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秋干脆取来整块布铺在檐顶,又置软垫小桌酒器小食若干。
“如此大动干戈,会不会太过麻烦”,容师兄稳稳坐在她取来的垫子上,小口呷她沽来的酒,摸着良心于心无愧地,姗姗道出他迟到且了无痕迹的愧疚,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时秋皮笑肉不笑,态度热情,言辞阴阳,“你开心就好”
容师兄自乾坤戒中取出小包油纸袋子,口蜜话甜,“来你爱吃的”,他拆开纸包拈起一块,就往时秋嘴里塞。
时秋吓一跳,还咬上了他指尖。入口是块豆酥糖,“哪里找来的,镇上还有人家会做这个营生”
容可舒舔去指尖沾着的豆粉,笑得神秘,“蒲师弟给的”
糖齁甜,时秋顿觉吃人嘴短,不好多计较旁的。毕竟她容师兄少有温柔贴心时候,不容易的。
“瞧,你那孟师兄们就不知你喜好吧”,他吃味,他自豪,他志得意满
时秋,“…”,人一旦爱食酸,其行为就很难评了。
她顺手给自己添了些酒,“讲真的,两位孟师兄人品贵重,行为举止更无甚不善,你又如何不喜?”
他耸肩,随意说来,“师妹这般说真可冤枉人,今日是你孟师兄先动口的。”
“我看未必,况两位师兄是恩人,便当作是给师妹我几分薄面吧”
“什么恩人?”
“救命恩人”
他想起时秋早先提及的槐人一事,容可舒眸中戾气一闪而过,嗓音深沉起来,“从前在蜀山,发生过何事?”
“小事,险些被人扬了”,时秋专心尝酒。
他含笑,幽幽自语:“哦?蜀山是吧”
已是后半宿了,月辉夜凉,空气中徒增一丝锥心寒意。
时秋头也不抬,澹然告诫:“告诉你此事,是教你莫同师兄们过不去,不是让你去踏平蜀山的,千万莫胡来”
“嗯”,他的眉一挑,不情不愿哼唧一声,迅速藏起眼底火苗,“那师妹早些说的继任,可作数?”,所谓一宗继任,掌门不在便可代行其职。
“这倒记得牢”,时秋颔首,“话既说出口了,那必是信任师兄担此重任的,不过…”
“师妹可想到什么要求了”
近来门内习剑的门人增多,却无人教导,她早想建个道场,统一培训,提升门人武力值。想来门人不善舞剑,总是配剑刨土,多少有些不合适。
时秋提议,准备给师兄再安排些职能,“可有兴趣教人剑法?”
容可舒想也没想,单刀直入拒绝,“无趣”
无妨,洗脑嘛一遍不行,也正常。
“不过今日倒有件有趣物件,要给师妹的”,他展开一副画轴,那是个青碧少女正裁制衣袍。
时秋再定睛细瞧,虽然,可这衣玄色暗纹,不就是容师兄穿得那件,那这制衣的白衣女子,可不就是她嘛!
“怪不得那日下午你画了半天,还不给看…”,原是下笔无峰,走势低迷。
容师兄手指在下巴上摩挲着,施施然道:“挂在师妹的高定铺子里,我看就合适”,
时秋看看他又看看画。
都说画笔传神,画如其人,这般看来师兄其人确实挺抽象的。
虽然她没想明白容师兄又在打着什么算盘,可挂张容师兄亲笔画不但无伤大雅,就冲容师兄火热的人气,还有可能一举提高铺子销量
挣钱的灵感一闪而过,“容师兄,考不考虑办间画室,出售墨宝?”,画作生意无本万利,正好还给师兄多找些事来打发时间。想必寄情于画艺,便能少些心思盯着她了。
容可舒呛了口酒,掉头冲她笑得温和,“哦?你怎么不说直接把我给卖了?”
时秋讶于他为临泱献身之大义,她的眸中暗含期待,“可以嘛?会不会太过分“
容师兄脸色阴沉,调过头去,不搭理她了
呵,男人,小情绪还真多
“容师兄”,时秋放柔了语气,浅浅念叨着,“近来赠与诸多宝物,我都不知拿何物还礼。”
容可舒来了兴趣,回过头来,“那不如师妹也画一幅来”,他指指自己
时秋从来只专注于修行,哪研究过这些雅好,也只会个皮毛罢,“描摹人像本就不易,我这笔力怕画不出师兄半分神韵来”
修行之人就该专注悟道体验。要说学制衣,那好歹法衣堪用呐。可花许多心力提笔临摹,最终就只图个雅趣,那岂非是失了分寸,道心不坚?
容可舒的声音坚持不懈传来,“你若学画,我便去教人剑法”
时秋来了兴趣
“你瞧啊,那海底中心广场师妹尚不知能作何用吧?若是隔三差五…”
时秋给了个‘继续说’的眼神
“开坛论道,试剑比法,那来往各族…”
那来往各族人流自是可观啊,甚至临泱比邻十万大山,与各妖族友谊长存,大妖们自然乐意前来赏脸,那盛况恐怕能堪比百年九州会典呐!
一道精光忽闪,在时秋心头炸开了花,仿佛都已见到那万宗来朝之盛况。
只是,临泱在人宗声望不显,如何呼得人来?要花些心思。
容可舒自信:“可所谓万事开头难,如何立名生威,师兄我愿意担此重则呐”
好主意啊!
时秋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虔诚相问:“可是需我做些什么?”
容师兄真诚一笑,揭露答案,语气空灵优扬,“时师妹,去学个画吧,画我”
这交易倒是一点不亏,甚至还赚了些。
所谓万法同源,万道同归,怎知绘画奇技一途就不能技精成道呢?说习画令道心不坚,是她方才一时罪过失神,妄语了罢。
不过纸笔画尔…
时秋心悦诚服,一时愣神,颔首应下,“今后开坛论道,便要拜托了”
容师兄宛然一笑,面若神祗,宝相庄严,身后如有法光环伺,发散出圣洁的光芒包裹住咫尺万灵。
他朝着时秋缓缓点头称善,他温厚的笑颜正肯定着她持久的努力与执着,助长着她心中一切正念善意。
一阵危机感不合时宜,猛然升腾而起。
这分明是头一回见这容姓男子画饼。容师兄不但饼画得是又大又香,让人说不得个不字来,且这意犹未尽的语气,这全心信任的小表情,他都信手拈来,恰到好处。
怎,怎得这般熟练!
不怕师兄耍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啊!
容师兄慈悲且空灵的眼神,看透她心中焦虑,再接再接大补一刀:“只要你画出我三分神似,我便再答应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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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请求”
时秋:“…”,嘿,还玩上瘾了
在她临泱饼人面前不可一世耍大刀,颇有些妄自尊大,不给面子。
“容师兄”
“诶?”
“你这难道叫做,打不过就加入嘛?”
容师兄半敛眸中微光,“你猜呢?”
“…”,烦人
两人品酒对盏,今夜聊得尽兴,再抬首,月落漏曦光,山月空霁,清晓照梧桐,临泱一片好风光。
若真有一日离开此界,她挂心的人事物越发多了,眼前这片景色便算其一,“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容师兄当如何自处?”
他微愣,没这般想过,“不会,我追得可紧了”
“欲心要淡呐”,时秋趁着晨光熹微,着眼扫过他领口
容师兄面带审视,揪住她的视线,“彼此彼此”
“不过师妹倒说说,他日若我不见了,你可着急?”
“急什么,没了便去寻呗”,毕竟祸害遗千年,无甚担心
“哼,就生了张巧嘴”
“彼此彼此”
“哦对了”,时秋托放下酒杯测过身来,右手沾着温酒余热一把握住师兄的手,严肃声明,“以后不可再打人了”
容师兄望着两人重叠相交的双手,神色微怔,眼底浪涛闪动,“好…”,好柔好软的手。
只是手心有余热,指尖却冰凉,师妹总不知照顾自己。
他心疼得握得更紧了些。
师兄的手很暖,还仿佛会讲话,说着他一心向上,要改邪归正。时秋动容,所谓浪子回头千金换。
她扣住容师兄十指,又真挚补充说明:“妖魔鬼也是不可得,特别是魔”,魔字她咬得很重。
容师兄还盯着二人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嗯…”,今晚进度不错,上手了。
时秋轻拍他掌背,拍手为诺,郑重警告,配以含有深意的微笑,再犯她要请师兄看风景了。
容师兄:“诶”,师妹她笑得好温柔,终于轮到她主动了。
带着对彼此美好的祝福以及深刻的共识,这漫长一日草草结束。
枕着金乌曦光睡下,新的一日随即复来,速速拉开帷幕
时秋未睡几刻,一见日已高悬,便赶紧起了。照例梳洗一番,精神还算抖擞,就属眼圈发黑,脚步浮虚,血气亏空。
小院朱门吱呀开了
加班加点赶工各处铺子开业存货,已许久未见的柏烨踏着清晨第一缕日光,便来汇报工作。
“掌门这…最近宗里头竟这般忙碌”,柏烨盯着同款黑眼圈,以及来回打飘的步伐不由感慨,掌门都带头彻夜工作,他作为团队的重要一员,不完成工作哪敢松懈!
柏烨顿觉被自上而下的洪流,狠狠激励到,从头到脚都充满了干活的力量,“掌门这是同谁熬夜酿酒了?”
时秋怔愣一瞬,瞥见院中石桌还摆着酒器没收拾,又见柏烨灰白面色。想来昨晚自己小酌片刻,俯仰宇宙宏光之时,柏烨在小黑屋里又熬了整夜赶工期。
他肿胀的脸颊诉说这奋斗,布满血丝的双眼内含展望地凝视自己,仿佛累极的人,在同她讨饼吃。
时秋神情庄严,心内翻腾。
这若是实话实说,岂非太打击员工积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