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去的人已经走了,我们活着的人还是要坚强面对未来的生活——
好像很多人都爱说这句话,骆眀昭当初也曾听到有人对她这么说。
骆姥姥出事好一阵,骆眀昭半夜睡觉都会浑身发抖抽搐,甚至尖叫,过了好一阵,吃了些药,配合着晚上王乐萍总是抱着她睡觉,她慢慢才变好了些。
无论是父母,心理医生或是其他知情人,都以为骆眀昭是亲眼见到那惨剧,导致过度惊吓才变成这样的。
“昭昭,你的手机是不是响了?”姥爷出声唤她,骆眀昭举着筷子悬空,她回过神来点亮自己的屏幕。
卅:【要喝什么?】
下面的照片,应该是在奶茶店拍摄的菜单,这个牌子新开到绮城来的,那天在教室里梁若璇还遗憾为什么没有外送服务,被她这么一撺掇骆眀昭也想尝尝来着。
她垂下头,在屏幕上面敲击字符。
昭昭是我:【什么时候想起去奶茶店了?】
卅:【上午跟薛游出来打球,球场离这里挺近的。】
骆眀昭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早上牧时桉其实告诉过她要去打球,连定位都发给她了。这地方,离那个奶茶店所在商场很近吗?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搜了搜这两个地方的距离,不仅不顺路还是反方向。
是该高兴的吧,男朋友特意为了自己去买喜欢的奶茶,可为什么心头意外地堵呢?骆眀昭甚至忘记姥爷就在旁边,伸手揉揉自己的胸口,试图把瘀堵的部分就这么揉开。
骆齐向来是早上做个中饭留在锅里,中午骆眀昭和姥爷吃的时候拿微波炉叮一下就行,姥爷收起碗筷正要起身,就见自己宝贝外孙女脸色不佳。
“昭昭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他赶紧问。
骆眀昭后知后觉自己不太合时宜的动作,赶紧笑笑说:“没有,就是感觉有点吃噎到了,您吃完啦?碗放在水池里我来洗就好。”
骆姥爷的人生阅历自然能看出骆眀昭在搪塞她,不过他也没戳破,只是说:“昭昭要是有心事,一定要跟姥爷说啊。”
“……”她顿了一下,又扬起唇角,“我会的。”
姥爷看着她的眼神格外意味深长,自家外孙女他了解,跟他女婿简直就是一种人,什么心事都藏着憋着。
罢了,不能强求。
骆姥爷回到房间,餐桌上就剩她一个人,手机又响了一声。
卅:【怎么不回消息。】
昭昭是我:【我不要,你回来吧。】
转念又觉着,干回这几句显得冷冰冰的,于是又在表情包里翻翻找找,发出个沙雕表情包过去。
对面没再回消息,骆眀昭也就当他理解自己意思,放下碗筷收拾桌子去洗碗
-
“怎么说?你家骆眀昭要喝什么?”薛游一个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揶揄着。
牧时桉目光还定在发着光的手机屏幕上,只是防窥膜薛游看不见,他仰头看了眼屏幕上滚动着各类奶茶,扯扯唇角有些无奈。
他是能感受到骆眀昭最近情绪变化的,那感觉像是童话里幸福的王国被恶龙占据,整个国家被阴霾笼罩着,她那股生命力为了维持着正常运转而加速损耗。
想到这,牧时桉忽然愣了一下,什么时候他总是开始用这种抽象比喻去形容一件事,好像就是从认识骆眀昭之后,他有了更多可能。
薛游见他走神,手在他面前比划几下:“你人呢?还在吗?”
“活着,不用叫救护车,”牧时桉把手机放下,悠悠地说,“那就五杯招牌都点一遍吧。”
“大哥,你当二道贩子啊?买这么多?”薛游瞪大眼睛。
牧时桉已经准备走到收银处点单,他挑挑眉:“想给我女朋友买,不行?”
靠!
灭霸响指真的不能只让秀恩爱的人消失吗!
-
午休几乎是骆眀昭雷打不动的固定安排,洗完碗她便慢腾腾掀开被子到床上。
被柔软温暖的被子包裹着,她很容易能进入到休眠状态。
片段式的回忆在梦里呈现。
骆姥姥当初生病,骆齐他们开始也是瞒着骆眀昭,似乎大人都隐隐会带着些大人的傲慢,就会想着小孩子跟这事没关系,该做什么做什么。
只是骆眀昭也不傻,她敏锐地就能察觉到爸妈一下子就变得很忙碌,总是连吃饭都顾不得她,留钱让她自己去楼下买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七月底天气闷热,酷暑恼人,世界在蒸笼里尽力运转,骆眀昭就是在一个中午,被骆齐告知姥姥生病在住院,要带着她下午去看望。
“很严重吗?”骆眀昭当时小脸眉头紧皱,她也担心着姥姥。
骆齐被问愣了一下,半晌点点头:“有些严重,而且她可能跟你之前看时不一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的。”
天边太阳高悬,骆眀昭跟着骆齐进入第一医院大门,住院楼一进去,凉爽的冷气顿时消下去全部热意。
除了二附外,她没怎么去过别的医院,味道都是一样,浓重的消毒水味,不过她还是好奇地左看右看,直到进入电梯,到了神外科住院病房。
她到现在还记得,姥姥的病房在走廊尽头左手边第一间,是一间单人病房,病房里只有一张床,房间不大,当时还没请护工,所以照顾人的工作是王乐萍来。
“我们来了。”骆齐朝着病房里说。
骆眀昭站在病房里,只能看见王乐萍的背影,她刚好挡住了病床上老人的脸。
王乐萍脸色很憔悴,她勉强笑笑,朝着骆眀昭挥手:“来啦,快过来——”
……
耳边微信电话声持续在响,骆眀昭挣扎着睁开眼,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缓和一下午休清醒后的心慌。
她每个朋友都单独设定了来电铃声,给牧时桉设置的是当初在公交车上,他们一起听的《ILoveYou3000II》。
“喂,咋啦?”她接起电话,可能因为刚睡醒,所以听着语气娇娇的。
牧时桉的声音在听筒里传来:“我在你家门口。”
在门口?
骆眀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除了头发乱之外,好歹是能见人的:“你等我啊,我马上。”
她翻个身下床,踩着拖鞋就赶紧跑到玄关门口,推开门,牧时桉高大的身影就在眼前,他站得不算板正有些懒懒散散的,手里倒是不空闲,手里满满当当提着两个袋子。
骆眀昭的目光肯定是先被人吸引,其余什么的都是靠边站,他额前的头发乖顺地垂着,嘴角小幅度地上扬:“刚睡醒?”
“对啊,吃完饭当然是要睡觉的,你这是刚回……”骆眀昭堂堂正正,手还是忍不住把刘海调整一下,她无意识地视线往下挪了些,“你买了多少!”
“还行,五杯。”他说。不过也没想到就这五杯小甜水,居然能等这么久。
骆眀昭手扶着门框,眼睛瞪得老大:“我不是说不用吗?”
牧时桉眯起眼来:“我想喝不行吗?”
你有本事就全喝光!骆眀昭装模作样瞪他一眼。
这人平时从不喝奶茶她又不是不知道。
“不尝尝?”牧时桉手将包装袋举起,在她面前晃晃。
反正他买都买了,骆眀昭也没办法:“就在楼道里喝啊?你要不进我家来吧,我姥爷午觉睡得很死,咱俩悄悄的别让他发现。”
牧时桉愣一下,他倒是不愿意往歪了想,但这话听着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喉结上下滚动着,脸色有些不自在。
骆眀昭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只是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被放大了些,传到她耳朵里,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耳根变红。
怎么说的、那么像是在偷情啊——
倒也不怪骆眀昭多想,高一那会儿,青春期旺盛的探索欲萌芽乃至迅速发展,在班里莫名开始流传了一个小网站,她跟林雨彤也第一次看了带颜色的片子,高清而且毫无任何马赛克遮挡,直白的视觉刺激,确实是一种对灵魂的大震撼。
后来也看过几次,但都没第一次带给她的冲击深,主要为数不多的剧情也很炸裂三观,一男一女两个演员在一个貌似是熟睡的男人旁,奋力地完成着他们的拍摄工作。
这剧情,是不是眼熟了点。
“咳,算了,去我家吧,我家没人。”牧时桉清咳一声,只是有引子在前,这话听着也总觉得不太对劲。
真的人黄,听什么都是黄色的,骆眀昭如此感慨。
骆眀昭挪开目光:“……嗯,那你先上去,我给我姥爷留个字条,再换个衣服啊。”
“嗯……”
关上门,骆眀昭稍微使了些劲拍着她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快步回到房间里,换掉自己的家居服,穿了条阔腿的休闲裤和短袖,又留了张字条贴在姥爷卧室门上,告诉他自己去楼上朋友家,有事可以电话联系她能马上下楼。
拿着钥匙和手机推门出去,上楼梯时不知道为什么心脏老是在跳,跳得她挺烦的。
喝个奶茶而已,又不是去干什么坏事,紧张个屁!她这么暗示自己。
不过自从两个人在一起后,骆眀昭就没来过牧时桉家,从前偶尔来蹭个饭什么的也算自在,可当下这身份一变,紧跟着这心态也得变。
牧时桉家没关门,留个缝敞开着,她呼出口气拉开门,玄关处给她准备的拖鞋还在门口。
换了鞋她关门进去,牧时桉也换了件短袖出来,五杯奶茶全放在茶几上。
孙慧阿姨回老家去了她知道,牧叔叔呢?
“你爸爸呢?”骆眀昭走到沙发上坐着,随口问了一句。
牧时桉慢腾腾地走近沙发,不过他没坐骆眀昭旁边,而是径直坐到那个单人沙发上,轻声开口:“去参加同学聚会。”
他在一旁说着,骆眀昭已经伸手去解开奶茶包装袋了,房间里冷气还没完全起效果,打开袋子一股凉意涌向上,她伸着脑袋朝着袋子里看。
倒是不笨,知道都买中杯的。
她一杯杯全拿出来,很果断地每杯都插上吸管,搞得像是什么品鉴大会一样。
“早知道你最后还是买了,我那会儿真该选一杯的,”骆眀昭悔意上头,双手撑在身旁,小腿一下下晃着,“这我先喝什么?”
花花绿绿的,看着都很不错的样子。
牧时桉也有些倦意,毕竟被薛游拽着打了一上午球,懒散地靠着沙发,歪头看她:“看你喜欢啊,不行就按你平时的,点小公鸡喽。”
是个办法。
“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
先被选中的是一杯葡萄果茶,不过这种口味每家品牌味道都差大差不大的,喝不出区别的好喝,后面喝的三杯同样都是大众口味。
最后一杯叫云顶茉白,茉莉花茶底掺杂着奶香,而且她还似乎还嚼到了碧根果碎。
“这个还挺好喝的。”骆眀昭把这最后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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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冲冲举起来时眼前忽然闪过白光。
她愣了一下,却看牧时桉侧靠着扶手摆弄的东西很眼熟,眨巴着眼:“我当时给你买的来拍照,你都拍我算怎么回事。”
那是骆眀昭上次送给他的胶片相机,但就她见过的几次拍照,都是牧时桉用它拍自己。
“记录生活,你不也算我生活的一部分吗?”他倒是挺有理的。
这人能不能不要每次说这种话时,这么理直气壮!
这空调好像不怎么顶事,她现在还挺热的。
她原本从进门开始,人就热得厉害,越呆就感觉越燥,骆眀昭伸手随便捏住一杯,都不算太凉,可能因为他点的时候就都是去冰的原因。
“咳,那杯挺好喝的,你也尝尝,”他买的总不能一口不喝,而且估计是因为买得多,人家店员多给了好几个吸管,她附身正往去够,“给你吸——”
却见少年已经拿着她那杯,对着吸管喝了一口。
“……那杯,我喝过的。”她愣着说了一句。
牧时桉专注地调着这相机,也没注意她说什么,正好回来这么久他还没喝水,有些渴了。
他也愣了,举着那杯冰奶茶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怎样。
间接接吻?算吗?
骆眀昭心里忽然升起了这个想法,而且分明刚刚喝了好几口奶茶,现在还是口干舌燥的。
“为什么要买奶茶,我那会不是说不用了吗?”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好像非要问出个究竟来。
牧时桉大概没想到话题跳如此之快,他放下奶茶杯,声音淡淡的:“你最近好像很累,好像是因为我,但又不只是因为我,我只能用这方式哄你开心。”
他垂眸看她,目光却炙热,在这种事上牧时桉得承认他有点不开窍,若是能有任何当下哄好她的办法,他是一定去做的。
骆眀昭忽然感觉脑袋有些发懵,眼眶发热,胸口发闷,反正总结一句话,那就是身子仿佛不是她,有一把火猛烈燃烧。
屋内安静,仅仅能听到彼此的起伏着的一呼一吸,午后世界按下暂停键,两个少年却像是冲破这份宁静,青涩情意鼓噪喧闹。
下一秒,骆眀昭只感觉自己手腕被人握住,天旋地转之间,她就已经被拽到牧时桉的胸前,即便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皮肤烧得像是火。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头发,轻轻压着她与自己贴近,一只手臂又虚虚地环着她的腰,柔软的唇瓣就这样贴近,骆眀昭眼睫轻眨着,心脏完全不受控制地在跳,但她能感觉到面前这个人,心跳频率不比她慢。
她能嗅到牧时桉身上很浅的沐浴露味,他爱干净,必定是结束了运动就立马去洗澡。
牧时桉喉结滚动着,少女身体果香也清晰诱人混杂着奶茶甜香,他忍不住轻轻抵住她额头,这似乎是更亲密放肆的动作,嘴唇就这样随之轻轻分开,一个生涩又短暂的亲吻,是情难自已也有手足无措。
两双干净的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雾色,呼吸逐渐加重,骆眀昭勾着他的脖子舍不得放开。
她声音软得要命,带着一点点微不可查的哭腔:“牧时桉,你别对我好了。”
我是个很坏很坏的家伙。
空气热烈又失控,他们就这么感受着彼此呼吸,骆眀昭思绪混乱,她记起她未能做完的后半节梦——
骆眀昭跟在骆齐的身后小心进屋,在她未进房间里便听到些音调诡异的哼声,骆眀昭心就这么悬着,她越发走进,王乐萍恰好闪身,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就这么进入骆眀昭的视线范围中。
老人没了她记忆中的容光焕发,双目无神地盯着房间某处,嘴唇发白轻微张开着甚至朝着一遍歪斜,像是被掏空灵魂的傀儡一般。
骆眀昭怔怔地看着,像是忘了呼吸,喉咙梗着,干涩,万遍情绪涌上,其中最强烈的,是恐惧。
她脚步定在原地,不敢上前,她躲在骆齐身后,垂下来的手控制不住在抖。
“骆眀昭快过来跟姥姥说说话,”王乐萍察觉到女儿的异状,但只当是震惊,转而又俯下身在老人耳畔,“妈,你还记得吗?这是昭昭,你的外孙女。”
骆姥姥像是听懂了,又或是没懂,总之她讲不出话来,只能靠着原始的嘶吼声来做反馈,那声音又尖锐又没有规律,一声高过一声。
王乐萍赶紧安抚她:“妈,妈,没事。”
骆眀昭心跳越发变快,头皮已经彻底麻掉了,两腿发软,好在是捏着骆齐的衣角能维持站立姿势。
骆齐轻声劝说:“放松,没事的,上去看看姥姥。”
只是那时骆眀昭她人已经彻底崩溃了,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就只摇着头一步步往后撤。
身体和精神长期疲惫损耗着王乐萍的心力,她也没了平时的耐心:“行了,不愿意过来就赶紧出去吧。”
王乐萍的烦倦大概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骆眀昭再也控制不住,转身跑出病房。
这次见面,是骆眀昭最后一次跟老人面对面的机会,她像是个懦弱的逃兵,那是她的亲人一直爱着她的姥姥,她却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对她的恐惧心。
不单单是恐惧,骆眀昭自己知道,像是在马路边遇到一个疯癫的人,路人会下意识避开那样,她竟然可耻地对亲人有了嫌弃的情绪,她不愿不敢不想靠近。
她是混蛋,她不可饶恕,她罪无可恕。
她后悔了,真的。
……
所以牧时桉,你别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