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傀儡
    昭山。

    司辰欢对上楚川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心虚地端茶倒水,赔笑道:“对不住,昨晚太过惊险,一时竟忘了。”

    昨夜他在义庄被那不知名的弟子一吓,哪里还记得要帮好兄弟修补房顶?

    楚川接过了茶水,面色幽幽,语气哀怨:“我懂,我都懂,司酒仙君日理万机,哪里能记得住我等小民?毕竟,我又不叫什么云唳。”

    司辰欢受不了他这阴阳怪气,“行了行了,大不了我再帮你去一次清平乐。”

    目的达成,楚川“唰”一把打开他插在腰间的金玉扇子,自诩风流地扇了扇:“算你识相。”

    ……

    “说吧,昨晚你背着我偷偷去哪了?”

    司辰欢略过昨夜他被吓到的事,将洛烟儿的部分说了。

    楚川听完,惊讶地连扇子都忘了摇,反应同司辰欢如出一辙。

    “云唳这头顶,有点绿啊”,他摸着下颌,唏嘘不已。

    “不过,原来昭日城昨晚竟发生了诈尸,难怪我娘今天要召集弟子。”

    花虞确实召集了书院中筑基以上的弟子,一群白衣飘飘的少年仙师穿过大半个昭日城,停在城南义庄前,同洛家弟子对峙。

    司辰欢混在队伍中,他同样一身白衣,马尾用红色发带高高束起,腕间佩戴绛红枫叶纹腕甲,银朱腰封,腰间依旧缀着两枚小金酒壶,走动间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存在感十足。

    就连刚出现的洛修,目光也是先瞥了一眼他,然后才落在花虞身上。

    “楚夫人,这是何意?”

    花虞换了深紫色衣裙,更显从容大气,她冷笑道:“洛修道君何必明知故问。仙盟有令,凡是出现诈尸之地必须立即探查上报,此地属于鸿蒙书院的地界,洛家是要越俎代庖吗?”

    自两年前玄阴门散派,为避免仙门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三宗牵头,联合各门派组建仙盟,盟主由三宗宗主轮流担任,今年正是由药宗上一任老宗主任职。

    而鬼气侵蚀活人会变为邪魔,侵蚀死人便会出现诈尸,所以为了避免某地鬼气太盛,造成仙门隐患,自仙盟成立起,凡是同邪魔和诈尸有关的事须立即上报仙盟。

    昨夜义庄闹出的动静太大,花虞再不管,便说不下去了。

    洛修揣着明白装糊涂:“诈尸?楚夫人可真会开玩笑,我们洛家一行人可都好好地在义庄,昨晚根本没见过什么诈尸。”

    义庄四周明显经过了处理,毫无鬼气的痕迹。

    花虞上前一步,眼神落在他身后的房屋:“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毕竟鬼气可以消除,但已经诈尸的尸体只能斩杀。

    而义庄内,原本可是还停着十来具弃尸的。

    “楚夫人说笑,我们小姐在里面,怎么能放任外人打扰她清净呢?”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两家弟子暗暗将手放在了长剑,忌惮看向对方。

    不过洛家弟子昨夜经过诈尸一事,明显精力不济,神色隐有疲惫。

    洛修扫视了一圈身后弟子,语气放缓了些:“不过既然楚夫人怀疑此地有鬼气出现,不如我亲自陪着夫人查看。”

    司辰欢眉毛极轻地挑了一下。

    楚川也凑过来低声道:“他好像在拖延时间。”

    司辰欢“嗯”了一声,接着想到了什么:“洛家嫡系是不是还没到?”

    洛修不过是洛家镇守在附近据点的负责人,因为离得近才先赶来。

    洛家家主不可能不派人过问。

    他这话刚落地,便见远处一白衣弟子匆匆而来:“夫人,洛家公子上山拜访书院了——”

    昭山,鸿蒙书院。

    因今日大部分弟子同花虞下山,课业暂停。

    司辰欢先前盘问的两名弟子坐在石凳上,愤愤不平。

    “今日下山竟没叫上我等。”

    “肯定是那司辰欢在夫人那说了咱们坏话!呸,不过一个孤儿,也就比咱们会抱大腿罢了。”

    “就是,我要是能有那么多秘籍资源,也早就上金丹了。”

    两人仗着四下无人,越说越是愤慨。

    忽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两位师弟。”

    那两人如被扼住脖子的鸡,一时心慌地看过去。

    却见来人站在树木的阴影处,一袭白色弟子服,却在脖颈、手腕都额外裹了一层布料,包得严严实实,像是畏寒一般。他容貌清秀,只是两颊瘦削,眼底有明显青翳,透出几分不正常的病态。

    这身打扮怪异,两名弟子多看了一眼。

    一人狐疑问:“林晟师兄?”

    来人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似乎是从他们的眼中看出了疑惑,解释道“昨夜下山不慎撞上了些邪魔,打斗间受了伤,伤口可怖,怕露出来吓到旁人。”

    两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将信将疑,嘴上却是道:“啊,原来如此,林晟师兄可要注意安全啊。对了,师兄是何时来的?”

    另一人道:“哈哈,我们刚刚只是开玩笑。说起来,那司辰欢昨日还找林师兄来着。”

    林晟僵硬地扯出一个笑,他嘴唇透着淡青色,低垂着头笼了笼袖子,藏住眼中压抑不住的贪婪。

    “听说因为我的缘故,昨日害得两位师弟被司辰欢责骂,还告到了夫人那里去。师兄于心不安,今日趁着其他人下山,特意在房内备了些灵宝,给两位师弟赔罪。”

    林晟乃长越林家的幺子,指头缝露随便露一点,都够普通修士修炼一年了,何况还是他精心准备的赔罪礼?

    “灵宝”两字冲昏了头脑,也冲散了两人对林晟这身怪异装束的怀疑。

    他们甚至迫不及待道:“师兄客气,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拿?”

    “是啊是啊,夫人不知何时回来,要是被司辰欢发现,又要告小状了。”

    低着头的人慢慢露出了笑容。

    禁闭堂,二楼。

    云栖鹤端坐在经案前,执笔在宣纸上写下一排排门规。

    跟在司辰欢面前的懒散不同,云栖鹤此时脊背挺直、身体板正,如一张紧绷的弓弦,那是长年在门派养成的仪态,也是作为门下弟子学习仰慕的标杆。

    虽然早已不是那个人人称赞的云唳仙君,但一些习惯如附骨之疽,还是难以更改,只有在司辰欢前,他才能短暂放下这繁琐作态。

    忽然间,他动作一顿,笔尖在宣纸上泅出一团墨迹,原本写了大半的门规报废。

    云栖鹤却没有在意,而是侧头看向某处,神色冰冷。

    书院弟子的住处落在后山,成排的屋檐高高低低地分布在绿叶掩映中。

    一般筑基以上的弟子有单独房间,金丹以上或者世家弟子,有单独院落。

    云栖鹤旋身飞入院中,白色衣角翻飞起落,便如一只轻巧灵鹤,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伸手,推开了眼前房门。

    强烈的血腥气即便隔着结界,也能让人感到不适。

    屋内,埋头啃食的人回过了头,齿缝间还沾着红色血肉。

    他眼瞳一片纯黑,浓烈的鬼气从他身上散出。

    一般仙门称之为,“邪魔。”

    云栖鹤毫不意外,冷漠的眼神扫了扫昏暗房内。

    只见地上大片大片的鲜血,一件弟子服随意丢在旁边,被血染得污脏,底下还露出几根人骨。

    “救、救我……”

    另一人躺在床榻上,他胸腔空空如也,因为修士过人的体质还没有断气,看见来人时露出希冀光芒。

    但他明显活不成了。

    云栖鹤眼中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他上前一步,穿过结界迈入房中。

    林晟擦了擦嘴,缓缓站了起来。

    他已吃完一个人,被邪魔本能控制的头脑稍稍清明,记起了眼前人是谁。

    “呵,原本还担心被发现,没想到是你。”

    一个灵脉破碎的废人,不过是来给他加餐的。

    “洛烟儿,是你杀的?”云栖鹤脸上没有林晟预料的惊慌恐惧,相反,他面如冰雪,冷静得可怕。

    林晟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愣,接着表情划过一丝痛苦。

    “不、不是我,我没想吃她的,可是她太没用了,拿来的魂果根本解除不了鬼气,我、我太饿了,我忍不住……”

    林晟说着抱起了头,像是陷入某种癫狂。

    “魂果当然没用,因为是假的。”

    云栖鹤看着他自欺欺人,眼底闪过嘲讽。

    “什么?”林晟缓缓放下手,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尚未恢复的纯黑眼瞳诡异无比。

    云栖鹤有些疑惑:“我是什么好人吗?问我要就会给真的?”

    上一世,他确实受不了洛烟儿的羞辱而将定亲礼悉数退回,洛烟儿也确实没有死,甚至一年后同林晟成亲。然而因为婚约存在的缘故,洛家和林家都视他为眼中钉,欲处之而后快,之后他和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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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欢的许多磨难,都是拜两家所赐。

    这一回,他对洛烟儿的最后那句警告,就是他给对方最后的生机。

    只是可惜,对方并不领情。

    “是你!都是你害的!”林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当下目眦欲裂,周身鬼气暴涨,大团大团的黑气弥漫,隐约有无数鬼头隐匿在起雾中。

    榻上只剩一口气的弟子触及黑气,惨叫一声便没了气息。

    云栖鹤察觉到那鬼气的异样,原本淡漠的神情一变。

    “我要为烟儿报仇!”林晟怒喝一声,裹挟着满屋鬼气一拥而上!

    然而顷刻,他身形仓促停止,在距离云栖鹤咫尺之间,不得再进分毫。

    怎么会……林晟惊讶地瞪大双眼,表情有些滑稽。

    然而他身上的鬼气却是速度不减,甚至因速度太快而形成了黑色漩涡,急剧朝云栖鹤身上汹涌灌入。

    那是极为诡异的一幕。

    汹涌邪恶的鬼气像是要吞噬那白衣黑带的少年,然而仔细观察,便会观察那些浓烈鬼气进入少年体内后便如石泥入海,完全消失痕迹。

    就像是,反过来被少年吞噬了一般。

    当最后一缕鬼气消散,房屋又恢复了昏暗寂静。

    云栖鹤还好端端站在门边,甚至苍白面色还红润了几分。

    “你、你……”如同看见了可怕的怪物,林晟表情惊恐到极致,不可抑制地连连后退。

    “原来你才是……”

    云栖鹤没有同他废话,稍一抬手,林晟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腾空飞来,狼狈跌在他脚边。

    还不待起身,一只手便强硬地揭开林晟右手衣袖,猛地一转。

    那力道实在超出常人,林晟痛得尖声惨叫。

    而当对方手腕侧边一道狭长如眼的印记映入眼帘时,云栖鹤瞳孔猛缩。

    “是你!”

    “什么啊啊啊……”林晟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钳制腕间的手便倏然落到他头顶。

    针扎般的剧痛轰然落下。

    “出来”,恍惚间,他听到头顶冰冷的话语。

    出来什么?

    林晟茫然,然而他嘴巴下一刻却不受控制地动了。

    “原来你早就成为鬼修了,不愧是云琅的儿子。”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可,他明明没有开口啊!

    林晟惊恐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他、他的身体被人操控了!

    他竭力挣扎想开口,然而身体的控制权早就落入他人手中。

    他听见自己说:“从天之骄子沦落到仙门人人喊打的鬼修,其中滋味不好受吧?要是那些虚伪的正道知道了你的真面目,尤其是你那个竹马,你猜,他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呢?”

    提及司辰欢,云栖鹤的神情一瞬间仿佛冻住。

    房内光线昏暗,他五官笼在阴影中,像是一尊静美的玉雕,然而那双落在虚空中的眼,像是回忆起什么恐怖画面,暴戾一寸一寸爬满瞳孔,拢在手下的脑袋发出明显的破碎声。

    “啊啊啊——”林晟的惨叫声震耳欲聋。

    “洛烟儿竟也是你的棋子。”云栖鹤陷在回忆中,唇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原来上一世,那人这么早便找上了他,将他一步步逼到绝境,将他对仙门百家的怨愤厌恶积累到顶点,最后才装作指路人出现在他面前。

    教他制作尸傀,教他倾覆仙门……若不是、若不是司辰欢死在他眼前……

    云栖鹤缓缓闭上眼睛,强压住那股浓烈的酸涩情绪。

    那只是上一世,这一次一切都还未发生,司辰欢仍旧是那个飒飒沓沓、风流恣意的少年郎。

    ……是他会一直守护的人。

    林晟体内的人并不知道这具重生的灵魂,仍旧用那种蛊惑的声音道:“你不想知道玄阴门为何会顷刻覆灭吗?云琅仙君可是能御万鬼,怎么会突然走火入魔堕为邪魔?还有他的尸体,你亲眼看见他的尸体了吗?”

    这些都是曾经的云栖鹤拼死也要追寻的真相。

    因此哪怕知道对方居心叵测,他也不惜与虎谋皮,踏上那条血光弥漫的不归途。

    只是最后洒的血,却不是他的。

    “我当然想”,云栖鹤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执念。

    体内的人发出满意笑声。

    下一刻笑声却戛然而止,甚至同林晟一般发出难以抑制的痛呼。

    “但我更想,让你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