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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菲罗斯把自己塞进一件正装里。
皱巴巴的。不太合身。他废了很大劲才从一套套制服和定制的礼服里找出它们。
在尼布尔海姆这种小镇,这样的正装可比衬衫有用得多——事实也是如此。当村长看见他亮出的记者证和体面的着装时,脸上的将信将疑便成了殷勤。
“哦,约翰逊先生,您想撰写一篇关于尼布尔海姆的旅游报告?”村长搓着肥胖的手,“那真是一件值得全村欢迎的事情!”
“我相信我们能够合作愉快。”萨菲罗斯尴尬地说。希望络腮胡子能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没有那么僵硬。
“当然,”村长显然不习惯除了颐指气使之外的语气,“要说我们这儿的景点,最出名的就是作为原型的初号魔晄炉了,我这就让人带您看看。”
没等萨菲罗斯拒绝,村长就拽过边上的一个女孩。十二三岁的年纪,还没有完全长开,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女孩有些羞涩地笑着,眼睛里却全是自信。
“您好,先生,我是蒂法·洛克哈特。”女孩、蒂法甜甜地说。
萨菲罗斯皱了皱眉,他对这么小的孩子担当向导表示疑虑。事实上他想趁早离开。
“蒂法是在尼布尔山长大的孩子,”村长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绝对可靠。您一定会有一个愉快的旅程。”
“我想应该再请些人……”女孩的父亲,洛克哈特先生干巴巴地说。他的话被村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约翰逊先生是一个正派的人,对吧?蒂法也长大了,别太担心。”
村长挥了挥手:“快去快回,先生,晚上我们一起吃顿饭。”
说着,他拉着洛克哈特和其他人离开了。
萨菲罗斯踟蹰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好了,约翰逊先生,”蒂法在他面前俏皮地叉着腰,“我们应该出发了。”
***
尼布尔山区其实很难说和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
也许有魔晄炉的地方都是这样,萨菲罗斯漫不经心地想。没什么比阴晦的沼泽、刺鼻的硝烟和腐烂的尸体更糟糕的了。
蒂法在他前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和他闲聊——大都是在介绍尼布尔海姆的景色和历史。在这一点上萨菲罗斯承认村长说的没错,蒂法是个称职的向导。
至于萨菲罗斯,他刻意保持了一个不会让人感到尴尬和冒犯的距离,时不时停下来象征性地拍些照。
“您的体力真好啊。” 蒂法忽然说道。
萨菲罗斯的身子一僵。他意识到,或许他过于悠闲的姿态给他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一个记者不应该在长时间爬山时还不气喘吁吁的。
他镇定自若地答道:“我平时有在锻炼。”
“是吗?”蒂法不置可否,她一转话题,“我也有锻炼。您猜是什么项目?”
“呃,我不知道。”萨菲罗斯犹豫着说道。他不知道现在的女孩流行什么;他能够背诵流行的定义不代表他明白流行的事物。
“拳击!”女孩得意洋洋地说。
“那真不错。”萨菲罗斯结结巴巴地赞扬道。这里他运用了一点面对杰内西斯的技巧。
他眯起眼睛。从女孩的体态来看,她说的不假——她接收了很好的指导。或许她在拳击上甚至非常有天赋。“你的老师是谁?”
“赞甘大师。你听说过他吗?”
回忆了一下,萨菲罗斯发现他对这个名字还真的有印象:“那位桑根流格斗术的师范?”
“就是他!”女孩兴奋地从岩石上跳下来,“您怎么知道他的?”
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支撑。萨菲罗斯默默地想。
“我以前做过武术方面的报导。”
***
“他们竟然让蒂法和一个记者单独去魔晄炉。”
克劳德做着第二十五个深蹲,疲倦让他有些口齿不清。他刚刚开始锻炼,进步的很快,也很容易疲倦。
“记者?”萨菲罗斯好奇地问道。
文森特不会特意禁止他们在训练中聊天。当然达不到要求就等着被文森特加训吧。
“从外面来的。说是要给尼布尔海姆做旅游报道。”克劳德努努嘴,“我不信。一个只有魔晄炉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赞成。”萨菲罗斯思考片刻,隐约间,他仿佛抓住了些什么。
一条长长的耳坠突兀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
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那个记者长什么样?”
“姜黄色头发,络腮胡,带着一副墨镜。我没细看,赶着过来训练。”
“身材呢?”
“身材?”克劳德回忆了一下,“比洛克哈特先生高。很结实。”
“和叔叔有没有相似的地方?”萨菲罗斯纠正了自己的问题。
“我不知道……很严重吗?”克劳德停了下来,盯着萨菲罗斯,“你看起来不太好。”
萨菲罗斯咬着嘴唇,迟疑片刻。他喃喃道:“也许吧。”
他望向天空。天很蓝。或许会一直这么蓝。
“我希望我的预感是错误的。他们走了多久了?”萨菲罗斯心神不宁地问道。
“一个小时不到。”克劳德顺着萨菲罗斯的视线看去。
一大片天空。没有云。什么也没有。
“我们现在赶过去,能追上他们吗?”
“他们走得慢就可以。你要过去?文森特先生的训练怎么办?”
萨菲罗斯小小地打了个寒颤。
“叔叔会理解的,或许吧。”一想到要打破和叔叔的约定,萨菲罗斯便有些不安。这是值得的,他安慰自己道,“你能帮忙带路吗?我会承担责任,起码会替你受罚的。”
克劳德没有说话。
短暂的寂静后,他挠了挠头发。
“塞斯,能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理由吗?”
“我是觉得让一个女孩子和陌生人待在一起太危险了。”
“好吧,”萨菲罗斯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我怀疑他是神罗的人。”
这下轮到克劳德脸色发白了。
***
萨菲罗斯察觉到蒂法的话变多了。
他们沿小路走着。女孩没有停止过聊天。每当有冷却的趋势时,她总会轻巧地把话题往某一个方向一滑,便继续了下去。
萨菲罗斯认认真真回着。
他很少闲聊。言语是危险的,闲聊里往往能探查出不少信息。
这是塔克斯的拿手好戏。没人会想和塔克斯聊天。
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也一样,小心谨慎点准没错。
他不得不为此保持精神集中。
然后——
“约翰逊先生,”蒂法刚刚准备接话,被萨菲罗斯一个手势制止了。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他紧张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空荡荡的树林里隐隐有不知名动物、或者怪物的啼鸣。
“声音?”蒂法闭上眼睛,努力地聆听着,“好像没有……”
“没关系。”萨菲罗斯往树林深处望去。
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重聚……我的儿子……到我这里来……”
那个声音又在低声说着。与他在尼布尔海姆镇子上听到的一模一样。只是现在清晰了许多。
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萨菲罗斯觉得天地猛地倒转了一下,头晕的厉害。
他扶住头,停下了。和他以往的偏头痛不一样,他发现自己竟然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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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逊先生?”蒂法在他的前面,不安地问道。
“继续走吧。”他咬着牙说道。
真是狼狈。他唾骂一声。
失态。废物。恍惚间,他听见了宝条的冷笑。
***
萨菲罗斯从来没有觉得尼布尔山路如此崎岖过。
他接过了克劳德的背包,好让他们的速度快一些;即便如此,克劳德还是气喘吁吁的,不可避免的停了下来。
“真抱歉。”克劳德抹了一把汗。他的额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萨菲罗斯摇摇头,示意别在意。他看向路的尽头:“离魔晄炉还有多远?”
“最多一个小时。”克劳德接过萨菲罗斯递过来的水,“快喝完了。”
“没事,我还有一壶。”萨菲罗斯心不在焉地说。
***
上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是什么时候?
萨菲罗斯回忆不起来了。
在战场上,往往是些无关紧要的皮肉伤。
而精神上的损伤,他只在实验室的极限测试里受到过。
他想起了魔晄淹过头顶的滑腻感,每吸入一口都仿佛在灼烧;手术刀划开皮肉时的钝响;无数的日夜里,不变的无影灯在眼睛里留下的残影。
他感到天旋地转。每一步都是在和重力抗争。
“再聚合……再聚合……再聚合……”
那个声音与蒂法混杂在一起,无从分辨。
他听不清蒂法在说什么了。
他跌跌撞撞往前走着。
声音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袭来。
他停下了脚步。
***
群山听不见人们的呼唤,也听不见人们的祈祷。
蒂法快要哭了。
“约翰逊先生,约翰逊先生,您再走几步吧,”她恳求道,“前面快到吊桥了。过了吊桥我们就能到魔晄炉,那里有神罗的人,事情会好起来的。”
约翰逊先生没有理会她,低着头,拖着步子,用一种极其缓慢、僵硬甚至称得上诡异的步伐往前挪动着。有时他会停下来,可仿佛有一种意志牵扯着他,他又不得不继续前进。
蒂法无法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后悔接下向导这份工作。她明白如果能来更多的人,她家的旅馆会变得更好,尼布尔海姆也是。
况且旅途的前半段,约翰逊先生都是一个非常彬彬有礼的人。他有些内向,不健谈,知道许多有趣的事情,和他聊天很开心。
但从他说听到一个声音起,一切都变了。
约翰逊先生时不时停下来,警惕地打量四周。他看上去很不舒服,时不时揉着太阳穴。他甚至摔倒了。
他拒绝了蒂法的所有帮助。渐渐的,他不知道蒂法在说什么,给予的回应也越来越少。他最后一个清晰的话语是让蒂法赶紧离开。但蒂法的责任心不允许她这么做:将一个外面来的人单独留在山里。他会死的,毫无疑问。
约翰逊先生沉浸在自己的现实里。他的现实里容不下蒂法和尼布尔山。
他梦呓着她理解不了的内容。这令她恐惧。
尼布尔山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蒂法只想尖叫着离开。
深吸一口气,蒂法走近了约翰逊先生。
“我来搀扶您,好吗?”她柔声说着。
约翰逊先生没有反应。
一步。
两步。
三步。
她已经能够到约翰逊先生了。
就在这时——
“蒂法,离他远一点!”
一个她不熟悉的声音高声喊道。
就在蒂法愣神的功夫,约翰逊先生动了。
一把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出鞘,直奔着蒂法的咽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