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暗潮涌动
    这个熟悉的声音,如噩梦一样。

    贯穿了宁儿这颠沛流离的半个月。

    她正是崆峒山下,告诉了李承赫谢绾还活着的消息,却害的娘亲惨死的少女殷宁。

    娘亲死后,李老三她们落荒而逃。

    她将娘埋在树下的银子取了出来,花钱去镇长寻了人帮娘买棺下葬。

    可那些人安葬好娘后,看她孤身一个,抢了她剩下的银子,还将她卖给了贩卖奴隶的脚婆。

    脚婆说,那些人卖了十两银子,卖了她的一生。

    她不甘,又恨,偷偷从马车上跑了下来,逃进了此前从未来过的江州城,成了一名乞儿。

    每日挨饿受冻还要上街乞讨,她刚开始也哭过,可哭了几回发现,爹没了娘死了,世上再无一人心疼她,哭是最没有用的事。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江州城的街道上,看见害死娘的人。

    不知想起什么,殷宁眸子颤动,看向了谢绾。

    仔细辨别她的五官,缓缓地,跟记忆中的那个人对上。

    就是她。

    虽然她脸比以前黄了,身形没有那么枯瘦了,五官也没那么惊悚了,可她能认出来,这就是在山上救了自己和爹爹一命的妇人。

    也是那个恶魔,押了全村盘问,也要寻找的人。

    殷宁认清这个事实后,心痛极了。

    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

    抢走她给爹的莲花灯的人,害死了她娘亲的人,如今却能一家三口幸福地走在这江边,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怜悯她,施舍她一条生路?

    将娘埋葬的时候,殷宁觉得自己长大了。

    可此时此刻,看着这姿容盛雪的一家三口,看着她们满身的贵气与荣光。

    殷宁才明白,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长大。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殷宁像一条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匍匐在脚下,奴颜卑膝,背弯得极低。

    “殷宁多谢老爷、夫人、公子……”

    ……

    另一条街上,越千寻到第三家成衣铺子时,脸越来越臭。

    心里把斐香衾问候了无数遍。

    都成为阶下囚了,一天天的还那么多要求,不仅要买成衣,还要买半匹织光锦给她带回去。

    他一个糙汉子,会穿衣服得了,哪里还认得什么锦缎丝绸?

    找了两家铺子,掌柜听到织光锦的名字后,俱连连摇头,说他们小店,进不来这么奢华贵重的货,让他去别家寻一寻,最好去一家名叫华光阁的铺子,那里总是有稀罕的锦缎。

    无奈之下,越千来到这家名叫华光阁的铺子外。

    看着里头密集的人流、还有那挂在展台上的各式绸缎,他暗下决心。

    这家若是再没有织光锦,他也不会再找了。

    随便带两套成衣上船,斐香衾就是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

    ……

    进店之后,越千报出了自己的需求。

    原本漫不经心待客的伙计,听到织光锦这三个字后,眼底忽然一亮。

    忙引着越千坐在了一旁的茶座上,让他稍歇息片刻,锦缎马上便送过来。

    越千见状,眉头微蹙,总觉得这伙计热情的有点过分。

    想来是织光锦价格高昂,利润翻倍吧。

    越千安抚好自己后,坦然坐在了茶歇室,而那跑腿的伙计,则匆匆上楼,敲开了走廊尽头,那间紧闭的、罕少打开的门。

    “怎么了?”

    一身黑衣的中年掌柜,手中捏着一份密报,面色阴沉闪烁。

    伙计忙迎上去,压低声音,“外头,有人要买织光锦……”

    掌柜猛地压下手中的密报,不可置信地看着报信的伙计,眸光骤然发亮,声音都颤抖起来。

    “那人在何处?速带我见他!”

    ……

    一刻钟后。

    越千提着大包小包晕晕乎乎地离开了华光阁。

    华光阁上下,包括那位掌柜,对他也太热情了。

    不仅请他吃茶吃糕点,就连买的这些衣料首饰,也都七折给了他。

    而且,为了防止误差和遗漏,还将斐香衾写在纸条上的尺寸和料子,一遍又一遍确定,防止出现疏漏。

    看他买的东西多,还跟他约好了,一个时辰后,将剩下的衣物用车托运,给他送到码头上。

    怪不得说江南人做生意好呢。

    这样的待客态度,若去了京城,早把京城那群臭着脸的铺子干趴下了。

    越千提着给斐香衾带的衣服和料子,又买了些适口的吃食,准备先回船上。

    陛下如今美人在怀,正是得意时,估摸会带着谢绾和太子,逛到很晚才回去。

    为了不耽搁时间,他单独出行,并未与李承赫同行。

    他下船的主要任务是为了采购接下来行船的物资。

    原本的计划,是行船在江州停泊靠岸,从水路改为陆路,乘坐马车回京城。

    但在船上听那船夫说,江州往北惠州的那一段,有一片水域奇险秀美,风姿盛丽。

    陛下心动了,想陪着谢绾多看看美景,所以临时改了线路。

    越千有种预感。

    行路改道……只怕是一个开始。

    往后等谢绾进了京,陛下还不知道要为谢绾折腾出怎样的动静。

    ……

    天擦黑时,李乾手提着兔儿灯,意犹未尽地跟着谢绾和李承赫出了茶楼。

    他看着华灯初上的街道,觉得这是他记忆里,最美好的一天了。

    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少年挺直的肩背,在这人潮川流的夜色中,像一棵笔直的松树一般。

    傲骨铮铮,贵气天然。

    他将手中的兔儿灯并那一提糕点,塞给了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殷宁。

    小小的一团,梳洗打扮换了新衣之后,玉雪可爱。

    只是不知为何,她非要用剪子剪一圈刘海,盖住自己的半张脸。

    他问她原因时,她说额头上有疤,这样盖着遮丑。

    呸!

    有没有疤痕他还不知道吗?

    再说了,她又不丑。

    “拿着,这兔儿灯就当赏你了。”

    殷宁乖巧地接过,黑白分明的杏眼盯着那骨碌碌的兔子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乾看着她呆呆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不就是一个兔儿灯吗?等咱们回了京城,八月十五那日,我带你去看庙会上的花灯!”

    “别说是兔儿灯了,就是龙灯凤灯孔雀灯,只要你想看,我都能给你赢回来!”

    越说,李乾越起劲。

    在殷宁面前,暴露出他少见的少年心态。

    “去年你知道吗?我得了一只蜈蚣灯!那蜈蚣黑漆漆的,有三间房子那么长,几百条腿,腿上还都粘了毫毛,风一吹……”

    殷宁被他的话吓得小脸发白,哆哆嗦嗦往后退了好几步。

    李乾眼底浮过一抹坏笑,“你别怕我,听我继续跟你……嘶!轻点!”

    谢绾揪住了他的耳朵。

    清冷的眸光,带着无奈和劝诫。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吓唬小姑娘做什么!”

    李乾立刻反驳,“绾嬷嬷,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别看她小,你知道吗,她竟然跟我是同年生人!翻过年头就也八岁了!”

    谢绾眸光微顿。

    看着殷宁瘦小的身体,心底掠过一丝淡淡的不忍。

    这么小的孩子,没了家,为奴为婢……

    也不知带她进京,是好是坏。

    不如,找个富贵人家做个养女,也算全了她一世的安稳。

    谢绾伸出手来,想撩起她的刘海,仔细看看她的五官。

    因为她总觉得这女孩,有那么一点眼熟。

    可手刚碰到殷宁的发帘,后者便猛地往后退去,阻止了谢绾的下一步动作。

    手中的兔子灯和糕点皆散落在地上,她扑通一声又跪下,声音里满是谦卑。

    “夫人别看,殷宁有道疤,怕惊了夫人……”

    兔子灯坠地,里面的烛台翻倒,烛火唰地蹦出来,将纸糊的兔子灯点燃,一瞬的火焰之后,又倏然寂灭。

    谢绾眉头微皱。

    殷宁不想让她看她。

    是真有道伤疤……还是有其他隐情?

    李乾抬脚踩灭那灯笼的余烬,一手捡起那散落的糕点,一手将殷宁从地上拽了起来。

    臭着脸为她拍打身上的灰尘,语气恼怒,“不就是碰你一下,又不是水晶做的,怎么就碰不得了,你看看你,刚买的衣服又都弄脏了。”

    殷宁跟个小媳妇一样,任他为她拍打的衣服,而后躲在他的身后,怯懦地低下头。

    谢绾看到这一幕,眸光闪烁。

    臭小子,这般年纪就会心疼小姑娘了?

    江边咸湿的风吹在脸上,吹走了那一丝缠绕在谢绾心头的疑问。

    她舒了口气,眼底闪过释然之色。

    管那么多做什么,她还是顾好自己吧。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无父无母的,又能翻出什么风浪呢?

    更何况,就算翻出风浪,也是李承赫和李乾头疼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一个挂名嬷嬷……

    谢绾不再多言,拍了拍李乾的肩膀后,朝渡口走去。

    天黑了。

    也该上船了。

    ……

    到船上后,谢绾先来见了李沁儿。

    她状态比前两天好了些,待谢绾仍然冷漠,但看她的眼神,已不带恨意。

    许是将恨意藏起来了吧。

    此刻,她靠坐在窗前,隔岸看着江州的灯火,知道谢绾来了,也未回头,只是声音发凉,隐见讥讽。

    “前些日子你怎么说的?说是到了江州后,船舶便要靠岸走陆路,让我尽快联络线人,安排逃走的路线?”

    “也亏当时我没有信你,不然,江州的暗线也要被李承赫一网打尽了。”

    “谢绾啊,你对他可真是痴情。”

    “他都那样待你了,你不仅悄悄给他生了孩子,时隔这么多年,又为了他来算计我!”

    谢绾眼底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她想解释,可看着李沁儿拒绝沟通的背影,只能放弃。

    将带的糕点和零食放在桌案上,“都是刚做好的,趁热风味最佳,临时改道是李承赫的意思,我此前并不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无论我是什么人,你总要为自己着想,每日吃好喝好,总有离开之日。”

    李沁儿闻言,冷笑一声,“收起你的假好心吧。”

    “你这副样子骗得了任何人,可再也骗不了我了。”

    接着,在谢绾惊愕的眼神中,忽然走到桌案旁,抓起那一堆牛皮纸封着的点心,看也不看,推开窗扇便扔了出去——

    哗啦。

    全砸进江水之中。

    而后,得意地转身,肆无忌惮地看着谢绾,冷笑连连。

    “下回还带吗?”

    谢绾垂眸,掩去眼底的暗淡。

    她其实并不难过,因为现在很少有事情能让她难过了,也就是刚和李沁儿撕破脸皮那天,她心脏有些疼。

    但次日就痊愈了。

    痊愈之后她发现,她的感官更钝化了。

    好像每一次情绪的剧烈起伏之后,她的情感就像死寂的潭水一般,更深晦几分。

    她只是有些迷茫。

    连吃食都不要了,以后还能拿什么哄沁儿开心呢?

    沁儿想要什么呢?

    对了,她想要斐玉珩……

    谢绾暗淡的眼神,闪过一点亮色。

    是啊,也许再见到斐玉珩,沁儿会开心起来吧。

    ……

    船舱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十几个大汉,扛着一箱箱的吃食和补给,朝船舱后面的仓库走去。

    谢绾从沁儿的舱房出来后,正好撞上指挥他们的越千。

    越千看见谢绾,眼底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几个时辰前,他带着斐香衾交代的成衣和布料,去找斐香衾交换消息。

    后者将荆州城发生的一切,如数告知。

    也知道了李沁儿跟谢绾翻脸的究极原因,就是因为斐玉珩。

    数年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在西山知道斐玉珩与谢绾的私情之后,断了前者两条手脉,以警效尤。

    如今的陛下,比起当年,更加小心眼,更加爱吃醋。

    倘若知道谢绾跟斐玉珩之间的恩怨纠葛,肯定会背着谢绾,一刀了解了那个姓斐的。

    唉……这些事,他肯定不会主动告诉陛下的,可若是陛下要问,他也拦不住啊……

    越千错身避开谢绾,对她点了点头,不敢多待,匆匆转身离开。

    谢绾却没有走。

    她刚才,在越千身上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

    她自从借助生死蛊的力量,断情绝爱的苏醒之后,五感就异于常人,尤其是各种特殊的味道,哪怕一点点,她都能闻出异常来。

    越千……

    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