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等不及掀开车帘,“裴少卿——”
裴晏催马在前,此刻调转马头到姜离身边来,“怎么?”
姜离迟疑道:“我想起一个细节,但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她瞥一眼不远处的宁珏,低声道:“我早间提过的那个人证,乃是当年开元钱庄账房先生韩煦清的徒弟,也是当年人证之一,他是个小老百姓,不知沈家的案子有何疑点,但他说他师父病死的有些古怪,韩煦清病重时不愿换药,且提过有什么无量天尊在保佑他,整日在口中念念有词,与程大嫂的情形很相似,而这个‘无量天尊’,我此前只以为是道家的神仙,可今日得知了那无量道,我便忽然想起了此事。”
裴晏听得剑眉紧拧,“韩煦清?但他死在十三年前。”
姜离不甚确信道:“是,已经过了十三年了,这么些年无量道未显踪迹,也很不合理,我也是适才忽然想到了与你说一声,还是先查眼下的要紧。”
裴晏颔首,“你素来心细如发,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事我会留意。”
姜离点点头,又看一眼西垂的夕阳道:“时辰不早了,你速速回城不必等我,我自己回府便是——”
裴晏若是放马纵驰,姜离的马车自然是赶不上的,他默了默,“也好,若有消息我让九思传话与你。”
话音刚落,看着二人说悄悄话的宁珏也策马到了近前,“怎么了?师兄要先回城?那师兄先走一步吧,我送薛泠回府。”
裴晏:“……”
裴晏牙关紧了紧,冷声道:“你不是说你父亲嫌你在御林军是混吃等死难建功业吗?依我看你与我同去面圣,师兄为你求个好差事。”
“回城!”裴晏无情撂下两字,马鞭重重一落疾驰而去。
宁珏忙道:“哎师兄,也不急这一时吧……”
裴晏马速渐快,头也不回,宁珏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终是道:“师兄实在是不近人情,那我也先去办正事了,你早些安稳归家。”
姜离掀着帘络应是,待宁珏也打马而走,她方才靠回了车璧。
“裴大人对宁公子真好……”
怀夕在旁感叹一句,又道:“姑娘,真没想到从前的旧案还无头绪,如今竟扯出了无量道来,这都是什么乱事儿啊——”
姜离意外道:“你听说过无量道?”
怀夕颔首,“自是听过,姑娘不是在江湖上长大,这些百年前的传闻听得不多,这无量神教和无量道,我幼时便听长辈们提过,不过连无量道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大家也只当故事来说,不过,您知道为何大家叫沧浪阁‘小、魔教’吗?
姜离眼珠儿微动,“因为无量神教?
怀夕重重点头,又讥讽道:“他们把阁主说成是以人为祭,修炼魔功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可实际上不是,再加上阁中之人多是教主收留的无家可归之人,也不比那真正的魔教声势浩大,于是,他们就在魔教之前加了个‘小’字。
姜离也听得哭笑不得,且她自己也未想到,沈家的冤屈和自家的旧案本就艰难,如今又牵扯出这邪魔歪道来。
她年纪轻,从前在长安并无耳闻,在江湖上的几年独来独往,也没机会听百年前的奇闻轶事,如今连冯筝这样的官门之子都入了邪道,更别说十三年前韩煦清也死的古怪,而如果这邪道已在长安发展十多年都未暴露,那该是怎样一股势力?
姜离心底漫起一股子深深的不祥之感。-
沈家旧案的关键人证乃是襄州的齐悭,白敬之与肃王这边,则要等裴晏见过江楚城之后方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离心中焦灼,面上却不敢显露,平日里除了研习医经,便是给简娴看病与入宫授医两件要事,直到二月二十一这日傍晚,裴氏忽然来人请她上门看诊。
姜离在前院看到九思之时很有些讶异,“裴老夫人病了?当真病了?
九思轻咳一声,一旁薛琦忍不住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裴老夫人身体素来不好,你不是最清楚吗?
姜离很无奈,“那我便往裴氏去一趟吧。
等离开前院,姜离又忍不住问:“当真是给裴老夫人看诊?
九思忍俊不禁,低声道:“公子在府外不远处等您。
姜离柳眉倒竖,“我就知道——
几人疾步出府门,姜离登上自家马车,九思在前带路,一人一车借着昏昧的暮色转过两道街角,没多时,在一处暗巷之中看到了裴晏的马车。
姜离爬上裴晏马车,没好气道:“你怎么也学宁珏那一套?
“哦,只许旁人放火,不许我点灯?裴晏反问一句,又道:“当然,我也可以自己登门,只要你愿意。
姜离忙道,“那还是罢了,可是那无量道之事有消息了?
姜离态度转的快,裴晏却被她搅的心气不稳,他定了定神道:“出城当夜我便去拱卫司提审了冯筝,但冯筝已经疯了,这些日子在拱卫司又受了些刑法,比在大理寺时还不如,已没有清醒之时,他那里未问出所以然来,我们又提审了他的小厮和管家
管家一问三不知那小厮倒是有些说法——”
夜色笼罩下来车室内也陷入昏暗姜离禁不住倾身问:“如何?”
“据他所言自从明姑娘出事之后冯筝一度自暴自弃期间与段霈也没有往日那般亲厚后来冯筝得了提拔才又重振旗鼓但也是从那以后冯筝有了一个规矩不许他为自己整理书案、书柜之物不仅如此冯筝还在自己屋内设了一座佛龛。”
“此前为段霈的案子去搜查时我们看到了那座佛龛那佛龛内摆着一座沉水木观音雕像我们只作寻常未多怀疑前日再去搜时便发觉那观音雕像多有尘灰不像是勤勉供奉的那座佛龛或许是用来供奉那无量道天尊的段霈事发之后他怕此事暴露在人前便将那小像藏了起来却未想到他杀人之事暴露被我们阴差阳错收缴了回来。”
姜离不禁问:“他父亲那里呢?”
裴晏道:“他父亲病入膏肓神识多有不清且他卧床大半年并不知道冯筝院中之事且看那样子冯筝就算供奉了无量天尊也不一定是为了他父亲祈福这一年多他一直在给他父亲求医问药。”
姜离沉吟道:“信奉邪道所求不止祛除病灾求功名利禄、求长生不老皆有之他这样的人更像是求功名利禄的他去岁被提拔是三月如此算来竟然和程大嫂拜神的时辰差不多程大嫂那边呢?”
“所得不多。”裴晏沉声道“如今尚在暗查已摸排了济病坊与她交好的几个厨娘还有她去过的医馆、做过活的镇上茶肆酒铺还有她兄长家里连她兄长都以为她求神拜佛是常去相国寺的缘故其他人没见过那副神尊画像
姜离心底又生不祥之感“无量道时隔多年卷土重来他们定也明白大周推崇儒释道三家素来忌讳邪魔之道因此他们必当谨慎程大嫂出身不高冯家则是书香门第传道于二人的多半不是同一人但越是如此越代表藏在暗处的信众已遍布不同阶层或许已经形成不小的势力如今他们尚未见光唯一暴露的二人一个死一个疯万一他们有何图谋在明处的人便陷入被动了。”
裴晏应是“这正是我们担心之处。”
姜离便问道:“陛下可知道了?”
“当夜便知道了陛下当政多年也十分忌讳这些巫毒邪道不可不报。”裴晏说完怪异地一顿“此事禀告陛下之后陛下立刻召来了姚璋姚璋一听是邪魔歪道虽也相信是无量道死灰复燃但
他却将矛头指向了沧浪阁——”
姜离听到“姚璋”二字便知不妙,此时不快道:“怎会指向沧浪阁?”
“自从秦图南出事,他便笃定我那位师兄一定会回长安,其实他也不曾找到证据,可前次在拱卫司设局后,果真有人闯宫之后成功脱身,你说他会如何想?”
姜离郁闷起来,“他肯定是认死了沧浪阁主就在长安。”
见她如此,裴晏语气和缓道,“毕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之人不多,他那次贸然鸣镝令禁军大乱,惹得陛下很是不快,当时未捉到人就罢了,后来陛下问过数次,他也未找到任何线索,这月余他心底都憋着一股气,如今一听有邪道在长安作乱,于私,他对我那位师兄恨之入骨,多泼一盆脏水正可泄愤;于公,他认为无量道早已销声匿迹多年,如今在长安出现的多半不是北齐的那个无量道,而是有人借无量道之名,行祸乱之事,思来想去,与朝廷有仇、行事狠辣且本就有魔教之风的,也只有沧浪阁了,无量道毕竟虚无缥缈,沧浪阁就具体多了,陛下听了他所言也生此怀疑。”
姜离简直哭笑不得,“不能因为沧浪阁名声不好,就把一切污名栽赃给它啊,陛下不是明君吗,怎么听了姚璋的话就信了?”
“姚璋的父亲姚宪,在当年陛下尚未登基之时,便是陛下跟前最得信任的武将,后来陛下登基为帝,拱卫司是姚宪一手建立,姚宪当年出事之时,也是替陛下南下办差,他死后陛下多有愧责,因此对姚璋的信任几乎等同他父亲。”
裴晏解释完,又叮嘱道:“此言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
“我知道。”姜离心间焦灼起来,“那如今怎么查?不是要给宁珏一个立功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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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吗?若全交给拱卫司,那岂非任他姚璋颠倒黑白?”
裴晏道:“邪魔歪道非同小可,如今邪道在暗衙门在明,陛下的意思,此事由拱卫司暗查,大理寺协助,至于宁珏,他求陛下将他调去了拱卫司任都尉,的确算有了个机会,至于姚璋,他恨我师兄不假,不吝以最险恶之心怀疑沧浪阁,但此人还有个极大的好处,那就是他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敢为了一己之私欺瞒陛下,只要他追查到底,证实了与沧浪阁无关,那他便不会再揪着沧浪阁不放——”
姜离半信半疑:“此言当真?”
裴晏颔首,“前次动静虽大,但他后来毫无线索,也如实禀告了陛下,这才惹得陛下生气,若想刻意栽赃,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如此姜离还是不敢放松,“就怕这邪道一查便是一年半载,这期间他想怎么抹
黑沧浪阁都成,虽说沧浪阁也不在意多几分恶名,但总令人膈应。”
姜离说完,忽觉自己放松太过,这般回护,简直是摆明了与沧浪阁关系匪浅。
她眼光簇闪几下,“我的意思是——”
掩饰的话即将出口,可不知怎么,素来极会哄骗人的她却有些说不下去,而她虽看不清裴晏表情,但他的目光始终脉脉地落在她身上。
姜离顿了顿,“总之,不能因为沧浪阁被冠上‘小魔教’之名,就什么伤天害理的污名都往他们身上栽,邪道之事越快查明白越好。”
话说至此是个人都会生疑,裴晏沉默片刻道:“这几年你和沧浪阁之人……”
见他话只问一半,姜离索性道:“当年……你没有见过那场大火,我能有今日,确与沧浪阁多有干系,所以我知道沧浪阁并非祸乱武林的魔教。”
“姜离,我知道那场火有多大。”
裴晏冷不防地唤她名字,直听得姜离心腔一跳,她自回长安便是薛氏大小姐,日日被叫“薛姑娘”,连她自己时而都有些恍惚,但终究还有裴晏知道她是谁,这二字含义太重,姜离愣了愣神,落在膝头的指尖都微微一麻。
“当年,是我回来晚了。”
不等她答话,裴晏又开了口,语声沉沉,短短一言像裹了千万难言之语,姜离轻攥起袖口,指尖的麻意游鱼一般窜开,连心口都怪异地鼓动起来,她抿紧唇角,强笑道:“那场大火是人祸,你便是在长安也是暗箭难防。”
她挺直背脊道:“你回来的时候,想来那座主楼已经是残垣断壁了,据说当年遇害的仙楼妓子和伙计被烧的尸骨不全,连我也被误认其中,不过如此倒也好,若知道我未死,只怕我还活不到今日。”
见裴晏通身似罩了阴云,姜离语气活泛两分,“春试是三月初二,那你何时回书院?前日我入宫见到了明卉,但她似乎意识到了前次问我已算是冒险,这些日子格外谨慎沉默,事情未清之时,我也不好再直问旧事。”
说起正事,裴晏道:“初一日回去,春试三日,多半初五回来。”
姜离松出口气,“那好,我等你消息便是。”
话音落定,她掀帘朝外看了一眼,“时辰差不多了,我先回府,你也归家吧,此处不宜久留。”
姜离言毕起身掀帘,裴晏这时又出声,“姜离——”
她顿住身形,然而等了两息,裴晏似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姜离便轻笑一下,“你若因为兄长之事,连我之境遇也有了歉意,那便实在不该了,人各有命,恩怨当明,如今你能替我遮掩身份助我一臂之力,我已十分感激了。”
她说完这话利落而出,轻巧下地后,径直上了巷口的薛氏马车。
怀夕在马车里候着,见姜离回来,她不由道:“姑娘,时辰还早,咱们这会儿回府只怕说不过去……”
姜离也知道时辰尚早,她定神道:“去东市转一圈。”
怀夕敲了敲车璧吩咐长恭,一回头却见姜离少见地垂着眉眼,像在苦思什么难解之事,怀夕忙道:“怎么了姑娘?与裴大人说的不顺?”
姜离摇了摇头,又短促地呼出口气道:“邪道之事已经上禀陛下,陛下交给了拱卫司同查,的确算不顺,但裴晏这厮也很是古怪。”
马车已经走动起来,见怀夕定定望着自己,她不由掀帘看了一眼适才那暗巷,“你瞧瞧,真是好的不学,这么下去老夫人真要被说病了——”
怀夕不禁失笑,“姑娘竟在气这个?不过奴婢没想到裴大人也会假传消息。”
“可不是。”姜离叹一句,话音落下,背脊靠回车璧上,视线却幽幽落在昏暗一角出起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