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时间很快确定下来。
苏小蛮紧张得很，负责人拉了个二轮面试群，说了一系列注意事项。
面试采取线上一对一的方式，面试内容未知。预估面试时间为五分钟，当然如果面试官在前面几分钟对面试者一点兴趣也没有，那么就可能会直接打断。
苏小蛮忧虑上了，他因为不明确的考核内容而着急。但他仔细想着，像这种散装的面试，怎么着也得把自己伪装成博学强识的杰出人才。
于是他通宵背诵了两篇青年天才论文，虽然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但总归是有了些心理安慰。
真到了面试的时间点，阿太早早就出门了——她最近总会在周围转圈，企图寻找到失踪的儿子。
苏小蛮也早早开始布置起来。
毕竟是线上面试，他家背后整面墙发黑、松散，布满各种岁月和贫民的痕迹。
说实话，他自尊心很难忍受，他并不想自己的卑微被别人看见，所以他找了块白布，拿钉子钉在墙上，也没自拍支架，只能随便拿板凳和的厚厚一叠书架起来。
这么大热的天气，穿T恤都让人觉得热得慌，而他为了面试，穿了一件料子不算好、透气性也差的白衬衣。
屋外煤炭作坊又开始加工煤炭，狂次狂次打煤砖的声音格外响亮，苏小蛮头都大了。打煤球的时候除了声音大，还会造成大量的煤烟。
他这件白色的衣服最怕这些，他烦躁不安，眼见着衣服上开始落灰，他拿手一擦，结果更悲剧了，他衣领那个位置，明晃晃的出现了斑斑点点的痕迹。
苏小蛮顿时脑子都懵了，瞬间跟外面打煤球的机器似的，嗡嗡开始打桩。
他目眩神晕，把脸埋进了手臂。
而这时候，他接到了面试通知。
第104号，苏小蛮。
面试将在两分钟后开始。
·
可以说，“春泥”计划真是挺难听一名字。
颜广白仍旧这样感觉。
但负责人向来喜欢用如此通俗易懂的名字，灌给底层的乡巴佬，以显示自己高位的能力和爱护。
面试官主要是他，负责人送来厚厚一叠面试资料，他得一个个面。
可他到底是个人，从头到尾要面试那么多个，多精神的人都会疲倦。
颜广白看着送上门来的奇奇怪怪的贫民，心里面一点起伏也没有。
“好，不用再继续了。”
虽然他长着一张温和斯文的脸，语气也总是低和，但他的话语是不可忤逆的。
已经面试了103个，颜广白闭了闭眼睛，疲惫的揉着僵硬的太阳穴。
助手将黑咖啡递过去，眼睛都不敢多瞧两眼颜广白那张帅气潇洒的脸。
“研究院新科技新品，保管喝了精神。”
颜广白说：“谢谢，杯子很独特。”
小助手听了心里乐开花，迈着小白兔的步伐一蹦一蹦的走了。
颜广白根本没喝，转头倒进矮形食人花那张大嘴里去了。
他唇角微微带着笑，看着食人花分泌出层层黏液，心情立刻好了一点。
“让下一个连线。”
他坐回去，拿起104号的资料查看。
第一手报名资料是自己填的，随后由员工调查补充了档案，从上位拿到的编辑资料非常丰富。
等待期间的两分钟内，颜广白已经扫完了苏小蛮的资料。
总体来说，没什么好看的。无论是他获得的荣誉，还是他辛辛苦苦得到的奖项，对于颜广白来说，不过都是两行字的事情。
他对苏小蛮努力编写的兴趣爱好、性格特长都不敢兴趣，就连照片上那张还算精致的脸，也都没有兴趣。
有了这样一个基础念头，颜广白对苏小蛮也没多期待。
很快，面试接通。
颜广白头也没抬：“你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特殊，而不是特长。
这两个词有一段非常微妙的距离。对于处在高中学识水平的苏小蛮来说，谦逊内敛仍旧是主要思想。特长意味着特别擅长，但特殊代表着区别于所有人。
苏小蛮脑子不算特别灵光的，就算是领悟到这个层面，也没有办法迅速向自己索取答案。
他焦虑无措，衣服又穿得厚，一下子就急出热汗，热气上脸，吹在睫毛上。
“想不出来吗？”见他停顿的时间有点久，颜广白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先是看到了苏小蛮那张脸。
饶是看惯了漂亮的脸蛋、姣好的身材，他也不得不承认，苏小蛮土里土气的名字下，藏着一张绝顶细腻的皮和虚伪的灵魂。
以他敏锐的辨别能力，自然是一眼看出苏小蛮蹩脚的伪装。
苏小蛮所处的环境着实超乎了他的想象，就算用白布遮掩，肿胀粉碎的墙体也在日光下形成了独特的阴影。
兴许是在这种贫穷困顿的对比下，才显出他那张脸蛋有种明珠蒙尘的惊诧感。
令颜广白更不能理解的是，他衣领处灰灰的画了个太阳花的形状，说是点缀又夺目，似乎有什么特殊含义。
但总的来说，漂亮脸蛋出生在这种地方，不是什么好事情——这是颜广白对苏小蛮作出的评价。
言归正传，又回到了初始话题。
他仍旧循循善诱。
“一开始想这种话题，有点难吧？这样，你回想一下自己人生里，觉得特别的地方。”
苏小蛮乌泱泱的睫毛微微颤抖，他真的想不出来特殊的地方。他确实觉得自己是独特的个体，世界上同样的个体有无数个，那么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
他这样想着，不自觉就说了出来。
当然以上想法并不是他提出来的，而是他看的青年论文集锦里的观点。
颜广白表情一滞，脸上标准弧度的笑容仿佛焊在脸上，而他笔下苏小蛮的资料上，却已经被打上了鲜艳的红叉。
他是真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还能以这样的方式，听到自己年少时期的论文观点。连自己的观点都没有，仅是像个扫描机器一样，复制别人的观点，甚至还吐到正主脸上了。
颜广白微笑着，也没打算给他留点脸面。
“很高兴你能引用我的观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这个观点有别的想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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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广白表情仍旧和善，但苏小蛮却已经耻辱到浑身颤抖了。这种作弊被监考逮住的感觉，鞭子似的抽在他身上，他耻辱又难过，整个人如同掉入寒潭，偏偏脑子里这时候又冒出来那个声音。
【你完了。】
虽然隔着冷冰冰的电子屏幕，但苏小蛮已经敏.感的看到对方手部的动作，那绝对是淘汰划下的叉叉。
苏小蛮短短时间内，脑子里想了很多。他想去上大学，也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施加的魔咒，他真的要变异死亡，假使他就要死亡了，他也希望自己能坐在敞亮高级的大学校园里，听一听完全不同的世界。
都到这份上了，苏小蛮心里紧绷着那根弦也崩了。
他难得回了一把自己脑子里那个蠢货的声音。
【是啊，那就去死。】
【……】
颜广白对苏小蛮的好感度已经彻底跌入谷底，他质问道：“你为什么会想要得到这个机会？”
苏小蛮心态已经崩了，他知道自己不聪明，伪装三两下就被拆下，装半天还装到正主脸上了。
他自暴自弃道：“我发生了一点变异，我时常能听到脑子里有声音。我想我是真的快要死了，我没有别的愿望，我就想去上上大学、交交朋友。”
颜广白在听到某个字眼的时候，眼睛亮了亮。
他对苏小蛮的人生理想毫无兴趣，但是他听到了一个很关键的词——“变异”。
这个世界的构成是非常不均匀的，无论是财富、教育、生存条件还是知识建构，整体呈现倒金三角模式的世界，在确保和隐瞒着许多的课题，其中一个就是“变异”。
“变异”关联的话题广阔且禁-忌，令他惊讶的从来都不是变异话题本身，而是，能够说出“变异”话题的苏小蛮。
讲到这里，颜广白似乎还有别的想说，但助手紧急敲门。
军方那边有新的发现。
颜广白简单说了个“好”，结束了一整天的的面试。
等到面试画面完全暗下来，他才从黑色的息屏里，看到了自己那张满脸泪水的脸。
他实在是太孤独了，遇上这些事情都不知道跟谁讲，他之前明明特别讨厌脑子里那个声音，现在却只能跟它讲。
【一定都已经结束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异，你要是可以给我个时间就好了。这个世界其实没什么意思，你说是吧。】
【只是因为你连新手村都没有出去。外面的世界，可以是光鲜亮丽的，也许出去看看会比较好。】
【假使我从这里出去，会有什么变化呢？】
【最简单的来说，你再也不用穿像身上这样，一撕就破的劣质衣服。你能穿上的版型最好看的衣服，吃你前半生都没有吃过的美味小零食。你会去看这个世界的真实，会有人爱你。你会离开这里，离开那些让你痛苦的人，离开萧一鸣。】
兴许是离开萧一鸣的念头给了苏小蛮一点希望，他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也许还能力压对方一头。
这么一想，他快死的人生揣上了好多愿望，又有点不想死了。
而另一边，监控组队员脸色大变。
“变异值超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