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到东院之外时,还未进门先听见院内传来两道争锋相对之声。
“大理寺是办差之地师兄忙得很……”
这道声音清朗悦耳,竟是宁珏他又道:“郡主既然刚回长安何不在府里好好歇着?这衙门里都是大男人王爷知道了,又该说郡主不守规矩了。”
安阳郡主李婉有些恼怒“你少来说我整个长安城,论起不守规矩有谁比得上你宁游之?再说鹤臣哥哥都没说什么你多什么嘴?”
“啧啧,你可别乱叫。”宁珏笑呵呵地,“你父亲是陛下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师兄的母亲则是陛下的堂侄女论起来你是师兄母亲的表妹比师兄高一辈,他得叫你一声表姑你对他直呼其名便可。”
“宁!游!之!”李婉咬牙切齿。
宁珏唇角噙着坏笑,“我和师兄情同手足,师兄的表姑就是我的表姑郡主若不嫌弃,不如认了我这小侄我正好没有姑姑,表姑以为如何?”
李婉快被气个仰倒,“宁游之,你要不要脸?!你——”
李婉喝骂未完宁珏忽然看向她身后“薛姑娘?”
他大步走过李婉“薛姑娘怎么来了?”
李婉憋了一肚子气转身见姜离进了院子眉头拧的更紧便见姜离欠了欠身“我从秦府而来秦府之事我有话要对裴少卿说。”
李婉眉头一竖“这是谁?”
宁珏转身道:“这位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薛姑娘这是安阳郡主她入冬后跟着王爷王妃去了落霞山的热泉别苑小住昨日才回来。”
落霞山在长安以北的赤水原上距离长安城只有半日脚程因山上遍布热泉早年被圈为皇家所有除了春猎秋猎还有颇多皇室宗亲在山上建造行宫别苑是冬日避寒佳处庆阳公主培植青山卧雪的别苑也建在落霞山上。
先德兴帝子女缘薄病逝之时只有景德帝李裕与恒亲王李愿二子景德帝登基之时恒亲王还只是个五岁孩童长大后封亲王爵娶了范阳卢氏之女为妻膝下只得一女李婉他虽是景德帝唯一的弟弟但自小纨绔无羁早年还担有一二官衔如今已彻底做了富贵闲人又因王妃卢氏多病每逢冬夏之季总带着她去落霞山小住。
李婉年至双十
一听是薛府大小姐她面露讶色“就
是那个幼时被拐的辛夷圣手?!
宁珏笑,“看来表姑知道了。
姜离福身,“拜见郡主。
李婉怒目瞪宁珏一眼,又双手抱怀,上下打量姜离,“怎会不知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医,竟是薛家的大小姐,这等巧合之事实是一段奇闻佳话,薛姑娘今岁才二十一吧?如此年轻医术上便有不俗造诣,难怪满长安城将你传得神乎其技。
姜离敛眸道:“郡主谬赞了,皆是虚名而已。
话音刚落,上房门帘掀起,九思在门口道:“薛姑娘,公子请您进来说话。
李婉嘴巴一瘪,“你们公子怎么回事?
九思面露歉意,宁珏轻哼道:“薛姑娘来定是为了正事,莫耽误了,姑娘快进去吧,我陪着表姑说话便是……
李婉咬牙,“你再表姑一句试试?!
姜离失笑抬步,待入了屋子,便见裴晏坐在书案后,案上高高两摞公文快将他人掩住,见姜离进来,他瞟了眼门外神容倒是平静,“姑娘怎么来了?
姜离上来见礼,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有两件事,一是今日得知苏姨娘心病由来,二是在秦府门口遇见了一个行止古怪的小乞丐……
姜离将两件事细细说来,片刻之后,裴晏严峻道:“秦府众人我们排查过数次,当初发现秦夫人身边之人几乎都回了宜州,我心中还觉古怪,如今看来,似是有人不想让他们留在秦府,亦或是她们自己也害怕留在秦府。
他递上一本公文:“你昨日提过之后,我们又查问了秦府之人,他们对秦夫人病故之事并无别的说法,但苏姨娘身边那个丫头确有些怪异,朔北秦府的水井都设有井台,失足滑落几乎不可能,除非她打水时晕厥栽倒,但那丫头年过双十,身体康健,并无隐疾,当时事发之后,秦府简单查问了几句,便以意外论处,也没有找过仵作验尸,尸体捞起来的时候,有几个目击者说看到那丫头前额和后脑都有伤痕。
姜离接过公文,不解道:“怎么会前额和后脑都有伤?
裴晏又翻出一本公文,“近日有人上门行乞之事我们在秦桢死后曾问到过,当时问门房上有何异样,他们提到自从秦府挂上灵幡后,每日皆有乞丐上门,这在长安富贵人家之中不算稀奇,治丧期间为了给逝者积阴德,也多会布施钱财。
姜离道:“我只让长恭探明青生落脚之地,并未挑明追问,也或许是我想多了。
裴晏沉吟片刻,“得派人把那孩子带回来问问。
姜离想了想,
“也好,只说是帮他找兄弟便可,他胆子极小……
裴晏明白她的担忧,“长恭可在?
姜离挑眉,裴晏继续道:“他既胆小,若有个面熟之人相请,想来能安心些,姑娘若是不着急,我想借长恭一用,有他带路,找人也简单些。
姜离只想走一趟传个话,可没打算久留,见她犹豫,裴晏道:“待把人带回来,当着姑娘的面,想来他也更愿意主动开口些。
姜离眉尖拧了拧,想着西明寺距离此处不算太远,不太情愿地点头,“也罢,速去速回吧,长恭等在顺义门之外的。
裴晏立刻吩咐九思,“让卢卓走一趟。
九思应声去传话,他刚一走,门帘被一把掀起,李婉气呼呼走了进来,宁珏快步跟进来,“哎,表姑,咱还没说完呢——
“鹤——李婉想到错辈分之事,生生把“鹤臣哥哥几字咽了下去,“裴鹤臣,你这是办差的衙门,为何别的姑娘来的,我便来不得?
姜离手握公文,看看裴晏,再看看李婉,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退到了靠墙的敞椅上坐定,又一幅看好戏的样子望着二人。
裴晏眉头皱了皱,“薛姑娘正是为了公务而来。
李婉上前两步,“哦,我知道,这位薛姑娘会医术帮了你们大理寺的忙嘛,你们如今在查办秦图南的案子,你要查什么?我帮你查!
裴晏微微摇头,“郡主请回吧。
李婉自然不应,上前道:“我刚回长安就来看你,你怎这般没好脸色?算起来我都小半年没有见你了,我新得了一方端砚,阿素——
名叫阿素的侍婢上前,手中正捧着一方锦盒,李婉接过锦盒走到裴晏书案之前,“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裴晏看也不看锦盒,“郡主知道我不会要,请回吧。
李婉望着他眉头拧了又拧,似乎在想还有什么法子管用,裴晏看她定住不动,看向门口,“来人——
九思传话归来,立刻进门,“公子?
裴晏道:“去把王爷请来。
九思脆生生应是,李婉瞬间眼瞪如铃,“裴鹤臣,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找我父王?我母亲身体不好,你就不能想想我母亲?看在我母亲的面上你也应——
裴晏面不改色,“郡主的确该多想想王妃。
九思闻言转身便走,李婉连忙叫住他,又压着性子道:“好好好,你说衙门是办差的地方,那我不在你这衙门便是,我去看裴老夫人!
李婉撂下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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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抱着锦盒离去,宁珏看的笑出声来,“师兄,看来这么几年了,你还是只有请王爷这一招,郡主也真是奇了,次次在你这里讨不着好却从不气馁……”
裴晏森森看他一眼,宁珏干笑两声,又和姜离说话,“薛姑娘,安阳郡主就是这样,你不要介怀,她对师兄这般好几年了,可惜师兄心硬的很,从不就范。”
姜离莞尔道:“郡主敢爱敢恨,是性情中人。”
裴晏听得目泽微暗,宁珏却兴致勃勃道:“我适才在外听姑娘说,秦夫人病死的有些古怪?”
姜离颔首,“只是我的推断罢了。”
宁珏在她身侧敞椅上落座,“病死和中毒而死的确大不一样,但秦夫人当时已经病重,为何还要对她下毒?按你之见,可能是什么毒?”
第一问姜离难解,第二问姜离却知道,她道:“若未猜错,很可能是生川乌之毒。”
宁珏又道:“生川乌之毒?”
姜离道:“生川乌多在炮制后使用,并且生川乌不能和白芨、白蔹、天花粉、贝母、半夏等同用,需煎煮一个时辰以上方能降低毒性,而治疗痨病的药方中,也多有白芨与贝母两味药,因此痨病之人中了生川乌毒,毒性发作的会更快更烈。”
“那定是有人故意谋害秦夫人无疑了!”
宁珏像对毒理极有兴致,紧着生川乌毒继续往下问,姜离索性无事,便有问有答起来,裴晏看看宁珏,再看看姜离,莫名生出几分焦躁,幸而卢卓一行人去得快回来的更快,没一会儿便将青生带了回来。
青生进门之时,还是早间那副衣衫褴褛的模样,他身上只有一件鸦青冬袄,还破了数处口子,脚上一双皂靴磨损亦重,像随时要裂开口子,他一脸惊惧地抬头,在看到姜离的那一刹,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眸光大亮。
姜离温和道:“你还记得我吗?”
青生点头,姜离便道:“好,那你别害怕,先暖和暖和,我们寻你来,是想帮你找兄长。”
见他面露惊色,姜离便道:“你别怕,你那个同行的,叫子城的兄长是不是几日没回去了?”
青生唇角紧抿,又低着头不语,裴晏欲言又止一瞬,到底等姜离说话。
姜离见状上前半蹲在他跟前,“你莫要害怕,这是大理寺衙门,无人会害你的,长安城是天子脚下,若你兄长没有出事,何以数日不回来找你?我们是担心他有何事端,这才叫你过来,你也不想他悄无声息出事吧?”
青生呼吸轻颤,自不可能不怕,但见姜离蹲在自己面前,满眼善意,他犹豫一瞬后低声道:“他……他不是我兄长,我们是半路逃难遇见的,本来说入长安之后,他投奔了亲戚便有银钱,到时会帮我寻个活计,可……可他五日前忽然不见了。”
“五日前,是腊月二十九不见的?”
青生点点头,“那日他说要去找那家亲戚,我并不知那亲戚是谁,只是有一次听见他在向别人打听秦府之事,便想着他许是认得秦府之人,这才在这两日跑去秦府之外探看,当时他在问秦府死的是谁,如今府里是谁做主,还有三位公子都叫什么,旁人一一道来,又说谁谁文采好,谁长于做生意,我没听清也未记全……”
姜离与裴晏对视一眼,裴晏道:“他离开之时何种装扮?”
青生道:“靛蓝冬袄,一双粗布靴,发髻上是一根桃木簪……”
裴晏快步走去桌案之后,“说他的长相。”
宁珏见裴晏铺开宣纸,润好笔墨,眼底微亮道:“小乞丐,说仔细些,这位大人的画像一出,必定能找到你兄长……”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我明天必定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