一出声,屋内众人纷纷只觉胸腔彷如涌进一股甜澈清泉,泉水清亮,又混了幽幽檀香,实是芈七豆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的嗓音,尤其是秦杏游的咬字准,这声口条件实在是优秀得出奇!

    陈七璇心中大叹,今儿真是如听仙音,秦杏游有这嗓子,便是做工烂到地里也能红!

    何况秦杏游做工并不差,他的扇功极好,却未刻板遵守“扇不离鬓”这条规矩,其眉眼生动,目中有情,将娇俏活泼的杨排风演得惟妙惟肖。

    待他唱完一段,桂之岚拍手,大叫一声:“好!”

    小伙子用力鼓掌,心里已确信秦杏游必能登台,而《打焦赞》这一段,孟良和焦赞两个都是净角,他说不得要上台配秦杏游的戏呢!

    芈七豆微微颔首:“确实是好,既如此,焦赞就让……”

    他的手指也正要指到桂之岚。

    金子来却苦笑一声:“让我给他搭焦赞吧。”

    众人看他,陈七璇好奇道:“老金,你不是武生么?”

    金子来道:“花脸戏也能来一些,这小子的《打焦赞》是我带着练的,只是他自幼修习家传棍术,那棍子挥起来厉害,一不小心就把人打晕了,我对他比较熟,让我

    来唱焦赞,安全些。

    秦追吐了吐舌头,很不好意思。

    他练戏的时候的确不小心伤到过金子来一次,那是他练《打焦赞》的第二日,从那日起,侯盛元的教学重点一度转移到“真打和演着打还是有区别的,你给我悠着点!

    练到如今,秦追也掌握了假打的精髓,绝不会再伤到人,只是师长们不信他罢了。

    听到这小子使棍时差点轻重,陈七璇就打消和秦追搭戏的念头,只让自己的弟子桂之岚去演孟良,年轻人皮糙肉厚,他一把老骨头就罢了。

    经过商议,五处戏最终是这么排的,第一出《安天会》,第二出《霸王别姬》,第三出《打焦赞》,第四出《遇皇后》,第五出《打龙袍》。

    这《遇皇后》和《打龙袍》又是连着的,讲的是包公破获狸猫换太子一案的故事,听闻总督府老夫人爱看包青天,这才特意为她排的戏。

    等商议完了,大家伙便去休息,只是年禄班的弟子们回了大通铺的屋子里,将封之蕊推来推去:“诶,封师兄,你以后可还敢演杨排风?

    这是撺火的说法,毕竟一个戏班里各个角儿也在较劲,一出戏若是我唱得最好,你就不敢上了,怕到了台上丢人。

    封之蕊也是唱旦角的,闻言只冷笑:“我是唱闺门旦的,他是武旦,和我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在这里离间,却不知人家根本不放心上,他没登台就是几个角儿一起教,初登台还有金子来带着,我和他有什么好比的!

    他转头又和桂之岚道:“我想唱小生,只是被师傅一脚硬蹬进了旦行,且等着吧,等我再长高些,我就不演女人了。

    桂之岚奇怪:“旦行怎么了?戏班子不许女人来,只能咱们爷们演啊。

    封之蕊哼了一声:“自从我唱了旦,上茅房都有傻小子偷看我脱裤子,咱们戏班子里连蚊子都是公的,男人一到十几岁就开始想女人,我不喜欢被看,也不想被摸屁股,懂吗?

    桂之岚不懂,男人里头愿意去换位思考的本就少,他是净行里头的高个子,戏班里的爷中之爷,哪里懂封之蕊的苦恼。

    只是等大伙躺下,封之蕊翻来覆去,想得却是秦杏游的表演,他想,这人的演法怎么和他的师父们都不一样呢?不像侯老板,也不像柳老板,只是能看出这两人优点,是被好好教过的痕迹。

    师傅以往对封之蕊说“一只羊有一只羊的赶法,每只羊都一样的赶,教不出角儿来,若他想成角,也该有自己的调调,但自己的调调却是各处优点汇聚才能成型。

    可见还是要多学。

    时日到了十七,总督府喜气洋洋,热闹无比,便是大清已摇摇欲坠,不耽误魏德隆借收老娘的寿礼再揽一波财。

    费城清晨七点,是秦追的夜晚七点,当菲尼克斯睁眼,就听得一阵锣鼓喧天,看来寅寅又在后台做饮场了。

    京剧,听多了似乎也有些不同于交响乐的趣味,戏里的悲欢离合是假,唯有艺术是真。

    菲尼克斯接上寅寅的弦,却见少年坐在梳妆台前,穿一身蓝衣,黑发披散,侯盛元为他梳着头发。

    “师父的私房里没有合你尺寸的行头,好在这身蓝夜衬你,你这头发多,掺着假发给你一起编,一准也是好看的。”

    秦追疑惑:“这不合规矩吧?我记着有那种一板一眼的客人,是但凡台上有一处不合意都要说嘴的。”

    侯盛元笑道:“规矩?好看就是规矩,别小看了师父编发的手艺,再说了,你这么好的头发,为了那些人的规矩就剃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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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得?”

    秦追觉得自己不能没有头发,这是他作为医生最后的倔强,当即不再吭声。

    用压发帽将头发束好,侯盛元开始给秦追上粉,白皙的面孔上,柳眉清晰,红唇如丹朱,这都是要用粉盖起来的,接着擦胭脂、画眉眼、涂口红。

    镜中的京剧演员仍是稚龄,为他涂抹妆容的师父殷殷叮嘱,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大洋彼岸,少年缓缓坐在沙发上凝视秦追的面容,后台除了秦追,谁也看不到他灿耀的金发。

    在秦追仰头画唇时,那形状漂亮、唇瓣丰润的嘴唇染上丹朱,他不经意间眼波一转,睨菲尼克斯一眼,菲尼克斯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勾起嘴角。

    秦追收回目光,待妆化好,便要勒头,绑假发,戴头面。

    “嗷!”

    这一声吓了后台许多人一跳,一些老人见怪不怪:“勒头就是疼,尤其是有武戏的,不把头勒紧点,头上挂着的那些东西都得掉。”

    许多唱戏的小孩被勒头时都要疼哭,大人们那是习惯了,但也要抱怨几句,所以好的梳头师傅角儿们都是抢着要的。

    秦追也被勒得泪眼汪汪,侯盛元无奈哄他:“我下手已经很轻了,来,别让眼泪掉下来。”

    小孩呜呜两声,也没反抗,菲尼克斯好笑,用食指去刮他的食指,做无声的安抚。

    侯盛元用手绢小心把秦追疼出来的泪珠子抹了,没坏了妆。

    待头勒好,侯盛元将秦追的头发往前分出两小缕,用红丝带绑成两根小辫,后面的头发就编成粗粗

    的辫子,也是红丝带捆结实。

    秦追小声说:“泡子我自己戴,你上次差点插到我头皮。”

    “行。”

    侯盛元将自己的头面匣子打开,秦追拿起首饰,对镜戴上,随着那些折射光芒的头面在发中安置好,侯盛元拿起笔,在秦追眉间点了个红点。

    “杨排风是少女,得点个红点。”

    秦追这会儿又有心情对他笑了:“一个女娃娃把一群老爷们打趴下了,难怪我以前带知惠去看戏,她就最爱这一出。”

    侯盛元不轻不重地训他:“你啊,明知道戏园不许女客进去,还带着你妹妹扮男装进去玩,被发现了怎么办?”

    秦追小声回嘴:“她那会儿还是个黑胖子,坐在那比我都像男的。”

    侯盛元一想起知惠没减肥时的样子,真就是个小黑猪,没忍住转头笑了几声。

    “待会儿师父有阵子不在你边上,你自己在台上好好演,我之后要问班主你唱得好不好,要是你唱崩了,这堂会的钱大家都赚不到。”

    秦追晃了晃头上红绒球,语调轻快俏皮起来:“知道啦。”

    侯盛元瞧着,这小子还没上场,却已经有几分杨排风的情态,遂安下心来,他本来还怕秦追紧张来着。

    此时《安天会》已唱完,金子来下来卸妆,又要涂花脸,从齐天大圣变作焦赞,柳如珑也要上台。

    而《霸王别姬》到《打焦赞》这近两个小时,就是侯盛元的行动时间。

    他放心离去,身影隐入黑夜,一个翻身就上了屋檐,向着秦追说的地牢翻去,他居高临下看着那趁乱进来救人的反贼同伙,还有埋伏在暗处的衙役。

    “果然有埋伏,幸好徒弟和龙爷给的消息,不然今儿就栽了。”

    另一处,秦追端坐着,自扮上后,他就不能乱动,有什么事都有旁人替他做,这是免得花了妆容,乱了衣襟。

    他看着菲尼克斯,小声问:“你还不去上学吗?”

    菲尼克斯回过神来:“哦,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杨排风的戏:蘑菇看了好几个版本的,徐滢版本的排风视频清晰度高,而且真的非常古灵精怪,武打也很好,国京张慧鑫的版本就感觉那眉眼动起来,啧啧啧,一个字,绝,这两个版本的杨排风都是穿红。

    还有一个齐淑芳演的《杨排风》,这就是孟良、焦赞、韩昌都打了的版本,这里头的杨排风是唯一穿蓝的,但是演员奶奶(1944年出生)真的非常有水平,齐奶奶还给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演过《三战张月娥》,是京剧界的上古大佬。

    因为本章的寅寅是仓促上台,因此他穿的衣服是临时从公中衣箱中拿的,主打一个颜色合适,尺码合适就OK,头面戴的是师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