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罗域母亲已过世,邬玺梅惊慌,“啊?我……不该问的……”
罗域淡然道:“没什么,你早晚也得知道。”
我早晚得知道?我为什么早晚得知道这些?
罗域接着道:“我出生时,我母亲已经年近四十,为生我精气受损,身子一直不好。后来因为大哥战死,我母亲积忧成疾,不久就去世了。那时候我很小,对母亲几乎没有印象。所以伤感谈不上,只是有些内疚,觉得母亲的死多少与我有关。”
“呃,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薄情?”
“怎么会呢?感情本就是日积月累的相处而来。大人对罗老夫人没有记忆,自然谈不到感情,又何来薄情一说?”
“大人更加不必自责。大人的出生乃是天意,非人之意愿所能左右。”
想想自己,七岁离开亲生父母,至今已对他们的印象不再清晰,何况他那时应该更小,还如何记得?
因为感同身受,邬玺梅不由自主的想多问几句,“那大人除了罗老将军,还有其他亲人吗?”
罗域慨然道:“我上头原本有三位兄长,大哥早年已丧,后来,在一场战役中,二哥和三哥也相继战死。如今,我们罗家,除了我,只有我父亲,还有一个侄子。”
从前在闺中时,她就曾听说罗家世代武将,是出了名的长胜之家,不想这长胜之家,却有如此惨烈的过往。
邬玺梅心疼的望着他,“家中发生了那样的变故,罗老将军应该更加疼爱大人了吧?”
罗域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会儿,这“疼爱”二字,似乎不太适用于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我父亲很严厉,自我母亲去世后,他便将家中丫鬟嬷嬷尽数遣散,就怕他不在的时候,我会沾染上不好的陋习。对我也是严加管教,很早就带我去了战场。”
邬玺梅恍然,“我说总兵府为何没有女子呢?原来是大人已经习惯了。”
“不过,罗老将军虽说对大人确实有些严厉,但仍是培养出像大人这般的英雄,称得上是教子有方了。”
罗域想了想,舒展了眉头,嘴角带上一丝笑意,“说的也是。”
“那这么说,大人直到现在,从未……”邬玺梅欲言又止。
“从未什么?”见她迟迟不往下说,罗域追问。
邬玺梅讪讪的,暗自懊恼嘴怎么那么多?“不问了,有些冒昧。”
“我最不喜的就是话说半句。说下去。”罗域带着几分强势道。
邬玺梅咬了咬唇,红了脸。“小的方才本想说,大人是否从未与女子接触,但后来一想怎么可能?以大人的身份,纵是尚无娶妻纳妾,但官场上的应酬总是有的。我真傻,怎么会问这个?”
“但你原本想的没错。”罗域这时也略显出一丝窘迫。
望着他的眼神,邬玺梅莫名紧张,但想到他身边没有别的女子,心里又暗暗喜悦,脸上不知不觉挂了红,慌忙低头吃饭,脸几乎埋进饭里。
“别光吃饭,吃菜。”罗域给她添了些菜,有意无意的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哈?”邬玺梅捧着碗直摇头,“没有了。我问得太多了。”
罗域歪头掠过那碗饭,直视她的眼睛,“真的没了?”
“没了。”邬玺梅巴拉着碗里的饭,企图以此掩盖她此刻的尴尬。
罗域放下碗筷,双手撑在膝上,一脸认真道:“我倒有件事想问你。”
邬玺梅疑惑,不禁抬头,“大人想问什么?”
罗域犹豫片刻,“你,为何……?”
他刚开口打算问她为何要女扮男装时,福伯挑了帘子进来。
“大人,有您一封京城来的书信。”
说着他已将信递到罗域面前,并斜眼给邬玺梅使一眼色,示意她出去。
邬玺梅很有眼力劲儿,起身道:“大人有事要忙,小的先出去了。”
她收拾了空碗盘,很快退了出去。
出门站在门口长舒口气,摸了摸仍然发烫的脸。
犯什么花痴?人家大人不近女色,关你个小厮什么事?你心慌个什么劲儿嘛。
……
福伯瞧着她离开,试探道:“大人,那小子竟敢与您平起平坐,太没规矩了,一会儿我好好说她。”
罗域斜了他一眼,没搭理,心里恼得很,迟不来,早不来,偏偏我打算开口你又来。你知道我跟人家姑娘开这个口有多难吗?这可比管那跟酸儒要钱难多了。
他甚至都怀疑,这老头儿是不是故意的,一直在外头蹲窗根儿来着。
他接了信打开,借着烛光看信中内容,神情逐渐变得严峻。
片刻后,他将信置在火上焚烧。
“你差人往军营捎口信,让韩庭速调五千府兵回城。”
罗域手下有五千亲兵,是他从老家带来的,是罗家很早就培养起来的精锐死士。这些人日常追随罗域在前方打仗,如有任何特殊行动,他们也是追随罗域的先锋。
“是。老奴这就去。”
“等等。”
“今晚我去书房,你们都不要来打扰。”
“是。”
*
邬玺梅从厨房回来,听福伯说今夜罗域不用人服侍,她便趁着空闲在烛光下继续给自己做棉衣。
直做到深夜,她打盹儿时被一阵冷风吹醒,睁开眼,发现窗子被风吹开了,光照处,竟有大片的雪花飘进来。
下雪啦?
记忆中,自南下逃难后,似乎就再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花。
她兴奋的打开房门,发现地上,树枝上,窗棂上已经薄薄的积了一层雪,大概有手掌薄厚。积雪在月光下发出星点的银光,犹如璀璨星河。
她只在门前驻足,并未出门,只因不想在这雪白的地上留下足印,破坏了美好。她伸手接了些雪片,托在手心里观看,但很快雪片就融化了。
好冷。
只在门前看了一会儿,她就体会到什么叫彻骨的寒。
她抖掉身上的雪又钻进房里,关起门来继续缝制冬衣。
熬夜也得缝好,不然明天连门都出不去。
*
夜深人静,书房桌案上的烛光忽然闪动。
影子卷着寒气如鬼魅般现身在房内,站在黑暗处插手,“大人唤属下何事?”
罗域目光微沉,尽带杀气,“那个人果然还活着,有人查到他过去多年一直在庆州活动。你派几个人去庆州一带查查,看线报是否属实。”
“是。”
“还有,之前所说的封天会杀手一事,可有进展。”
影子躬身,“暂时还未得到消息。”
“那你先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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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插手,纵身跃入黑暗中消失了。
*
从书房出来,地上雪已没至脚怀。
入冬头场雪就这么大,必是个难挨的寒冬。
罗域这时想起邬玺梅身上的衣物仍是单薄的,不免担心。
也不知她的冬衣做好了没有。
他踏雪来到她房间,见里边黑着灯,房门却开着条缝。
人不在吗?
他推门走了进去。
因为耳房的遮光不太好,他能清楚的看到邬玺梅就在床上躺着。
睡觉了门却不关好。
他回头关门,发现门栓下边有个口,若摇晃的力大些就能给晃开。
原来是坏了。
他将那门重新关好,拿凳子将之挡住,然后走到她床前,看她卷缩着躺在床上像只小猫,不禁又是一番自嘲,这样柔美的人,当初自己是瞎了眼吗,怎么就能当她是男子?
他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这时,他看到她手边尚未做完的冬衣,针还留在外头,只要她翻身肯定会被扎着。
看来是她熬夜做冬衣困极了才睡着的。
罗域既心疼又自责,他将那冬衣从她手边取走,然后缓缓坐下来,以指背贴上她的脸颊。
他原本只是想探她脸上的温度,但是,当他指背贴上去的时候,邬玺梅似乎在睡梦中感觉到了温暖,竟主动朝他手上贴近,而后贴得更紧,甚至在反复磨蹭后,最终嘴唇贴上了他手背。
突如其来的触感,如同电流在心头划过,瞬间激荡起千层浪潮。他虽面上未有改变,但呼吸已变得不畅……
一阵窒息过后,他狠狠吞咽,小心翼翼地将手从她脸上拿开,随后站起身,暗暗吐方才屏住的气息。
还是走吧。
他走出房门,雪花落在他脸上,眨眼间蒸腾熔化,也将他心里的燥热多少熄灭了些。
这时再回头瞧这门,怎么才能从里边拴上?
琢磨了一会儿,都不太合适,不是会弄出大的动静,就是不管用,最后,他干脆从外头给她拴上了。
*
天亮时,福伯起来,去叫邬玺梅备早饭,到门口时却见房门上着栓。
“诶?人不在?”
他上前查看,刚要动那栓,罗域从正房里出来了。
福伯迎上来,“大人,您起来啦?这小喜他一大早不知去哪儿了,门怎么还给拴上了。”
“她人就在里头,我给她栓上的。”罗域道。
“呃,啊?”
“我现在去府兵营,一会儿她醒了,你告诉她,让她忙完手上的活儿再出来。”
福伯一脸茫然,“什么活儿啊?”
罗域没理会,“对了,她这门的内栓是坏的,入冬了,被褥都还是薄的。我们总兵府何时变得如此苛待下人了?你这管家怎么当的?”
这还是福伯头回见他对自己生这么大的气,忙猫了腰道:“老奴年纪大了,您是知道老奴这记性一天不如一天。好些事儿现在想着,一会儿就忘了。”
“你现在就去准备,一会儿人醒了,给她把该换的东西都换了。还有,给她换新的,不要让她用别人用过的东西。”罗域吩咐完就走了。
老头儿心里咯噔一下,看着邬玺梅的房门直摇头,这苗头可越来越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