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方休拉拉白双影的袖子:“换你来抓紧我。”
“为什么?”白双影本想假装没听见,又按捺不下好奇心。
“外面的邪祟只是跑圈,没冲进来把我们全撕了,它们很有礼貌。”方休低声说,“有礼貌的邪祟,不会抢别人打包好的食物。”
白双影品了品,才意识到自己是那个“别人”,方休则是“打包好的食物”。
好像没什么问题,又好像哪里都不太对。
“若是它们执意袭击,你要怎么做?”白双影故意问。
方休歪头:“那你用用能力,让邪祟忽略我们?”
……这个人类知道他的能力?
如同微醺骤醒,白双影紧盯方休心口要害,白眸一眨不眨。
方休浑然不觉,还在嘀嘀咕咕:“昨天你让老棉他们忽略你了,应该对邪祟也有效吧。”
“你怎么发现的?”白双影语调没有起伏。
“看到这么好看的脸,他们还默认你是人类,根本说不通……就算他们刻意说谎,你这么好看,正常人也会多看几眼。”
方休严肃道,“所以我猜你做了手脚,干得漂亮。”
“这么好看”一句话出现两次,次次重音。说完,方休盯着白双影的脸看了会儿,眼里全是坦荡荡的欣赏。
白双影:“……”
他把目光从方休心口拔.出来,转向天花板。
方休手按在门上,继续关心自家鬼:“你不要怕,不行的话我另想办法……”
“我行。”白双影反手抓紧方休的手臂,“快走吧。”
自古以来,人类总说他喜怒无常。现在白双影觉得自己卡死在喜怒之间——笑不出来,也气不起来,情绪异常稳定。
吱呀一声,屋门开启又闭合。
阴雨夜晚,门外反倒比门内亮一些,门槛两边如同两个世界。
方休小心关好门,转身又看到老棉和麦子的尸首。一天过去,它们仍然躺在原处,碎肉被冲得发白,尸体被泡得发胀。
方休目光定在麦子胸口的铜钱剑上。
铜钱剑不算大,剑刃长度约等于成人小臂,剑身钱币残破不堪。有人拿光了麦子的法器,唯独留下这把剑。
白双影:“这剑快废了,没必要捡……”
“垃圾”两字还没出口,方休就把剑拔了出来,借雨水冲了冲血渍。
“哪怕快废了,也能伤到邪祟吧?”
“……勉勉强强。”
“那就行。”方休收好剑,他半蹲下身,望着麦子畸形的尸体。
“剑我拿走了,跟你打个招呼。”
雨声之中,他的声音平静而认真,“谢谢你告诉我们那么多事,一路走好。”
说罢,方休伸出手,轻轻合上了麦子的眼睛。
……
夜晚的村庄不算安静。
雷声隆隆,闪电时不时划破天空,将村庄照得犹如白昼。
一路上,方休瞧见不少怪影,也听到许多窃窃私语、低笑呜咽。好在村里治安不错,没有邪祟上前袭击。
抬眼望去,家家户户屋里有光,窗边黑影幢幢,充满生活气息。遗憾的是,方休观察半天,没见哪家烟囱飘出炊烟。
“可惜没人做饭。”他扶了扶斗笠,发自内心地感叹。
白双影不想说话。
两人顺着小路前进。
他们白天曾走过这条路——自打出门,方休就目标明确地走向祠堂,步调像回家那样自然。
祠堂附近,状况就没那么自然了。
祠堂外面俨然一个小集市。道路两边张灯结彩,然而张的是青灯,挂的是白布。集市摊位错落有序,摆满不明骸骨、古怪肢体。
邪祟们摇摇晃晃地走,悄无声息地交易。其中大多都是游魂,它们只残留了隐约人形,像是没有主人的影子。
周遭寒气浓重,明明是夏夜,方休的吐息却凝出一片白汽。
“好热闹,这就是乡下赶集吗?”方休拨开刘海,眼睛亮亮的,“可惜不卖人类食物。”
看到食物在说话,游魂们眼睛也亮亮的,它们逐渐向方休身边聚集。
方休掏出铜钱剑,扒拉堵过来的游魂:“让让,让一下。”
剑身贴上游魂,发出烤肉般的滋滋声。游魂们默默分开,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方休。
方休反手抓紧白双影,目不斜视地步入祠堂。
白天的祠堂落了锁,看起来灰扑扑的。如今它大门敞开一道缝,红烛光辉从门缝泄出,显得亮堂极了。
祠堂牌匾从右到左写了“嵬山祠”,门内一只邪祟都没有,跟随方休的游魂也纷纷在外驻足。倒是白双影毫不在意,与方休一同跨过门槛。
祠堂正中立了座神像。
那神像有着五条手臂,三条腿,脖子两侧各长一个脑袋。那些多余的脑袋和肢体大小不一,位置乱七八糟,毫无美感可言。
神像整张脸漆得煞白,面部只有一张微笑的嘴唇。如今颜料斑驳,深色痕迹犹如变形的眉眼,看得人全身不舒服。
神像两边挂了副金字对联——
【诸恶莫作天降祥瑞福泽远】
【众善奉行雨润万物情义深】
方休又往前走了两步,看得越发仔细。
神像由普通木头雕刻而成,上色艳俗,制作工艺和这座村庄一样乏善可陈。它给人的感觉并不老旧,历史绝对不超过一百年。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神像前的供桌。供桌上不见香炉牌位,只有满满的供品——
新鲜瓜果、烧鸡猪头暂且不提,黄桃罐头、旺○牛奶一样不缺。桌上另供了酥皮点心和水果糖,桌下甚至还有几箱杏仁露。
方休拿起饮料瞧了瞧,生产日期在一年前。不过它们包装很新,没有变质的迹象。
这些足够所有人吃上两天,省着点的话三四天都不止。
白双影眼看方休掰下一根鸡腿:“……你就这么直接吃?”
“哦对,饿晕了头,差点忘了。”
方休放下鸡腿,清清嗓子,朝神像行了个礼,“打扰打扰,我们实在饿得不行,吃您一些供品。改天脱困,一定加倍回报。”
神像毫无反应。
方休果断咬了口鸡腿。鸡肉鲜嫩可口,连骨头都酥酥的,没有奇怪的味道。
好香,饿久了吃东西就是过瘾。方休开了瓶饮料,又摸了块酥皮点心,吃得风卷残云。
白双影几乎要开始同情神像了:“你直奔祠堂,就是为了这个?”
“是啊。‘祭品’是‘供品’的别称。既然祭品能吃,供品大概也行。”
方休吃爽了,精神头好了不少,“我猜禁忌之一是‘村内食水不可入口,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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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除外’。”
白双影沉默。
“祭品”能吃……是有这回事,那个逃走的大婶,确实被另一伙人吃掉了。
正常人看到同类被吃,第一反应会是这个吗?
另一边,方休吃饱喝足,长舒一口气。
“谢谢。”他抹抹嘴,向神像道谢。
嵬山祠不大,内里和民房没区别。除了正中央的神像,房屋两边只有两排木桌,桌上红烛融成一片,血肉般铺遍桌面。
方休绕到神像后方看了看,后面垒了个大通铺似的砖台,上头的草席早已朽烂。
堂前火光明亮,神像影子覆在台上,犹如奇形怪状的树荫。
方休这里敲敲,那里打打。地板和砖台都是实心的,没有密道存在的痕迹。连神像都是实心的,百分之百纯木制。
烛火跳动,神像唇边的影子忽明忽暗,笑意越发鲜活。
“弄痒你了?抱歉,我只想确认下。”方休老实道歉,“顺便一说,你没有蛀虫,状态非常棒。”
神像笑容淡了两分:“……”
白双影:“……”
“你不怕?”良久,白双影问。
方休叹气:“当然怕,所以我才先来祠堂。毕竟按照传统,坟地也有供品。”
此人关注点还是怪得清新脱俗。白双影放弃询问,注意力转向大门。
方休正朝大门倒退,试图把整个神像收入视野。他的身后,有只低级邪祟紧贴门缝,血红眼球锁定方休。
区区一只杂碎,白双影想。自己只消动动念头,就能让它滚蛋。不过事到如今,他起了点多余心思——
他想看那人雷打不动的从容破碎,露出点别的表情。
紧要关头,他还能轻松救下方休,解开那人对自己的离谱误会。正好一石二鸟。
白双影眼见方休退到门槛,停在邪祟触手可及的范围。那人双手背在背后,指尖即将露出门外。
邪祟哪挡得住这种诱惑。它越过门槛,猛地抓向方休手腕,意图将人拖入黑暗。
下个瞬间,尖叫炸响。
只是那尖叫不属于方休——鬼爪刚进门,一道金光闪过。方休右手一收一别,铜钱剑径直斩出,剜下了邪祟整条小臂。
一切不过眨眼工夫,方休连头都没回。
断肢骨碌碌滚进来,停在祠堂中央。方休关好门,拾起那条青黑鬼臂。
“刚才让你干看着我吃饭,挺不好意思的……给,你也吃点儿?”
他朝白双影露出真诚的笑容。
……
解厄塔顶。
“阴煞星动,主大灾。”
阴影之中,一个清冷女声说道。“煞星模糊,似有重影……似有重影……”
说到这,她突然顿住。
“……王八羔子有两个?”女声喃喃自语,“算了,不关我事。”
祭祀日夜不停,祭品千千万万。就算出现惊世煞星,也是阳间的事。只要“那家伙”没有异动,问题不大。
她要看守的邪祟,才是重中之重。那邪祟阴晴不定,肆意妄为,丝毫不把人世间当回事。
千年前便有谶言,■■■现世之日,鬼门关动荡之时。……
■■■……■■■……说起来,她在看守什么来着?
算了,只要“那家伙”没有异动,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