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等了片刻,日近黄昏,房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拿着。”水匪解了挂锁,推开木门,抱着一只铜盆,塞入戚灵玉怀中。
戚灵玉低头看了一眼,就见是一盆飘着几片野菜叶子的米汤。
好在到底是个清淡的吃食,又不是馊汤。
完事了,那水匪就要挂锁退出去。
“诶,大哥等等。”戚灵玉却不能让他这样快进快出。她伸出一只手,揪住那水匪的衣衫,陪笑道,“女娃娃病了,找大夫来看一眼吧?”
水匪迟疑一瞬,还是探头,朝柴房里看了一眼,脚尖一转,口中嘀咕道,“这大半夜的,到处在戒严,上哪去给你找大夫?”
戚灵玉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退了一步,给那水匪让出道路。
水匪踏入房中,果真见那柴房一角,少女面色惨白地倚着墙,喘息急促,长睫上挂着汗,随着呼吸不住地轻颤。
竟当真是病得不轻。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犹疑:“嘶……这是咳疾?莫不是痨病吧。”
戚灵玉闻声,并不接话,只是站在一边笑:“是怪严重的,还是找个大夫来瞧瞧比较妥当。”
“行,你等着。”水匪也不敢轻慢,搓了搓手,正要退出去,忽地水面上传来一声长号。伴着江风,还夹杂着若隐若现的人潮喊杀声。
房门外,一个水匪行至门边,行色匆匆:“教头遭了,让官船发现了,咱们的船被围了。”
戚灵玉闻言迅速转头,借着那一道门缝朝外看去。果见不远处的江面上,密密麻麻行来一叶叶舟楫。舟上都是举着火把的官军,正尾随着这一叶贼船,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
舟中其余水蝗也出了船舱,到甲板上严阵以待。
戚灵玉粗略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那被唤作教头水匪闻言,倏地变了脸色:“这群孬兵,平日里上岸打家劫舍都没个动静,怎么今儿个来了这么多?”
这话音一落,房里房外的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那水匪目光一侧,挟着三分阴戾,落到了倚在柴房角落的风景瑜身上:“不会是因为这小娘皮吧?大半夜的,师爷还让我靠岸给她找吃食,什么来头?”
另一个水匪皱了皱眉:“谁知道呢,好像是龙头得了信,说照着子时门窗上挂彩绳的船抢,也没说个底细。”
戚灵玉脸色倏地一变。
戚家众人这一回走的水路,未流露任何风声,行迹与寻常民船无异。便是撞上了水匪,也不过当是自己运气不好。
哪怕她疑心这一伙人已然识出她身份,也不过以为他们是从仆役口中逼问而出。
可倘如这水匪所言,戚家的船队里分明是出了内贼,与水匪里应外合,才会遭此劫难!
她心神一震,还未来得及深思,便被那水匪的凶狠语气吸引了注意力:“既然是个有来头的,不如绑了做人质,让那群官兵不敢轻举妄动,”
戚灵玉陡然色变,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见那水匪蹲下身,取下背上的刀便朝墙角之人走去。
靠近那一瞬,戚灵玉心一揪,顾不得深思,当即疾言厉色道:“住手!”
话音落,附近的几道视线悉数向她投过来。
水匪教头扭过头,目光犹疑:“你与她无亲无故,怎的这样为她出头?”
戚灵玉定了定神,心在胸腔里跳得飞快,后知后觉太过莽撞,却勉强挂上三分笑:“大爷误会了,奴家不是给她出头,女儿家名节重要。万一这是哪门哪户的千金,教人看出给水匪劫了,污了声名,保不齐就给娘家人不认了去。没了用处,误了大爷的事,岂非不好?”
那水匪点点头:“你心思灵巧,说的也有理。找块布来给她挡脸。”
得了认可,戚灵玉蹑手蹑脚地移到风景瑜身侧,捡起地上的面纱,蹲下身,假意替他系上。
思索片刻,借着江面的嘈杂声遮掩,附在他耳侧,轻声吐出一个气音:“四。”
她视线所及,这艘江船的案板上,有四名水匪。
船厢晦暗,借着身躯遮挡,风景瑜倏地掀开眼皮,露出黑幽幽的瞳孔。
不引人注意地朝她一颔首。
见他心里有数,戚灵玉方才让开身位。
她屏声息语,垂手站至一侧,等看见地上的铜盆,却又心念一转,试探着开口:“这人眼看着就要死了,是不是先灌些水下去,先吊着一口气?”
水匪教头迟疑一瞬,瞧着少女惨白的脸色,还是咬咬牙:“你给她喂些,动作快点。”
取了铜盆里的木勺,戚灵玉舀出些许汤水,将梨膏糖在羹汤里化开,递送到风景瑜唇边,送他服下。
梨膏糖有止咳之效,又加米汤,再不济也能稍稍润润嗓子。
船头的喊杀声近了。那房门处的水匪等不及,反身也上甲板扯起了风帆,试图与官船拉开距离。
见喽啰走远,戚灵玉放下手中木勺,却忽地一抬眼,一副惶急之相:“这额头怎么这样烫?”
水匪闻言一愣,下意识放下手中刀,伸手去探额头。
放刀的一瞬,墙角处那双眸紧闭之人倏地睁开眼,伸手扣住他关节。
紧跟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将掩在手中的三寸怀刀,直直插入他后颈!
速度之快,手段之利落,快到哪怕戚灵玉一直死死盯着,始终未曾眨眼,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
甚至连她预想中血溅三尺的场面都未曾发生。刀刃扎入后颈,只稍稍带出一线血迹。
回过神时,那水匪却已没了声息,直直向一边栽落。
见大功告成,戚灵玉倏地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欢喜,便见风景瑜推开那水匪身躯,弓着身大口咳嗽起来。
他咳得厉害,满面涨得通红,似要将内脏也一并咳出来似的。
戚灵玉顿了顿,起身将门掩上。
确认未引起案板上其余水匪注意后,才低声道:“还有三人,就怕还有更多。若是纠集在一处,互相支应,只怕你喘疾发作,疲于应对。不如一个个引过来,逐个击破。”
风景瑜喘息方定,道:“你若是有了主意,便依你所言。”
戚灵玉沉思片刻,待一转眼,看到那水匪尸身,却又计上心来:“若我假扮水匪挟持你出去,引那水匪过来,有几分把握?”
风景瑜陡然抬目,朝着她摇头:“不妥。淮阴水蝗凶残,一言不合便要人性命,岂能儿戏?”
戚灵玉看到落在地上那把雪亮柴刀,心里也起了三分怵。哪怕她从未与淮阴水匪打过交道,却也曾听船家说及水匪残毒。
都是江风里历练出来的汉子,杀人如砍瓜切菜般。手中柴刀不长眼,任凭你男女老少,美丑胖瘦,挨上一下,脑瓜子都得先去掉一半。
隔了一会,她烦躁地咬了咬下唇:“这也不妥,那也不妥,难道等那水匪发觉,干坐着等死吗?”
风景瑜顿了顿,忽道:“找找有没有羊皮囊。等官船迫近,你便下水。”
比起正面相搏,此法显然要稳妥许多。
戚灵玉没有反驳,在房中翻翻捡捡。羊皮囊寻不得,却到底给她寻出两只胳膊粗的空心竹筒,勉强能浮在水上。
那边甲板上,水匪久等不得,先前那前来报讯的喽啰又一次来敲了门:“教头?教头?”
房中二人倏然一惊。
再犹豫下去难免生疑。说是迟那时快,风景瑜将那柴刀握在手中,戚灵玉一侧身,挡住那教头尸身,拉开了木门,笑吟吟的模样:“大爷。”
水匪抬头,却是微微一晃神。
江面火光幽微,映照着那半边侧脸,眉如柳梢,眼若寒星,脂粉淡抹,面色瓷白如玉,端是个清挑幽丽的美人。
戚灵玉双目一睨,便知他起了色心。
她心中一动,却露哀容,佯做无事,稍稍让出半边身子:“这人瞧着就快不行了,大爷进来看看吧。”
那水匪色迷心窍,昏昏然低头进了房,竟毫无设防。等看到暗里卧躺在房中一角的尸身,才猝然惊醒。
刚要呼号,下一瞬,便被一把横过来的柴刀划断了脖颈。
那柴刀极重,刀风却极轻,稳稳当当,捎带去性命之余,竟未曾有丝毫颤抖。教人不敢相信,执刀之人,是个身量未满的少女。出手时,眸光清明凛冽,纵是杀人,亦未曾有丝毫波动。
眨眼间舟中水匪,四去其二。
戚灵玉顿了顿,转头看他。
有梁一朝,荫封世家子弟多入锦衣卫。在就职之前,自然少不得一番操练。是以此人会武,她并不意外。
饶是如此,却仍有一瞬,被他眼中的凛冽骇住。
毕竟她这夫君,以往实在太过斯文,斯文到戚灵玉见了他举刀,就好似见兔子生了獠牙一样猝不及防。
戚灵玉眨了眨眼,隐约明白上一世她是如何得救的了。
凭他的身手,若不是换了身子,喘疾发作,只怕放翻这一船人也不是难事。
只见他挥完这一刀,便以其为支颐,贴着厢壁休憩。隔了半晌,望了一眼窗外,道:“官船来了。”
果然这争执间功夫,原先还隔得稍远的官船,已经迫近。离得近了,已经挽弓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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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甲板上两个水匪见势不妙,终于不再停留,往水中一跃。临走前却将手中火炬一抛,扔在涂了桐油的甲板上。
火势顷刻间腾起。
遭了!
这一来,官船上众人只能望着甲板却步。黑烟眨眼弥散开来。风景瑜几乎是立时屏住呼吸,却仍不免呛入烟气,一时间,脸色都涨得青紫。
船上不能呆了。戚灵玉当机立断,扶着他行出厢房,揽着竹筒便跃入江中。
只是这一跳才觉不好。
先时跳江那两个水匪,见她下了水,竟头一扭,便自水下朝她这边游来。几息沉浮间,便已到了身侧。
戚灵玉一手揽住风景瑜,抄起一根竹筒,便照着那水匪头顶直直捅过去,将其中一人捅开,却被另一人反手握住竹筒,险险拽入水中。
那水匪抓着竿子,向下一压,就要借力扑过来。
火势洞明,原先几乎半昏过去的风景瑜陡地睁眼,往下一潜,将身一横,将脚抵在那根竹筒上,微微一蹬,又将那水匪在水中撞得掉了个头。
只是下一瞬,却喉间一痒,一口气没屏住,陡地呛了水,旋即脱了力,直直往下沉。
冷水涌入肺里,意识迷蒙间,却是背心传来一阵抓力,旋即被人扯回了水上。
是戚灵玉。
他单手搭在另一根竹筒上,猛咳了几下,才勉强透过气来。转过眼,气息幽微:“你走吧。我游不了多远。他们要留的是我,想必不会太过为难你。”
戚灵玉闻言顿了顿,却幽幽道:“世子爷真是大义,莫不是忘了,你用的是我的身子?”
风景瑜微怔,缓缓闭上眼,不再言语。
好在等官船接近,便有人跳下水来。那两水匪见状不敢再纠缠,反身便泅下水面。
战船上一列梯子甩下,将水中人接引上去。
等上了官船,戚灵玉垂目一看,便见风景瑜不知何时已然昏了过去。
沉思片刻,她解下外袍遮掩住他面目,将人抱起。
甲板上火把幢幢,见她上船,悉数围了上来。有一身着红色圆领官服,头顶乌纱,脚着皂靴之人从船舱之中走出,抬头瞧了她怀中人一眼,面带愕色:“世子爷,这是……”
显然在此处接引已久,对他的身份,亦是心知肚明。
戚灵玉仔细打量他面目,想起曾在父亲房中见过此人。是淮安巡抚薛定安。
淮阴归属淮安管辖,因常年受黄淮水患所害,百姓流离失所,衣食无着。是以水匪猖獗,又因水沼纵横,芦苇浓密,易于藏匿,整治多年仍不见好。
她不知道这二人之间有何暗语,也不知风景瑜扮做女身潜入水匪窝中,与此人有多少关系。
未免露了端倪,只是略一颔首:“晚生见过薛大人。莫要声张,快寻医士吧。”
等靠了岸,一行人被安置在了巡抚官衙,又请了城中医士。
“只是喘疾发作,又受惊呛水,等人醒了,再用些药,便也无大碍了。”老郎中号了脉,如是道。
厢房内,薛定安隔着床帘,朝内里望了一眼。
这一路来这宁国府世子都将这少女的面目遮得极好。可他观府中仆妇为她换下的衣物,一身缂丝锦绣,出身非富即贵。只怕是哪个官宦家的姑娘遭了水匪,落了难。
女子名节重要,他自然也不会声张。只感慨这姑娘福大命大,都落到水匪窝中,却还能全身而退。
他看了一会,便收回视线,又转向了守在床前的宁国府世子,压低声音道:“世子爷,可否移步书房中,借一步说话?”
戚灵玉心中微微一动,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什么事,需要堂堂巡抚三更半夜,与一个尚未袭爵的小辈私下商议?
论理来说,这本属这二人间私事,她不应探听。
可眼下风景瑜昏迷不醒,她推辞无由,末了还是跟着此人到了书房。
便见薛定安屏退左右:“无我吩咐,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书房。”
待回过头时,神色一变,竟显出几分诚惶诚恐:“世子爷,陛下当真要亲去那金陵,捉摸那窦国舅的底细?”
戚灵玉面色倏然一变。
金陵窦氏是当今圣上的外家,也是她戚灵玉的外家。
窦氏原只是金陵一户以刺绣为生的寻常民户,长女因品性出众被朝中看中,选为皇后,与先帝恩爱非常。
窦氏举族跟着鸡犬升天。太子登基后,更是天子正儿八经的外家。又与荣国公府接了姻亲,一夕步入金陵顶层勋贵之列。
好端端的,天子怎么就动了查探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