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残照，山雨欲来
孔玄慌了，不但心慌还有些怂，怂的同时甚至还有些许好奇
纵使他心底的叛逆还叫嚣个不停，可自己脖颈间那阴冷触感，以及来自血脉力量的压制令他不住颤抖，纵使对面这个男人法身不存，只余残魂临世
是他在封印上动了手脚，不过，他有些疑惑，忍不住要问出口，死也死个明白
孔玄声线弱弱解释上文：“什，什么…叫再？”
容可舒没答他，反而迈腿逼上前一步，
“嗯？”，他嗓音暗哑，挑唇哼笑着，那猩红双眸更如勾住猎物似得欲癫欲狂，
“终于知道怕了？”
“没有，没”，孔玄只觉面前气压倾覆，山岳巨磐压天着落来，血脉逆行，心如擂鼓，他不由地退后半步，受势所迫，蔫了般低下头去
容姓男子空叹了口气，耐心难得苦口婆心教育道：“浊气不治，万灵不定，纵成一界之主又何如”
孔玄怕到极点，反倒心一横，仰起头壮烈起来，“哼，为主不仁，德不配位，私乱天下你可不配教训我来！”
“彼此彼此”，容可舒眸子还滴着血，目不斜视依旧淡淡瞪他，顺手给了小侄一个脑崩子将他满腹牢骚拍回肚里
孔玄气焰消减，即刻又怂了回去，此刻宛若被眼刀万刃削剐在身，顾不上喊疼，也不敢再多说废话
大眼瞪小雀
现场状况微妙，大眼哼一声，小雀一颤又三抖
一息百变，二人僵持之间，状况逐渐脱离控制
斡旋大印之上的浊气受二人气息引动，偷得时机，暂得喘息渐渐踏着节奏随脉而动——一气本枝分化成条，再成丝密侧枝，若一头目盲狂兽正伸展触手，嗅寻狩猎
渴者逐井般，很快就朝容可舒背后盲区缓而探来
不好
孔玄心中警钟大作，眼色朝那方印比划，疯狂示意那头情况紧急——再不管管就真出大事了
容可舒知觉全盲一般，只管动嘴皮，全然感受不到现场一丝一毫的异常，
“好侄儿你先来先派出西峰，再放出凶兽，而今又闲来玩弄封印，确实腻了？”
“腻什么？”
“活得腻”，容可舒全没回头，直到来自地底的黑色爪牙终于触碰到他，他的气焰愈加冰冷
孔玄心惊道，这是作甚！没道理活活杵着手浊气折磨吧
现在好了，就地发狂？这老伙计，他不对劲啊
孔玄怔愣，这老贼向来蛮横，可总算能说上几句理，有理智在那还不至于真要了他命，可若今日心神晕染，疯癫狂乱，自己这小命岂非艰难。
到底脖子还拴在人家手里呢…
他胆寒得端他一颗直往外扑腾的小心脏，眼神前后飘飞，小声辩驳，“若不是苦你拘我久，何出此下策…”
容可舒挑眉反问，“这是在怨我了？”，他答得很快，右手已扶在墨阳剑身之上，显然没完，“具体说说？”
火都烧眉毛了，你怎这么能聊呢！
越说越不罢休，孔玄好急，指着他背后愈发靠近的危险，不择言来，“到没有那个意思…后头，东南那印…”
浊气黑丝密密麻麻还在分裂着，几个眨眼已扩散成伞状，转眼就要把人拢在里头
可容可舒他还是没回头，问：“三日前，你做了什么？”
“扔了几具妖尸下去……快，你背后，我无法用术，快回头瞧瞧你背后吧”，他还是未动，孔玄着急忙慌着坦白，“哪里想到这南方印，这般脆弱…这就不行了”
容可舒掉头淡淡瞧过背后那分化成黑雾的网，不见嫌弃，还伸出食指绕上黑丝，凝神注视，那眼神比瞧自己侄子时竟还温柔些，“看得出来你很想离开”
孔玄很崩溃，老东西终归失智了
“当初天地破碎，龙凤祖先数百神魂，以撕毁元神为代价，以血肉封堵浊气地渊之事，你有无忘记？”，
他厉声，“这般作践此地时，可想过身已忘本！”
话只说上两句，这玄袍男子便怒不可遏，眉发倒悬，浮屠出世般，再无平日温润疏朗模样
空气灼灼，烈焰之息举风啸鸣，掺杂地底阴寒，时而阴寒，时而炎炎，
风来时阴时阳，全数招呼在孔玄脸上，耳边更有声声怨叹，自不远处寒潭深处而来，呜呼叫唤声放肆大作，森罗阎殿不过如此
孔玄直面滔天怒火，心底透凉
完了，都完了，怪自己性急手贱，如今为时晚矣，
他心头走马灯般场景穿梭不停，要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还是这回，用混沌之精去激化这镇守之物，莫说此处阵法了，就连这山都为无数先祖血脉所化
确实过火…
黑雾再近，围住二人，成网罗之势，
孔玄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阎罗亦步亦趋，嗓音愈发狠戾，“原以为小辈你再荒唐，尚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管你拘你不过量你有进益，你呢？恶念纵身，无所顾忌”
孔玄再把持不住，气息紊乱，终于腿脚绵软瘫坐地上
哦，是了，凤主法身亦石化浸潭，涅槃不得，难怪大哥这般生气
孔玄心如死灰，再起抬头只见容可舒背手而立，睨视而下，冷漠似那无情天，
“守护封印有何难？”
何难？
封印衰弱，月月需填补镇物
遍寻不到便只靠他孔玄终日取血割脉，这般日子他早也厌倦，今日干出这般背祖之事，大概真不为什么大义，就是他闲的
想这天地仙凡路隔，凡人之于妖仙鬼魔，无异蝼蚁
妖族更是弱肉强食，面对强者，诚向生，恶则死，无计奈何，比如对面这祖宗再过几辈子他也敌不过
孔玄此刻能体会蝼蚁那般无奈无助，对方甚至未动一丝灵气，只需勾勾指头，血脉本能便可令他降心相从
“因果来去，你已自知”，容可舒手执墨阳，神色决绝，一语落定欲为眼前小儿断刑，容可舒一把将人提起，作势要扔进寒潭
“今日身殉万灵，补全封印罢”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一切来的太突然，孔玄呆若木鸡望着那一潭黑水——咕嘟着冒灰烟，隔着封印也闻得着的腥臊。
吓破胆的孔玄一个激灵挣扎起来，要他死可以，只不能被生生脏死！
“若说因果！”，可大千世界他尚未亲见，孔玄急智道，“天地为何破碎？那还不是因你所…”，
孔玄抬头小心瞧他，试图唤醒对方的愧疚心，‘谁年轻时还没调皮过’，这祖宗当年破碎天地，玩得可比自己大。
“呵”，容可舒果真停下脚步，孔玄来不及喜上一喜，又听得人哑然失笑，“是又如何？我任所欲为，不代表你可为之”
一语罢孔玄被随手扔在地上，抬头只见墨阳剑含淬光残影，转瞬欲直取自己首级！
孔玄倒退着爬开，堪堪躲过，眼急大叫：“你不能这般待我！我祖上大神何故重伤流连此界，难不成你忘了？”
墨阳又挥过来，在他颈脉旁将将收住，剑气未停，
脖颈划出一线伤口，血珠渗落出来，滴入地表阵法暗纹，刹那间四方大印得令般，乍作微光
容可舒身后黑雾如有受制，顿停一刹
“就如小辈你说的那般，我这老贼年纪大了”，他手下又抖上一抖，孔玄伤口愈深，血哗啦啦地流，再抖三下，脑袋搬家
“记性不佳，着实是记不得了”
孔玄小心翼翼向后瑟缩一分，那剑便大大咧咧靠近两分
“等，等等，你不能杀我！天上地下最后一丝凤凰血脉，上能治封印，下…下能治百病！你就不心疼？”孔玄正绞尽脑汁，也没注意到他祖宗一边欣赏他的焦头烂额，一边笑了个欢
“嗯，心疼不疼，一试便知”，容可舒耸肩，说得毅然决然，
他又补充，“况侄儿你也不是个纯种的”
“…”，孔玄砸吧了嘴，硬是没接上话来
一来一往，待孔玄再反应过来时，脖颈已涌出大片血来，蜿蜒速行如活蛇全数涌入地面，一时间红芒纷闪。孔玄慌不应猝，一边嘟囔着，“杀生啦，老天救命”，一边赶忙捂住伤处，匍匐挪动迅猛离开他祖宗身侧
容可舒也未真打算取了侄儿首级，划拉一剑之后便再也没动。任孔玄跑得老远，他只挪动目光冲他温柔一笑。
笑得孔玄四肢发虚，再不敢动，老实当血包
未几，四方大印终似餍足，光芒大盛，乍然生狠，直逼得最后一丝尖啸浊气，不甘消声退还地底，方才那些异常荡然无存，还来一片清明
云也淡风也轻好似此处今日无事发生，只有孔玄失血太多，头晕目眩不择姿势地就地趴下
天也旋，地也转，满世界狂风呼啸淋下赤雨，孔玄眼皮耷拉，渐渐失去手足知觉，悬着一颗心却不知生死为何物
啊，一切都如此冰冷陌生，温暖的就只有顶头那束光，一定要抓紧了！
意识早已飞上五里雾中，一代少妖主孔玄，呼吸微弱，就着个丑姿势趴着半响没动弹，
容可舒挪步过去，正犹豫是否要表达一下来自长辈的关怀，温柔唤醒小侄儿。
他侄儿却忽而蛄蛹起来，糊满浑血的手一把抓向他脚踝，容可舒未来得及思考，下意识一脚踹回去。
悬着的心终于是没死成，小侄儿刷得开眼，醒得透透
孔侄儿惊魂未定，暗道好险，晃晃悠悠撑起身，硬挺着不让自己再有机会晕过去，悄默抬头小心确认大祖宗心情，
“看来祖宗还是心疼小侄的“，他可怜巴巴捂着皮开肉绽的脖颈，“没下狠手，一点，一点儿也不疼”
人没搭理
孔玄没放弃继续试探，十分的耐心，十二分的恭敬，并且笑容灿烂，
“叔祖，您这宝剑可真犀利”
到位，这话说到位了
墨阳剑嗡声向主人表示赞同，容可舒脱开冷酷，笑容灿烂，饶有兴致调戏小辈，
“哦？原来你这么想的呢，不如再体会体会？”
孔玄一听这话吓得又想跳起来，无奈身子还虚弱异常，用过浑身力气只留下一滴清泪，他终于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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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对上老祖宗所能做的，只有语带着哭腔求个饶，
“尊上我错了，小侄再也不敢了，若真要小侄死，不敢二话，不过也请先让小侄换身干净清爽的袍子，还求祖宗成全”
“错哪了”，容可舒大发慈悲终于收回剑，满脸平静，倒没有半点刚刚失控回魂的错愕模样
孔玄低头颓然，老实孩子状，语气也诚然，“是小侄不懂尊上苦心，多次顶撞，今后凡事都听尊上的”
“这可是发誓？”
孔玄连连点头
容可舒：“若发誓不遵，知道后果吧”
孔玄大怂，又忙应下
容可舒玩够了，往袋子里取过些药膏，大力拍在孔玄脖颈伤处，坏心眼道：“也不知此药对半神之躯作何效用，不过用力些才好止血”
孔玄疼得哇哇乱嚷，还没忘了狗腿，“是，是，这不就止住了”
容可舒笑颜舒展，心情确实不差，“再叫大声些，一会头喊断了”
孔玄大声腹诽，“莫不如当初手脚轻些”
“哦？”，容可舒挑眉，“这么说来，是我的错了？”
孔玄斜斜瘫在台阶上，紧捂着伤口朝后缩了又缩，先点头再摇头，谨慎说，“都是小侄皮肉太细嫩”
他容叔公为孔玄散发拢去耳后端正了衣衫，依言慈祥道：“嗯，记得今后吃好些，瞧我侄儿瘦的，猴一样”
谁也不会自己饿着自己，说来还不是被现实所迫
在过去的愤恨与眼前的危险之间，孔玄选择了唯唯诺诺表示服从
他容叔公捡着干净地方将孔玄搀起来，上下打量，眸间甚至闪过一道金光
眼见后生成才，总是令人愉悦，何况看倔驴吓破胆，无论玩多少次都显得有趣…
孔玄被热切又慈爱的目光瞧得浑身冒冷汗
“那个…”
“嗯？还有话要讲？”
“没有”
容可舒哼了一声，“而今可还想着踏平中州？”
孔玄立马挺直了背，大表忠心：“人族是我手足兄弟，谁敢踏去中州，我第一个不答应！”
“封印还想不想管？”
孔玄滴溜着圆眼，大表诚恳，“阵在我在，阵毁我亡”，
容可舒：“侄儿这话听着可不怎么服气的”
孔玄想也没想，开口如连珠炮：“今后小侄我一定死死守住这界域，看护阵法，绝不再出一丝纰漏！尊上大可随时前来检查，一定竭诚尽节，心向苍生……”
话真不真，不一定，但主打一个态度恳切，言辞热忱
孔玄嘴碎一阵，最后总结：“从今往后，尊上的需求是我的追求！”
“我的需求便是你的追求？”
孔玄没细想，只胡乱点头，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大表赞同
容叔公忽而神游，“师妹倒是也说过一样的话”
孔玄：“是是是，啊？”，那谁？什么师妹？
“此地不便久留”，容叔公大步朝外走，并朝孔玄轻轻一挥手，示意跟上
孔玄心头一喜，这魔头终于要走了，嘿嘿笑说：“叔公这便要回了？小侄这就送送”
直到二人行至殿堂正门口，限制孔玄的脖圈再此显现，警告他莫要再向前，
孔玄快着嘴乐：“叔公好走”
容可舒恍然想起侄儿的脖栓，顺手掐诀，那锁链便从上至下皆化作实体，随后应声迸裂，
千金灵宝顿成废铁
“？”，自由怎来得这般突然，孔玄想哭又想笑。脖栓没了是好事，可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暗示着自己悲剧的终焉
孔玄不由警惕退后一大步
难道他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八尺男鸟霎时红了眼角，悲愤难耐，“小侄喜阳，还想最后见一眼日光”
容可舒奇道：“为何，今后见不到了？”
果然啊果然，晴天霹雳啊，
他侄子凄恻道：“叔公不如依旧将我关在此处”
容可舒马上把问题丢回去，“我囚你作甚？”
孔玄心道，大概是出于你那兴趣爱好？
容可舒：“侄儿今后便跟我，将你留在此处也无用，不如牵回去给师妹打工”
孔玄一颗向往逍遥自由的小心脏，砰砰直跳，满怀希望再问：“可否问问尊上说的师妹在何方？”
容可舒状若神秘，“定是侄儿心喜之地”
许久未见的白日阳光微醺，许久未挪腾地方的孔侄儿心悦难耐，看什么乐什么
自由的风儿多么舒心，自由的水声多么悦耳，自由的花花草草那叫一个……
再回头看他叔公
从前人人都说叔公英英玉立，温润和蔼他偏不觉得，而现在
只要这老祖宗温柔的时候，嗯，就还挺温柔的
孔玄笑出了声
他容祖宗乍然回头，正了色，忽然严肃道：“到了地方，记得要离时师妹远一些”
孔玄不知所以，懵懂点头，“嗯，一定”
所以师妹是谁？
听着像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