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爆米花
    像今天这种燥热的天气,即便是地下台球厅打着空调,人心还是忍不住浮躁。

    几盘下来大家也都没了再打的意愿,只是比起刚刚的闹腾,实在是显得太过安静些。

    “她就这么睡着了?喔哦。”薛游压低声音,指向歪到在沙发扶手上的骆眀昭,她闭着眼睛呼吸平稳,脸上甚至微微带着酡红。

    也实在是不怪他惊奇,毕竟十分钟前他们三个投入比赛,又喊又叫那动静真算不得小。

    牧时桉偏过头瞧她一眼,吃干脆面时就说困,嚼着嚼着就说要小打一个盹,于是就把自己防晒衬衫团起来做枕头用,这都半小时过去了。

    “在出租车上就说昨晚上没睡够。”他仰头灌了口矿泉水,低声说。

    梁若璇托着下巴,一脸姨母笑:“你们觉不觉得,昭昭脸肉嘟嘟的好可爱。”

    “不然你上手戳一下,手感爆好。”林雨彤在旁边撺掇。

    牧时桉眼神漫不经心扫过她们一眼:“别吵她了,睡吧。”

    众人起哄顿时压低声音:哦!!

    大家也没什么不满情绪,毕竟朋友们只要在一块坐着消磨时光,那感觉就比一个人待着强。

    正埋头刷着手机,牧时桉忽然出声:“你们今天在外面待到什么时候?”

    “怎么,你着急跟你家骆眀昭过二人世界?”薛游嘴欠的不行,冲着他扬扬下巴。

    牧时桉掀起眼皮撇他一眼,却说:“这么久不出门,多在外面待会吧。”

    梁若璇先震惊:“这又不是你呆十分钟就说要回去睡觉的时候了?”

    “我哪次真回去过?”牧时桉直接反问。

    梁若璇没了理,讪讪笑着:“那倒是啊,大侄子。”

    牧时桉手里一直握着喝掉一半矿泉水瓶,不久前它还是冰镇的,此时手心只能感受到阵阵余温清凉,他无意识地左右来回颠倒着水瓶,半瓶子水跟着运动,那凉感是一阵一阵的。

    无数繁杂的思绪在脑中交汇,牧时桉得承认,对于骆眀昭所曾经历的强烈冲击,他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他从没经历过身边亲人离世,每个人对死亡的感知力是不同的,对他来说这两字仅仅代表着空白与未知。

    在牧时桉的眼中,骆眀昭是这个世界上色彩最为丰富的人,她明媚、敏锐又勇敢,似乎没什么真正的烦恼能困住她,可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慌害怕,因为如果她一直在作无碍状呢?骆眀昭真的好吗?

    这么比起来反而显得他懦弱,牧时桉深邃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竟想让她就这样一直睡着,这样他就能再多些时间决定,他应该把骆姥爷的事告诉她吗?

    “说起来,我忽然想到个事,”梁若璇压低声音说,“昭昭她什么时候过生日啊?”

    林雨彤正埋头看着手机,忽然停顿一下。

    “差不多满打满算咱们认识也快一年了吧,怎么说也该轮上一次昭昭的生日,可到现在还没听你们提过,也没听她自己提过,应该也是十八岁的生日吧?”她出声道,“雨彤,你知道是哪天吗?”

    林雨彤忽然被点到,不由自主地愣住,她怎么说也该知道的。

    “我……”她扬起头,抿着唇,“知道啊。”

    梁若璇眨巴着眼,很激动凑到她旁边问:“哪天啊?我想想该送个什么礼物给她。”

    即电车难题该救那边的问题后,林雨彤感觉第一次遇上她人生新的难题——该不该告诉他们骆眀昭的生日。

    “你们聊什么呢?”耳边忽然传来女生嘟囔的声音。

    大家闻声看过去,骆眀昭手臂撑在沙发扶手上,半梦半醒地揉着眼睛。

    “吵醒你啦?”梁若曦不太好意思地笑笑,“我们在聊,昭昭你什么时候过生日,我们好帮你庆祝。”

    骆眀昭愣了一下,手在眼眶边停顿住,所剩无几的那点困劲也消失殆尽。

    算了,总有一天他们都能知道的,瞒什么呢,她心想。

    “哦,我生日在七夕,阴历七月七。”骆眀昭不动声色地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衣服收回来,套在身上。

    牧时桉拧眉看着她,心里莫名发慌。

    不知情况的薛游和梁若璇倒是惊奇,尤其梁若璇:“七夕啊!那不就是后天吗?可我还什么都没替你准备啊!”

    尤其是他们帮她完成了一场完美的生日后,梁若璇就对好友的这个大日子更为上心。

    骆眀昭几乎可以已经预判了她在想什么,于是弯唇笑笑说:“很神奇吧,就是情人节过生日,没事你们什么都不用替我准备,我很少过生日也没打算大办,所以就没告诉你们。”

    过了午后最容易困倦的那个时间段,台球厅里的打球的人也逐渐多了些,吵嚷着噪声不断。

    骆眀昭垂下眼拧开自己的可乐,“呲”一声小气泡涌上,虽然冒出来的不多,可仍将她大拇指上沾上了些黏腻的糖水。

    她正愣着,手边递过来抽纸,她扬起头是牧时桉:“谢啦。”

    “可是十八岁生日哎,真的不好好准备一下吗?”梁若璇试图劝她。

    骆眀昭捧着可乐瓶,意想不到坚定:“真的不办。”

    表态迅速到大家都愣了一下,因为平日无论有什么事,她永远是说那句,我都OK的人。

    骆眀昭见状赶紧解释:“哦,主要我生日刚好跟我家里人的忌日正撞,大办也有点怪,所以我家里一般都不办。”

    气氛却由此更凝重。

    “可这样,不会对你……”太不公平了吗?余下的话梁若璇没说,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哪会有对生日不重视的。

    薛游没接话,但看表情是同样的态度。

    “哎呦,你们别这种表情,还有你干嘛老皱眉,”骆眀昭笑着用胳膊撞了下自家男朋友,“没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我自己原本也不爱过生日,过一岁老一岁的。”

    “你后天才十八岁好不好,骆眀昭。”林雨彤也帮她接茬,活跃气氛。

    骆眀昭插着腰:“喂,谁不想自己永远十八岁啊!”

    她俩好像相声演员,一个逗哏一个捧哏,你来我往地氛围就逐渐正常了些。

    骆眀昭眼睛弯弯笑着,手搭在双膝上,却不知不觉捏紧裙摆。

    “咱们一会儿干点什么去吧?光在这台球厅带着也没劲。”骆眀昭开口,扫过这地下台球室里越来越多的客人,鼻子敏锐嗅到淡淡烟草味。

    薛游翘着二郎腿:“要不去逛夜市吧?中央大道那边购物广场后面,一整条商业街都整改一遍,挺热闹。”

    “大哥,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有个屁的夜市?”林雨彤悠悠瞥他一眼,把自己手机屏幕点亮,朝着他晃一眼。

    北京时间,十五点零一分。

    “那天黑去呗,趁着这会儿去电影院找个电影看。”他满不在意地提议着。

    这倒是是个好建议,几个人对视一眼,大概意思是全票通过。

    “走吧。”牧时桉起身,顺手还握着骆眀昭的手腕,顺势一把带起。

    秀恩爱这种事,起哄也就是那么一阵,习惯习惯就没能完全做到无视。

    天气又热的邪门,为了看场电影特意打车转场又费钱也瞎耽误功夫,原本也就是为打发时间,梁若璇拿手机一搜,最近的电影院居然就在楼上。

    这栋大楼原先七八年前是个百货大楼,后来实体生意不好做就这么倒闭了,但里面还有些店铺仍开着,这电影院就是其中之一。

    找上六层的电梯时,七拐八拐地都找到保安室去了都没找到电梯,最后几个人生无可恋地爬上六层,从楼梯间一出来,眼前就是个电梯。

    林雨彤气得不行:“谢谢你啊,我就说往前再走两步,你非拉着爬楼梯。”

    “大小姐,我的错行了吧。”薛游也自知没理,赶紧滑跪。

    他们吵着,梁若璇不禁朝着两人方向看了一眼。

    “到了,少说两句,”骆眀昭在中间做和事佬,话落又指指前面电影院的门,“别说这楼这么破,电影院倒是挺新。”

    实在是楼梯间那个墙面,都不能用灰色来形容,说黑色又显得过分刻薄了点。

    买票的梁若璇负责去取票,林雨彤陪着,最近片子实在无趣,索性就买了场重映的美国经典英雄电影来看,虽然都看过七八遍没什么新意,但在影厅里看的感觉必然是不一样。

    “我以为你会买点什么爆米花来吃?”众人都在自己的位置坐定,牧时桉坐在最边上,旁边是骆眀昭。

    骆眀昭把衬衫盖在腿上,阻挡空调冷风:“晚上不是去逛夜市嘛?我不得留着点肚子?”步行街一听就是个美食很多的地方。

    他笑着说:“真的不想?”

    要非这么说,那——

    “也是有点想。”

    “那等我一会儿。”

    牧时桉起身出去,顺带拍拍薛游肩膀,让他跟自己一起去。

    两人再回来时,每人拿了两小桶。

    “给。”牧时桉递给她,闻到这股香甜的味道,骆眀昭还是忍不住开心。

    牧时桉目不斜视地看着她,不自觉地捏了捏她的手,她手很小,几乎能将她的手彻底包裹住。

    好友都在身旁,她不禁脸颊有点发烫,清清嗓子:“要开始了,你把注意力都放在屏幕行不行。”

    这场一共就他们五个观众,那边三个还在热聊着剧情,没人在意他俩这的事。

    “好。”他笑。

    即便熟悉剧情,热血刺激的场面也让人看得投入,林雨彤那一阵在台球厅水喝得多,这会儿有些坐立不安地想去洗手间,她从包里摸出手帕纸,小小翼翼离场。

    正甩着手里的水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时,她愣了一下,面前那个人影俨然就是牧时桉,他靠着墙,正好朝着自己看。

    “怎么?也来上厕所啊?”她随口打趣一句,就要往影厅走。

    却没想到,牧时桉出声道:“等你,想问你点事。”

    电影院里弥漫着爆米花的味道,甜腻得吓人,洗手附近又掺杂着浓重的廉价空气清洗剂味,两种味混合着,让人不禁蹙起眉来。

    被这味道熏得,林雨彤一开始脑子没怎么转过弯来:“问啥?”

    “关于骆眀昭的事。”他说。

    牧时桉的眼神直白又坦率,让林雨彤心里突突的。

    他又补一句:“关于她的生日那些事,你应该知道不少吧。”

    在台球厅里,他清楚地看出当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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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彤的表情变化,再结合前后不难,只是他却没想到,老人家的忌日居然跟骆眀昭的生日是同天——

    他必须来问。

    林雨彤顿时清醒,蹬着眼睛看向他:“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当事人?”

    她的表情显然就是,对他这种旁敲侧击打听女友旧事的行为不认同,毕竟比起牧时桉的朋友,她林雨彤更是骆眀昭的好姐妹。

    牧时桉垂下眼思忖着,缓缓开口:“你看她的样子,是会说的人吗?”

    故作无事,三缄其口。

    是了,林雨彤叹口气,把手中沾过水的纸巾揉成个球。

    “生日这事,是有关她姥姥吧?”他又说。

    林雨彤愣了下,那意思是他怎么知道?

    “你忘了,我们两人的父母在同一家医院上班,我从我爸那里知道的。”牧时桉声音有些哑,“从我爸那里知道的是,她当初亲眼瞧见老人家从楼上跳下来,其余的我爸也不算清楚。”

    “对哦,我把这事忘了。”林雨彤后知后觉恍然大悟,这里的味实在算不得好闻,“去那边吧,我闻这味心慌。”

    她指指走廊角落,却也分不清这心慌究竟从何而来,两人默不作声地走过去。

    即便是作为倾听这故事的旁观者来讲,林雨彤都觉得有些太难开口了些。

    她站定住,插着兜开口:“她姥姥当年是外伤导致的脑出血。”

    “好像是直接从楼梯上栽下去了吧,具体是怎么伤得我不知道,但总之是在楼道里躺了有一阵没人发现,再加上县城你也知道,毕竟没有咱们这医疗水平好,送到绮城时耽误了脑出血量有些大,好不容易救过来醒了,结果落下很多后遗症。”

    “听说是伤到什么具体特殊部位导致偏瘫,那种专业名词我也不懂,大概意思就是说老人原本身体状况也不算很好,又伤到那里,今后大概率就没有恢复的可能性,她姥姥躺了一个月意识逐步恢复清醒了些,整个人心理状态其实就不太行了。”

    林雨彤不经意地瞧了眼牧时桉,又兀自长叹口气:“其实她姥姥当时岁数还不算大,七十多岁,要没这意外还有十几年能活,但出了这事就代表今后不管能活多久,都得让人看护,生活也不能自理,而且偏瘫这事我还了解过,除了功能障碍外,还会面临很多后遗症。”

    “大概是彻底绝望吧,又不想成为今后家人的拖累,”她停了一下,缓和许久才敢开口,这事当年骆眀昭只跟她讲了一次,但如此大的冲击让林雨彤这些年也没能忘掉,“护工推着老人下楼晒太阳,回来时出去接个电话,人暂时留在轮椅上,纱窗开着条缝,老人就这么拽着窗帘滑过去,扒着窗框人就栽了下去。”

    “只能说一切都赶上了,身边没人,又有轮椅助力,窗户没关,其实但凡少一点其实以老人家的当初身子都干不成这事,但就是这样,她成功了。”

    “……”牧时桉声音抖着,“眀昭她……”

    “她就在楼下,亲眼看着,人从十楼摔到地上当场去世。”林雨彤说着,她眼睛不禁闭起来,又迅速睁开,即便是想象到那种血肉模糊的场景,她都感觉到害怕,脊背发凉。

    “都说到这了,也不在乎多说点,毕竟你是骆眀昭的男朋友,以后你应该护着她的,”林雨彤无奈地笑笑,“你没发现吗?骆眀昭在人多的地方走不动路,需要人牵着。”

    牧时桉垂在身侧的手掐出红印,甚至见了血丝:“……发现了,她有次告诉过我,前庭失调。”

    “她老拿前庭失调这毛病说事,我问过王阿姨,她出生那会儿确实有这毛病,但早就治好了,她根本就是当初的事没过去,”林雨彤声音大了点,“混乱的人群,有人在喊救命,有大夫忙着往外赶,密密麻麻全都是人,她被挤在人群里,动都不了。”

    “后来骆叔叔发现找不到她人在哪,调监控找人,才发现她在原地就那么直直站了四个小时,等他们赶过去,大半夜她人一个晕在那。”

    “所以牧时桉,”林雨彤忽然长长地吐出口气,“这话我一直也没跟你说过,其实也不该我来说,无论你是因为什么跟骆眀昭在一起,因为什么跑过来问我这些事,总之希望你好好对她,就算真的有天分手,体体面面的别伤害她行吗?”

    “好……”牧时桉靠着墙,晦暗的角落里,眼角划过一丝凉意。

    林雨彤仰着头看他一眼,抿着唇:“我先回去了,你再等会。”

    说完,扭身往影厅的方向走去,这片角落就只剩牧时桉一个人,回想起曾经骆眀昭那些明媚的笑,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约莫等了三两分钟,他长长地吐出口气,回到影厅。

    拉开厅门的瞬间,影片里吵闹的打斗声就这么传进他的耳朵里,他走进去靠着投影机微弱的光源找到来时的位置,他垂下眼看着满心满眼都在电影里的骆眀昭,轻轻地坐到位置上。

    “去了挺久,错过很多精彩画面哦。”骆眀昭见他回来,扭过头打趣着。

    牧时桉沉默着,手伸过去牵住她,半晌后跟她说:“嗯,有点遗憾。”

    骆眀昭不以为意,笑着偏过头。

    “一会儿讲给你嘛。”

    “说好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