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家的记忆
    ***

    “告诉我,我是谁?”

    然而萨菲罗斯并没有真切地听到这句话。他的耳边充斥着另一种东西——

    那个时断时续、低吟浅诵的声音,忽然开始尖叫,仿佛是一千只鸟在齐声赞颂:“萨菲罗斯!萨菲罗斯!”

    大脑在巨大的爆鸣声中嗡嗡作响,萨菲罗斯痛苦地捂住额角。

    “萨菲罗斯……”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待到疼痛如潮水般褪去,萨菲罗斯抬起头,发现男孩正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失态了,”萨菲罗斯尴尬地说,“请别在意。”

    “不,你猜对了。”男孩踢着脚边的石子,“给你一个一次性猜对的奖励吧:牛奶糖和太妃糖,你要哪一个?顺带一提,我推荐薄荷糖。”

    “为什么还带着糖?”杰内西斯说,这种行为叫“吐槽”。那萨菲罗斯现在不只一个槽要吐。

    “糖分有利于思考。”男孩摸着口袋,拿出几颗闪亮亮的糖,“糖分让人觉得活着。”

    他看萨菲罗斯没有接的意思,便随手剥开一粒绿色的糖,往嘴里一丢:“没毒,放心吧。”

    “我不吃糖。”萨菲罗斯干巴巴地回道。

    “也是,宝条不可能让你吃糖的。”男孩自言自语道。

    他把糖放回原位。不知怎么的,萨菲罗斯在觉得送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遗憾。

    只有一点点。

    “猜对了啊……”萨菲罗斯仰望天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过不了多久如宝石般璀璨的晚霞就会洒满天空。

    他把问题和答案连接在一起,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

    “证据呢?”他问。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男孩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要是再来晚一些,我就能给你一份一看就能点头的报告了。”

    萨菲罗斯不置可否。

    “那么第一点,”男孩掰着手指,比了一个“一”的手势,“量血糖要在早餐前。这是基础中的基础。”

    萨菲罗斯一挑眉。

    “第二点,”男孩戏剧性地说道。他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亲爱的罗莎琳女士在星期四时,总会把戴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摘下来。然而在我们六岁时七月的第二个星期四,她没有来。接下来所有的日子里,她不再戴着戒指。让我们祝贺她获得自由。”

    男孩象征性地鼓了鼓掌。萨菲罗斯轻哼一声。

    “第三点,”男孩神秘兮兮地压低音量,“第五手术室里有只小恐龙。”

    “现在你觉得我有说服力了吗?”

    男孩略微得意地扬起下巴。显然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并没有,”萨菲罗斯忍住笑意,“纠正一点,第五手术室里的是只龙。”

    “它就是小恐龙!才不是那些俗气的双头飞龙!”男孩气鼓鼓地反驳道,“盖亚,我们一定要用那些记忆互相伤害吗?我们非得讨论宝条、手术刀和训练吗?”

    萨菲罗斯略微思考一下。

    小恐龙和双头飞龙……那其实是一块天花板上的污渍,每次躺在手术台上都能看见的东西。只有在很小的时候,萨菲罗斯才会对它抱有一定的幻想。把童年想象从记忆深处挖出来真是不容易。

    至于男孩的问题——

    “也许我们不应该。但是双头飞龙?”萨菲罗斯狡黠地说,“承认吧,你想过的。”

    男孩不甘心地扭过头去。

    “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这才是萨菲罗斯最关心的。

    男孩快速地瞥了萨菲罗斯一眼。

    “头发是染的,”男孩说,露出一个苦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给我一点时间。”

    “我想,在八岁以前,我们的人生轨迹是一样的。但是八岁时,我被人带出神罗,在一个普通家庭生活。”他斟酌道。

    “科学部门竟然会允许?”萨菲罗斯啧舌。

    “神罗基本倒台了,宝条死了,谁还会在乎科学部怎么想呢?”男孩一摊手。

    “这……怎么会呢?”萨菲罗斯一时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惊吓了。头疼似乎也无关紧要了。

    “靠榨取星球生命力获利,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计划。作为神罗的特种兵,你也知道,神罗做事向来粗暴。”男孩轻描淡写,“它只是一家公司。”

    一家大的仿佛是帝国的公司,萨菲罗斯暗暗补充道。

    “宝条死了?”这个可能性让萨菲罗斯的心快飞起来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多少人排队想杀了他啊。”男孩冷笑道,话语间带着一丝不符合年纪的残酷,“我们都应该去占个靠前的位置。太可惜了。”

    “他罪应至此吗?”萨菲罗斯小小声地说。

    忽略掉那些痛苦,宝条让他变得更强,比所有人都强。他不由地想要辩解几句。

    “他为什么不?”男孩睁大眼睛,“盖亚,你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萨菲罗斯不说话了。因为男孩气势汹汹地向他走来。他的眼睛仿佛像在燃烧。

    他按住萨菲罗斯的肩膀。他的手滚烫得像火焰。

    “瞧瞧他对我们做了什么,”男孩低声说,“你怎么能不愤怒?”

    “没有意义。”萨菲罗斯甩开他的手,“请不要在我面前诋毁神罗。”

    否认了宝条,就似乎否认了他所有痛苦和努力;

    否认了神罗,就宛如否认了他的一切。

    他还做不到。

    “多好的素养,”男孩揉着手,轻声嘀咕道,“所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尾音里没有责怪,只有悲哀和深深的疑惑。

    萨菲罗斯歪着脑袋,一时不能理解。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只得这么说。

    “没关系,”男孩的语气无端地轻松了许多,“我暂时原谅你了。”

    “谢谢。”萨菲罗斯干巴巴地点点头。

    直觉告诉萨菲罗斯那不只是这一件事情,但他没有问。他还不想问。

    一旦知晓了一些事情,他就再也回不到现在了。

    男孩抬头看了眼天。不知何时起,天的另一边,黑色在隐隐集聚着,占据了山头。

    “山里面气候变得快。要下雨了,”男孩若有所思,他转过头对萨菲罗斯说,“不想淋湿的话快些走。你好一点了吗?需不需要我搀着你?”

    “不要。”萨菲罗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不想在年幼的自己面前一副落魄的样子。

    已经接受了这个魔幻的现实了呢,萨菲罗斯暗自想。

    他看着年幼的自己在前面蹦蹦跳跳。

    “说好了,要是你速度慢一点,就准备让我扶你吧。”男孩威胁道,还没变声的童音让威胁大打折扣,“剩下的路上继续问。”

    “好。”萨菲罗斯的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

    最后,萨菲罗斯还是让男孩搀扶着他了。

    男孩的身体,隔着湿透了的衣服传来一阵阵暖意。

    之前已经搀扶半路了,没事,他宽慰自己道。

    “你说你被一户普通人家收养了?他们怎么样?”萨菲罗斯问。

    “都是些很好的人,”提起家人,男孩变得眉飞色舞起来,“担当父母角色的是一对年轻人。他们没有结婚,但他们是一家人。”

    “听起来很奇怪。”萨菲罗斯点评道。

    “或许吧,”男孩说,“我还有一个小一岁的妹妹,大我两岁的哥哥。妹妹是寄放在我们这的,哥哥是收养的。”

    “你们感情很好?”

    “像正常家庭一样,有些摩擦和挫折;是的,我们感情很好。”

    “真好啊。家里是开酒馆的?”

    “你调查过了?(萨菲罗斯点点头,问过你工作过的地方)金钱的力量是吧,我不怪他们。怎么说呢,母亲经营着一家酒馆,父亲在做快递的生意。”

    “我明白了。你是怎么会在这里的?”

    “也许是世界线跳跃、平行时空什么的,我不知道。”

    “你的叔叔?他呢?”

    闻言,男孩停了下来。

    “他是你今天最大的奖励。”男孩似笑非笑地说。

    接下来无论萨菲罗斯再如何询问关于叔叔的事,男孩都拒绝回答了。

    “还有,”男孩说道,“我要叫你萨菲。”

    “抱歉?”萨菲罗斯皱起眉。

    “萨菲,这名字都可爱啊,”男孩看似随意地说道,一只眼睛偷偷观察着萨菲罗斯的反应,“你忍心用绕口的名字,吓跑想要亲近你的人吗?”

    “然后就是,”男孩撅起嘴,“我都叫塞斯了,同为萨菲罗斯,不准你用四个字。”

    “你会同意的吧?”他小心翼翼地说。那眼神让人根本不忍心拒绝。

    后来萨菲罗斯认识了一个人。这个眼神也有了自己的名字——“狗狗眼”。

    “……可以。”

    今天,他失去了自己的名字,萨菲罗斯悲哀地想。

    “你好重,萨菲。”

    “这是这个身高的正常体重。”

    “啧。”

    “你也会这么高的。”

    “讨厌你一秒钟。”

    还被嫌弃了。

    ***

    他们赶在暴风雨来临前到了瓦伦丁的宅邸。

    塞斯累得气喘吁吁;但一旦到了家,他就像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或者永远充满精力的百灵鸟,在四周跑来跑去、快速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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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菲罗斯站在门口,打量着屋子。塞斯说的不错,瓦伦丁的家在村子的最边缘,与其他所有人都隔了一片小树林。

    “这里原来是一个老鳏夫的屋子。可怜的老人去世后,房子就归了村子,”塞斯解释说,“现在村长把它租给我们了。”

    “这是你的化妆包吧?”这么想着,塞斯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递给萨菲罗斯一个包裹,“看来他们做到了。”

    他瞥了一眼把压在包裹下的纸,随手放在玄关的抽屉里,警惕地往窗外看了看,拉上了窗帘:“叔叔还没有回来。麻烦再等一等。”

    “不用换鞋。盥洗室在左手的第二个房间,想要卸妆或者别的请随意,这里晚上没人来,也没有夺人之美的习惯,不用担心村长,”塞斯一口气说道,听得萨菲罗斯晕晕乎乎的,“茶还是咖啡还是水?”

    “都可以。”萨菲罗斯说道。

    “那就茶了。”男孩很快下了判断。

    萨菲罗斯走进屋子。

    房间不大;客厅里摆着一张大桌子,看得出兼具了餐桌的作用。厨房是开放式的,男孩在灶台前煮着茶。窗台下格外摆了两张椅子和茶几,靠墙是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主人家似乎搬来还没多久,仅有些陈旧的、可靠的、不知用了多久的大型家具,但架子上摆放的鲜艳的粗陶杯子和插在铁质罐头里的无名花,已经开始彰显出主人的独特品味和生活情趣。

    萨菲罗斯想了想,决定把伪装卸掉。特别是碍事的假发。

    几分钟后萨菲罗斯从盥洗室里走了出来,他换了件干爽的衬衫,如瀑的银发随着他的走动摇曳。

    很好,发质没有受损。要是有了压痕,他就需要想想怎么应对难缠的宣传部了。

    “好长的头发。”塞斯啧舌道,他在客厅的大桌子上摆了一杯茶,示意萨菲罗斯坐下。萨菲罗斯注意到那正是架子上一排的粗陶杯子中的一个。红色的杯子上画着黄色的郁金香。

    “它看上去比海报里的还长。你为什么要留长发?不管是打理还是任务都不方便吧。”

    “有研究表明,看到一个人从战场上下来,而他的头发不沾一点血迹,能极大鼓舞士气。”萨菲罗斯用食指缠绕着发梢,慢吞吞地说。

    塞斯狐疑地看着他的动作。良久,他说:“就当是这样吧。我去准备晚饭,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萨菲罗斯觉得没什么好愧疚的,他说的是实话,不过真相不只如此罢了。

    男孩的言行举止表明他已经离开实验室很久了,没必要让他回想起来。想起宝条、手术刀和训练,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雨下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

    文森特·瓦伦丁还没有回来。

    不用担心叔叔。说话的时候,塞斯正在切一颗土豆。

    他拒绝了萨菲罗斯帮忙的提议,说怎么能让客人做事。于是萨菲罗斯被赶到了书架边上。

    书架上的书很杂,它们看上去比这座屋子年龄还大,与新家充满了格格不入的气息。

    萨菲罗斯飞快地瞥了塞斯一眼。男孩正哼着歌,铁锅咕噜咕噜地伴奏着。

    《如何成为英雄》、《经典诗选》、《米德加城市发展史》。

    《生物化学》、《宇宙》、《基因论》。

    萨菲罗斯越看越不可思议。有些书他也读过,作为教材。更多的据他所知,也只有专门的科研人员才会阅读了。无论如何,它们都不应该出现在尼布尔山区一个小村庄的普通猎人家里。

    萨菲罗斯随手抽出一本《我们为什么要睡觉?》,坐回位置上,就着茶看了起来。

    雨还在下着。绵延不绝的雨声里万物寂静无声。

    炉火烧得正旺,铁锅里炖菜开始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男孩换了一首曲子,继续哼唱着。

    萨菲罗斯在看书。书页有些泛黄了。

    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自在,慵懒得想睡觉。

    那间空荡荡的单身公寓逐渐离他远去。

    也许,家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萨菲罗斯猛地从幻境里惊醒了。

    男孩从厨房探出头来,边走边用围裙擦手。

    玄关传来对话的声音。

    “我回来了。”是个低沉的男声。

    “欢迎回来!叔叔,外面雨下得大吗?快去换衣服吧。”塞斯说。

    “我会的,”声音一顿,“有客人?”

    “绝对意想不到的客人。”塞斯压低音量。

    萨菲罗斯再也看不进去手里的书了,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往门口张望。

    正巧男人也走了进来,看见萨菲罗斯的那一刻,他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