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嫉妒
    侍人将晚膳摆了过来,荣蓁确实饿了,姬恒见她吃得香,问道:“白日里没好好用膳吗?”

    荣蓁点了点头,“公务实在繁忙,不过倒也正常,年关时节,总是忙碌一些。”

    姬恒心疼起来,为她盛了一碗汤,“这汤滋补,你多喝一些,不过几日的功夫,人都瘦了一圈,这裴知凤也真是懈怠无为,将这么多事交到你手上,纵然你有三头六臂,只怕也忙不完。”

    荣蓁知道他是替自己不平,道:“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她毕竟年岁大了,继续升迁已是无望,能熬到告老还乡便是福分。我倒是觉得,若我年迈之时,怕是也会像她那样。”

    姬恒轻笑一声,“你想的倒是长远,不过你说得对,裴知凤在这位置上坐不久了。”

    荣蓁一连数日早出晚归,姬恒看着这偌大的帝卿府,只觉寂寥无比,太后又传信来,姬恒也就入宫去了。

    只是姬恒没想到今日寿康宫里还有许多人,应是年关近了,皇亲国戚纷纷到太后身边走动走动。

    瞧见姬恒进来,座上的人纷纷起身,朝姬恒行礼,“见过帝卿。”

    姬恒笑着同太后行礼,“儿臣给父后请安,今日父后宫里倒是热闹。”

    太后开口道:“都不必多礼了,快坐吧。”

    姬恒入座,又有宫人奉茶进来,姬恒含笑听着太后说话,却觉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瞧了过去,是一名女子,她前面的那位孙正君姬恒倒是见过几次,想来二人应是一家人。

    孙正君笑着道:“如今帝卿出嫁,太后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我绮儿无福,虽和帝卿同岁,正君却一直没定下。”

    姬恒慢慢有了些印象,原来这就是那孙绮,看来这祖孙二人今日来请安的目的不纯。只因赐婚他与荣蓁,孙正君便进宫在太后面前进谗言,如今又作出这副模样,当真是可笑。

    太后看了孙绮一眼,面有遗憾,“他日若是皇族之中有适婚之人,孤定先替你孙家想着。”

    姬恒起身道:“殿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

    太后知他不喜欢听这些,便也只能允了他,姬恒一出去,那名唤孙绮的女子也站起身来,眼神看着姬恒离开的方向,她身前的孙正君察觉,忙斥一声,“太后面前,怎能这般不知轻重。”

    太后瞧这孙绮神色,显然是对姬恒一往情深,话语间便宽仁许多,“不妨事。”

    姬恒在御花园转了有半个时辰,再回寿康宫时,里面的人也已经散去了。太后道:“今日便不要回去了,你虽嫁了人,但明光殿会一直为你留着。

    姬恒与荣蓁相处甚好,并不想这么快就分离,笑着回绝了,“明日德阳还要来我府里,我总要让人好好操持一番。”

    知父莫若子,太后怎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假意沉下脸去,“让你进宫来一趟,你倒好,连盏都没喝这就要走。果真是儿大不中留,去去去,以后没事也莫进宫来,免得惹得为父心烦。”

    “儿臣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父后,不过日后进宫的时候还多的是,免不了让父后心烦的。”

    见太后缓和了脸色,姬恒笑着行礼告退。

    姬恒的辇车行驶在宫道上,远远望去,前方立着一人。辇车临近,那人却依旧没有让开,挡住了姬恒的去路。

    姬恒抬眼看过去,是今日在寿康宫里见过的那个叫孙绮的女子。

    恩生走到前面,开口道:“这是宁华帝卿的车辇,还不速速让开。”

    孙绮拱手朝着姬恒行礼,“臣有些话要对帝卿说。”不等姬恒反应,孙绮便开始一诉衷情,仿佛怕自己迟疑了,这些话就再难出口,“当年在宫宴上第一次见到殿下,我便再难忘怀。得知可以入宫参加遴选,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最终却是旁人得到了殿下,所有人都以为我的失魂落魄是因为没有得到殿下带来的荣耀,可我意难平的却是殿下您。”

    姬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而后抬手示意辇车继续前行。

    可那叫孙绮的女子像是要忤逆到底,“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你所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高声之下将宫中守卫引来,到底是孙家的人,看在太后的面上,姬恒不欲与之交恶,“你究竟要说什么?”

    孙绮面上带着急迫,道:“殿下,那荣蓁生性风流,又与她从前所养的外室纠缠不清,甚至常出入秦楼楚馆。在官员之中肆意结交,看似不吝惜钱财,实则费尽心机往上攀附。她为了能出头不择手段,若非擅进谗言,陛下怎么会改变心意?殿下天人之姿,就算我这一生都只能抱憾,也绝不能就这样屈就于荣蓁这等奸佞之臣。”

    姬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该不会以为本宫是含着委屈嫁的吧?”

    孙绮不解,“难道不是全靠陛下赐婚,殿下与那荣蓁婚前并不相识。”

    他与荣蓁之间种种自不必说给一个外人,姬恒端坐着,轻轻掸了掸衣摆,像是拂去上面沾染的尘埃,漠然道:“本宫的父亲是太后,姐姐是皇帝,若本宫不愿,谁也无法勉强。你今日这般相询,已是冒昧至极。只望你今后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多多为朝廷效忠尽力。另外,荣蓁已是我妻,今日便恕你这一次,倘若让我再听见你如此非议她,莫要怪本宫不留情面。”

    孙绮还要说什么,辇车已经驶动,她刚要追赶,宫中守卫已经将她按住,她看着姬恒的辇车远去,颓然倒在地上,“殿下,只有我才是真心爱慕你,你为何如此狠心?”

    辇车走远,恩生想起孙绮无礼自大之举,心生厌恶,“这人也太放肆了些,在殿下面前说些无耻的话,还连大人也编排上。”

    姬恒沉下面容,吩咐道:“去找人盯着她,莫要到荣蓁面前胡言乱语。我与她成婚不久,实在不想为了这么一个人而坏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而荣蓁在官署中忙碌一整日,刚靠在椅子上歇息片刻,便有下属来禀道:“大人,有一男子在外求见。”

    荣蓁捏着眉心,问道:“什么人?”

    下属回道:“那男子自称姓颜。”

    荣蓁怔了怔,而后道:“请他进来吧。”

    不多时,颜佑安被人带了过来,一别数日,再见却是无言相对。他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直到荣蓁走过来,将门合上,似乎是怕人看到他们两人独处。

    颜佑安嘲讽一声,“荣大人既然这样避嫌,又何必让我进来呢?”

    荣蓁疲惫道:“如果你是来同我吵架的,那请你回去吧,我无心奉陪。”

    颜佑安定定地看着她,的确比之前消瘦了些,“原来住在帝卿府也会过得不好。”

    再见颜佑安,见他脸色比从前苍白许多,不知从何处来的,像从前那样不知道增添几件御寒的衣裳,荣蓁生出歉疚之情,“我倒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些。”

    谁知这话一出,颜佑安气到手都在颤抖,“所以,你就将我托付给郑玉?”

    荣蓁有些不解,她上前一步,颜佑安便避让一步,可看着她的眼眸渐渐泛红,像是含了无数委屈,荣蓁忙道:“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我并无此意!”

    颜佑安却是不信,“她与你是至交,若没有你的委托,她怎么可能连我和平儿的饮食起居都上心。我与你虽从未结琴瑟,可却……总之,我此生已无嫁人之心。荣蓁,你可以伤我,可以弃我,却不能这般辱我。”

    颜佑安毕竟跟过她,以她对郑玉的了解,绝不会对颜佑安有什么非分之想,怕是做好事过了头,让颜佑安多想了。

    荣蓁道:“此事是我处理不当,只觉得你守着钱财或许会招来祸事,便让郑玉照看一二,只为了护住你的安危,并无托付之意。”

    颜佑安从怀中将银票取出,交到荣蓁手中,“今日,我们两清了。”

    可颜佑安一个男子,若没了这些钱财,又不能抛头露面谋生,今后该如何生存,荣蓁抓住他的手,将钱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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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收下,莫要再同我争这个。”

    荣蓁按住他的手,颜佑安眼中滑落泪来,“荣蓁,你真是个混账。”

    荣蓁将银票揣进他衣袖中,“我是混账,所以请你今后莫要再为我留一滴泪,我本就不值得。”

    颜佑安忽而伸手将她抱住,“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的缘分如此短。”

    可颜佑安说完这句,并不需要荣蓁的回应,他倏地松开了她,“你不必让郑玉再来了,我是生是死都与旁人再无瓜葛。”

    颜佑安转身离开,荣蓁望着他,他的背影透着深深暮意,手背上砸落冰凉水滴,荣蓁伸手将眼角轻拭,再无痕迹。

    平儿在官署外等着颜佑安,看着他从门里走出,平儿担心不已,“公子,您没事吧?”

    颜佑安摇了摇头,他们两人走在大街上,一路无话,可经过一座府邸时,颜佑安停下了脚步,府门上的牌匾早已换了新的,再不见当年颜府痕迹。

    平儿低声道:“上月便换了人。”

    物是人非,而短短数年,这座府邸也已经换了几任主人,颜佑安立在门外,当年的景象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仿佛还能看见秋千下,年少的他看着被母亲领来的少女,告诉他,“从今往后,阿蓁便是你的姐姐。”

    他带着年少的荣蓁走遍府里各个角落,同她在府中嬉戏打闹。陪她练字,弹琴,与她一起被府中先生授课,她素爱玩闹,先生布置的课业总不会好好完成,他便偷偷仿了她的字迹,替她呈上。

    岁月恍惚,一转眼荣蓁已成大人模样,书房里,她一脸倔强地看着母亲,“我绝不会踏上仕途,姨母也不必劝我用功读书,我本就无心做官。当个平民难道不好吗?我如今跟着旁人经商,已经赚了不少钱财,足够衣食富足,为何一定要做官,身不由己!”

    他在窗外看着,揪心不已。

    母亲被她气病,她一连数日都待在府里,侍候汤药,母亲的病也渐渐好了起来,此后再未同她说过为官的话。

    可好景不长,荣蓁不知结交了怎样的朋友,渐渐不再归家,他带着平儿去找,却听人说她如今流连教坊。

    他一个未婚男子,本不应去这样的污秽之地,可只因为荣蓁在,他便硬着头皮闯了进去,找到荣蓁的时候,她却正与一个男子调笑,而那男子衣袍半开,脖领间红痕暧昧,她的手还陷在那男子衣襟里。

    他那时只觉自己是疯了,竟不顾身份同她争吵起来,整个教坊的人都驻足围观,荣蓁拉着他的手走了出去,可此事也传到了母亲的耳朵里。

    母亲知道了荣蓁的荒唐行径,却并没有动怒,将两人叫到正厅之中,只是道:“蓁儿如今也是长大了,难免被乱花迷了眼去。可你既不想做官,成家总是要的,我与你母亲是至交,看护你长大,若能看着你成亲,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蓁儿,人都说婚姻大事,母父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由我做主,将安儿许配给你,你可愿意?”

    荣蓁竟沉默起来,她看向了他,似乎在等他反应,而他那时意气用事,又见到她同旁的男子亲近,鱼水之欢,他心生愤懑,回绝了母亲,“儿子不愿!”

    荣蓁又恢复她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我这样的人,哪里能承担旁人的终身。”

    那时他尚未明白,他生气不过是因为嫉妒罢了。

    若他当初没有拒绝,那同她成婚的会不会便是他颜佑安。可转念一想,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之事,他们即便成了婚,颜家也依旧改变不了获罪的命运,那时候连她也一起连累。

    平儿见他看着这颜府旧址出神,轻唤他一声,将颜佑安的思绪带回,颜佑安仰头看着头上的天色,喃喃道:“平儿,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平儿听出其中颓丧,可又如何能劝,公子苦命,上天又降下这许多挫折。

    颜佑安走在前面,“我们回家吧。”

    他如今的家,只有一个乌衣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