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姜真别的没有,心态却是一等一的。她在长久的沉默后,忽然变脸,笑得牙不见眼,热情恳切,“要不你去问问仲父吧,仲父说娶谁我就娶谁!”
说着,姜真也不知怎么憋的气,脸上硬是浮起红晕,手扯着衣裳做少年男子羞涩别扭的姿态,“我觉得她们都是极好的,还得让仲父为我选妻才是。于至兄,你爹娘恩爱和睦,举案齐眉,是夫妻中少有的佳话,我想仲父娶妻的眼光定当是极好的。”
面对这种难题,姜真毫不犹豫的把烂摊子往左丘始头上推。
姜真一惯的准则:能推出去的都不叫问题。
谁也不能指望一个刚穿越就是天崩开局,在吃人的乱世里辛苦活了好几年,还顺手养大了其他孤儿的人多么君子,多么有道德水准吧。
姜真很心安地安慰自己。
然后……
姜真一回到府里就被等在府门前的仆人拦了下来,说是军师在寻她。
厚脸皮如姜真,下意识也是惊了惊,想起左丘于至不可能比自己早到府里去问左丘始娶妻一事,才轻咳两声,镇定下来。她她她,不做亏心事,行事光明磊落,被长辈喊去肯定不会有事!
姜真双手叉腰,甩开衣摆,大步朝前走,“走吧!”
那气势,那抬腿的动作,真叫一个飒爽呐。
旁人才不会想到,在她高高抬头,步履傲然时,心里想的全是她最近干过的事,哪个可能会被发现,哪个可能会被骂。
等姜真到左丘始处理政事的院子里时,被撑起的窗扉露出屋内情形,左丘始端坐在案牍前,上面摆满了案卷,他的眉头微蹙,斯文俊秀的面容只见严肃,眼角的细纹则添了两分岁月威严。昔日闲暇自在的名士,到底还是沾染世俗权力,日渐不同。
姜真站在院子里,身旁是笔直挺立的青竹,竹叶飒飒作响,落下的阴影恰好化作荫蔽,为她遮去烈日光晒。
她定定站了有一会儿,直到左丘始于忙碌中抬头,瞥见姜真身影,冲着她招手,她才如大梦初醒,快步进了屋子。
“怎么站在外头发怔?”左丘始一见到姜真,便笑得温煦,态度和蔼。
姜真回过神来,轻轻摇头,欲言又止,“不是,嗯,只是,仲父,您太过辛劳了,当多多顾及身体。听下人说,您每日饭食也用的不多,长此以往,垮了身体可怎么好?”
“好孩子,仲父不会有事的。”他温蔼地笑着,目光慈爱,浑然是看訾家孩子的眼神,但又有对主公的尊奉,“我还要看着我们真儿长大成人呢。”
姜远做爹做夫君都不靠谱,但做主公是一等一的好,看人的目力也同样如此。他托孤的左丘始,是慈爱的长辈,亦是最忠心的臣子。
明明左丘始言语如此温和宽慰,姜真听着却总觉得鼻子酸涩。
“仲父……”
左丘始微笑应了,又开始询问她的生活琐事,“如今住得可还习惯?吃食合口吗?夜里睡得好不好,春日夜凉,莫要贪凉盖薄被……”
他絮絮叨叨,此时又宛若细腻的阿娘,即便知道孩子受不着委屈,可还是要悉数问过一遍才算安心。
姜真也没有任何不耐,她虽说早熟独立,但不意味着毫无对父母慈爱之情的依赖眷恋,全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回答了。
听到她亲口说一切都好,左丘始才算放下心来。
他接着问起旁的事来,“府里每日来那么多孩子,你可有哪些看得上眼的?”
姜真顿时抬头望向左丘始。
他继续道:“丰邵五老已在府中住下,我想,也该选出伴读,与你一道进学了。你天资聪颖,行事通透,纵使开蒙晚些,稍加勤学,定不会落于人后。”
左丘始的语气仍旧徐徐,其中厚望鲜明可察,但并不会让人觉得窒息压抑。
姜真对还未开始的古代学业不敢乱开海口,经历过埋头苦读、生不如死的十几年,她委实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拾起心志,刻苦读书。
但是!
关于伴读她还是很有想法的。
姜真觑了眼左丘始的面色,身子坐直,酝酿情绪,随后一鼓作气道:“仲父,我觉得不必选伴读。”
她几乎连停顿都没有,压根不给左丘始中断询问的机会,语速快得如落线珍珠,“我想在府里设立学堂!来我们姜家选伴读的人虽多,且少说也是官吏之子,但却并非人人都能得名师教导,许多庶族出身的官吏,家中无甚藏书,多是自行教导孩儿,许多聪颖善学者皆被耽误。
“而且,您也知蓟州地处偏远,不及晋、齐为圣贤正统,素来被嘲讽不经教化、粗鄙浅薄。您费心请来丰邵五老,而府内又有诸多藏书,何不设立学堂,改了蓟州的风气,不说使得蓟州人人向学,能多些人愿受教化也是极好的。
“至于学堂,姜真不才,略有些想头。蓟州既要向学,亦要尚武。魏、宋、晋等国都对蓟州虎视眈眈,而往南又毗邻蛮夷,争斗不休。所以,学堂不仅要授圣贤书,亦要设有骑射、武艺等课。待到学有所成,亦可叫学生专研一门,譬如农桑、刑讼、兵法、医术等等,跟随擅长此道的先生,仔细研学。”
姜真的设想,可谓是稀奇。
骑射也就罢了,君子六艺,不少书院除了教圣贤书,礼乐射御数也是一个不落的。但连武艺也学,再专精某道,少有书院如此。
左丘始先前虽是耐心聆听,但不见得多么指望能有惊世骇俗的见解,可到了后面,愈是听,面色愈是凝重认真。
而姜真待到讲完后,免不得面色忐忑的看着左丘始,不知他会否同意。毕竟动动嘴皮子容易,真正要完善落实这一切的可是左丘始,说与做相差犹如天堑。
在她难得有些忐忑时,传到耳畔的声音却是坚定有力、极为信任的。
“蓟州有你,必当有望!”
如此评语,足见厚望。
左丘始眼里的姜真,是当得起蓟州偌大基业的继承人的。
换成旁人夸自己,姜真肯定笑哈哈接受了,说不准还得拍拍胸脯说夸得不够有力,她可厉害多了。但左丘始的夸奖,则叫姜真少有的难为情了,低头挠了挠头发,羞赧而笑,“仲父过誉了。”
倒是左丘始轻笑道:“我晚些便去同五老商议,还有其他先生的人选亦要细细斟酌。”
姜真惊喜抬头,左丘始所言便是应了学堂一事。
哪怕知道自己的提议不错,见被应允了,还是会喜悦。
左丘始不再商讨此事,倒是把案牍上的一个案卷递给姜真。
姜真双手捧住案卷,把卷好的纸张摊平,似模似样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胸有成竹地抬头,“仲父!”
“嗯。”
“我不识字。”
“这……”
左丘始左手扶额,无奈苦笑,“你素日聪慧,我倒是忘了。”
他索性接过案卷,平整的置于案上,温声道:“嘉元十四年春,陵南郡乌呈乡有女子许氏,与乡里闲汉饶壮云通奸,遭许氏爹娘撞破,二人密谋弑亲,其叔父发觉疑窦,遂状告许氏。事败,饶壮云远走潜逃,许氏落捕。许氏系未嫁女,犯通奸、弑亲二罪,依律判处腰斩,请上裁夺。”
姜真听到最后,已是眉头紧锁。
左丘始念完便将案卷重新卷起,看向姜真,“此案,你如何看?”
“蹊跷得很。”姜真面色极为严肃,“这位许氏可是家中独女?”
闻言,左丘始先是一怔,接着眼里的赞赏都快溢出来了。
他看过案卷里的其余记载时便发觉不对,没料到姜真毋需看完所有亦能有所推敲。左丘始颔首,目光平和,“独女,且家资丰厚,养蚕巢丝,贩卖与各处绣坊,名声颇盛。
“其双亲曾和宗亲闹翻,尤其是叔父婶母一家。”
其实听到这里,姜真已然有了答案,最大的可能恐怕是叔父婶母,乃至是背后的宗亲联合一块在吃绝户。但她也不能仅凭自己的推敲下论断,她能做的是尽量不让对方含冤受死。
所以,姜真道:“我看此案疑点重重,可否再审?”
“我亦有此意。”左丘始态度赞许,显然是对姜真的回答很满意。
“你可知我为何独独取出此案与你分晓?”左丘始目含期待的望着姜真,语气温煦,循循善诱的问道。
这倒是问的难了些,姜真思索了起来,手无意识摩挲着袖摆,一息两息三息过去,屋内静悄悄的,左丘始并不催促,而是静静等待,给姜真思考的余地。
终于,姜真忽而抬眸,认真道:“可是因其家中产业?丝线要贩卖于各绣坊,而我蓟州因水土之故,蚕吐之丝,质地上乘,远胜各地。不过因魏、宋两国有意为难,蓟州的绢丝难以贩往各地。”
说着说着,姜真思路逐渐明晰,她忽而灵光一闪,猛地抬头,“仲父!你可是想大力兴盛我蓟州丝绢产业!!”
“少主聪慧!”左丘始浅笑,他本就皮相优越,温和笑着时更显儒雅宽和,“不知少主以为如何?”
“自是极好!!”姜真都快激动得敲桌子了,不肯在仲父面前失态的理智拦住了她。
她兴奋得咧嘴直笑,唇角压都压不下来,双手拍在大腿上,“蓟州多山地、少平原,难以贩卖粮食,又不临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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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齐国贩盐,或是似赵国内河颇多,四通八达,若要蓟州兴盛,叫百姓富庶,唯有壮大丝绢产业,贩卖与各国。”
左丘始舒展着眉,含笑听姜真讲这些。
这孩子,有远见!
而姜真的讲述却忽而一变,急转直下,眉头也跟着皱起,“但若想真正做到凭丝织二字就惠及整个蓟州百姓,有两个难关。”
“哦?”左丘始被引出好奇心,“哪两个?”
“头一个,您也知晓,便是方才说的魏、宋两国,他们与我蓟州接壤,不许蓟州的丝绢过境,路不通财难进。”姜真道。
对姜真的这个说法,左丘始轻轻颔首,颇为认同,“的确,此回你继任仪式上,魏、宋两国将遣使臣,魏国早有意动,若能说服宋国,此事可成。
“另一个是为何事?”
“若想要蓟州内的丝织业真正兴起,有一样政令,至关重要!“姜真目光灼灼,如已露炽热的朝阳,即将走向强盛,无人可挡。
“女户!”她的声音铿锵有力,万分坚决,显然已是想了许久。
见左丘始未出声阻拦,姜真心中大定,继续侃侃而谈,“女户不仅有利于蓟州丝织业的兴起,也能扼制许多为吃绝户而生出的惨事,还有……如十方教诱骗欺压女子的事或许也能少些。”
女户一事,是姜真想要为那些从十方教里解救出来的女子立户籍,在蓟州有合乎律法的身份时想到的。那些女子有不少是外地的,若是蓟州本地的,几乎都是被父兄献给十方教的,依照蓟州原本的户籍律法,女子无法担任户主,家中有成年男丁者更是痴人说梦。也就是说,她想要那些无依无靠的女子们在蓟州落脚安家,还得找一个男子作为户主,否则就只有卖身做奴一条途径。
这显然很不公。
尤其是蓟州前不久刚战死了那么多青壮年,许多死了丈夫也死了公公的寡妇不得不回到娘家,若是没了娘家就必须改嫁同宗,否则便是违反了蓟州的律法。她们是无法支配田产的,因此给了许多人侵吞寡妇孤女财产的可乘之机。
其实早已有其他诸侯颁布了女户的律法,不算惊世骇俗,但也不是每个诸侯霸主都能想到或是愿意实施。并非所有上位者都需有悲悯之心,乱世下,掌权者想的多是如何征兵,如何侵吞旁人的领土,如何征收更多的赋税,而不是什么律法能叫治下百姓过得好些。
十方教不可谓不是漏洞百出的邪教,却仍有那么多百姓被蛊惑,不正足以说明掌权者的无能吗?
左丘始沉默了下来,他的手握住羽扇,浑然无觉的不断扇着,似乎在深思,也可能是在试想事情是否可行。最终,他把羽扇扣在案上,严肃道:“或可一试!”
姜真知道,仲父是个实干派,他既然这么说了,女户一事,是有□□能定下来。
到时,会有诸多女子收益。
想至此处,姜真便觉得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她干脆双手交合,对着左丘始弯腰一拜,“我替蓟州的可怜女子们谢过仲父!”
左丘始注视着姜真,欣慰而笑,“爱民如子,你做的甚好。”
“愧不敢当,我差的还有很远。”姜真难得正色了些,不卑不亢,腰身板正的笑着回了句。
两件事都有了论断,姜真很快被左丘始请回了她自己的院子,让她好生休息。但与姜真一道回去的,还有那件乌呈乡的案子,左丘始将其交给了姜真,让她自己查清,为许氏伸冤。虽说她如今的年纪还小,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十二,但她未来可是要掌管整个蓟州的,到时,所有死刑复核的案子都会落到姜真的案牍前,她的担子重得很,左丘始必须要她逐步学习适应。
姜真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双手托腮,唉声叹气,直到身后窗户拂来清风,裹卷池塘的凉气幽幽吹到她脖颈上,她索性蹦起身,趴在窗上,闭着眼睛,尽情感受凉风,吹得她头脑清明,思绪清楚,说不出的畅快。
用力一嗅,鼻子里也都是沁人心脾的凉,叫姜真为诸事烦忧的心胸开阔,又是精力充沛。
还未休息多久,伏霞就敲门进来通禀,说是左丘大郎君求见。
左丘大郎君,毫无疑问,便是左丘于至了。
姜真扭过身,哦了一声,随意颔首,“那便请他进来。”
看着伏霞的身影渐渐消失,姜真也重新坐回蒲团上,把下裳衣摆什么的都给摆整齐了,顺带清咳两声,让自己的声音听着较为严肃些。
然而近日左丘于至可没有盯着这些细枝末节,他一进来先是极快的行了礼,随后急不可待道:“少主,十方教的人现身了,他们要和截教当众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