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嗓子眼的感觉很难熬。好在父亲终于在医院度过了两星期的监护期。医生跟她聊过父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这两天便可以出院，嘱咐禁忌却也是不少。
沈蓠坐在住院部楼下的长椅上，寻思着父亲出院以后应该怎么劝他，让他放弃工作在家休养。父亲古板又顽固，在她看来，说服他是一件很令人头痛的事情。
沈蓠鼓起嘴巴，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手心托着下巴，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触脸颊，眨眨眼。
她说服不成功还有母亲，总归身体最要紧。
也许是父亲病情好转，她心里一阵轻松。连湛蓝天空浮动的团团积云这样寻常的景致都觉得无限美好，更别提轻抚她颊边的微风有多可爱了。
心情静下来，她却想起了林亦珩。自从两星期前在医院一别，她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沈蓠记得他当时紧握双拳，敛眸低低地说出那句“九年......高二的时候”。便转身离开了，留给她一个落寞宽厚的背影。
她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她也感谢他这么多年温暖宽厚的感情，感激他当时的风度。如果他当时步步紧逼，执意要她给一个答案，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可是那样的他大概也不是他了。因为他是林亦珩。
是啊！因为他是林亦珩......
身边人个个心照不宣，偏偏她像个傻子一样。是她活该，九年前的两面之缘谁叫她轻易就忘了呢？
这样最好，她现在心里也乱得很。即便再见他，她也不知该用何种姿态对他。
眼下父亲的病才是最重要的，她敛了心绪。沈蓠轻抚荷叶边裙摆，从长椅上起身，踩着步子往住院楼走去。
到父亲病房门口，正巧碰到医生查看父亲的病情。医生见她来，便对她说：“沈小姐，你父亲病情已经完全稳定，今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但是......”他停顿片刻，又侧头看了躺在病床?上的沈国成一眼，“一定要叮嘱他，口一定要忌好，切忌劳累。”
沈蓠心下欢喜，却又不乏担忧，“谢谢医生。只要遵照医嘱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医生朝她温和一笑，“沈小姐放宽心，你好好叮嘱他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沈蓠点头。
医生一离开，吴淑华即拍拍沈国成的手背，“听到了吧，医生说切忌劳累。”
沈国成瞥她一眼，“只是说切忌劳累，大不了我以后少加班就是了嘛。”
“你可能要放弃工作。”吴淑华残忍地提醒他。
“怎么要放弃工作嘛......”沈国成急了。
吴淑华也照旧瞥他一眼，“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医生说的。”
“医生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跟你女儿说的。”
对上父亲投来的向她确认的目光，沈蓠默默点头。父亲气鼓鼓地瞪她，沈蓠扔下一句“我去办出院手续。”便哒哒往病房外走去。
出院手续并不繁琐，沈蓠很快办完。回到病房时母亲已经收拾好父亲的日常用品，父亲也已经穿戴整齐。
她左手提着父亲的衣物袋，与吴淑华一起搀着沈国成出了住院楼。沈蓠在住院楼下停下，“妈，您跟爸在这等着，我去叫车。”
吴淑华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拦住了她：“等会。”
沈蓠侧头看母亲，熟悉的身影闯进她的眼角余光里。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T恤衫，黑色休闲长裤，脚下是一双白色休闲鞋。他身材并不瘦削，这样简单的装扮于他而言最适宜不过，并没有寻常男人穿得轻飘飘的感觉。他神色平静，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林亦珩在她身前站定，眼神停留在她清秀白皙的面容上，不过一眼，便别开了眼去。
“叔叔，阿姨。”他不再看沈蓠，向沈国成和吴淑华问好。
两夫妻见到他喜笑颜开，也笑眯眯地向他问好。
他从沈蓠手里接过衣物袋，搀着沈国成就往前走去，留下沈蓠一个人站在原地。沈蓠黑线，又不忘狠狠瞪他的背影。
她无奈只好抬步跟着他们的脚步走去。
沈蓠站在离他的车几步远处，看着他把行李衣物袋放到后备箱。父亲母亲执意要坐后座，沈蓠只得抚额爬上了副驾驶。
“安全带。”他声音低沉浑厚，提醒她。
沈蓠依言系上安全带，并没有说话。这是他自医院被她询问隐晦剖白后，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沈蓠这一路上并不多话，反倒是父亲母亲与他相谈甚欢。听着他们的话语声，无缘由地她心里一股烦闷袭来。她伸出手指拨了车窗键，微风自窗户缝隙拂进来，心里才算平静了些。
“小林呐，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要不你今天就跟着阿姨到家里，阿姨做好吃的给你吃。”几人下了车，吴淑华诚心实意向他道谢，盛情邀请他。
上次沈蓠醉酒林亦珩送她回家时，吴淑华对他的印象本就不错。后来误会他与沈蓠也只冷淡地称呼他为“林先生”，并没有给他难堪。如今误会解开，她也希望他能牵着沈蓠走出来。
林亦珩眼神又不自觉瞥到沈蓠白净的面颊上，她也望他一眼，神色不明。
“不了，谢谢阿姨。”他喉头轻轻滚了滚，出声拒绝了。
“你看她爸爸住院以来就这么麻烦你......”吴淑华也不介意他的拒绝，再次笑着开口。
“妈。”沈蓠叫她，截住她的话头，“您跟爸先回去吧，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吴淑华轻叹口气。唉，罢了。女儿大了，自己心里有主意。她也不好过多干涉。
直至父亲母亲相携的身影走出视线，沈蓠才抬眸看他，发觉他也正望着她，眸子墨黑幽深，遇上她的眼神才别开眼望向别处。
一时间，相顾无言。
“我......”
“你......”
几乎同时地，两人开口打破沉默。
“我很抱歉......”话语在嘴里过了千万遍，沈蓠终于说出口，“九年前我跟你的两面，是我的错，是我健忘。”她嘴唇轻抿，又道：“但是，你知道的。我现在没有办法......”
“我知道！”林亦珩敛眸，急促打断她。
“那......就这样吧......”她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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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不忍心，侧开头不看他，抬步就走。
“这样是哪样？”他低沉暗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像是有万般情绪，偏偏言语滞涩，千般万般只有这么一句话。她脚步一滞，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她决绝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酸涩的双眸里。他站在原地，微闭双眼，紧握双拳，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是落得如此境地。
如今又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大雨滂沱。他面色灰败，惨淡地在她学校的长椅上坐到大雨停歇，黄昏黑夜。仍是没有希望，却偏是悸动的种子已经落进土里，开出了花。这么多年，即便她给他再厉害的打击，依旧茂盛不败，片片鲜活。
如同他炽?热的心。
然而，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沈蓠步子踩得飞快，逃一般地进了单元楼。不去想身后的那个人，不去想他们多年前的初见。他知道的，她现在没有办法......
“回来了？”
她倚在门背上，盯着玄关窗外的香樟绿叶出神。听得母亲一句轻言，仿佛大梦初醒般，“啊？”
沈蓠讪讪地捋捋长发，迈着步子往主卧走去，“爸呢？怎么样了？”
吴淑华跟在她身后，不答反问：“小林走了？”
她见父亲躺在老人椅上休息，迈进主卧的步子便停了下来，侧过头，轻描淡写道：“走了。”
吴淑华察觉她不甚在意，转身回了客厅，嘴上叫她：“小蓠，你来。妈妈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她自己的骨血自己知道。
她是个重感情的人，常常作茧自缚，囿于过去，伤人伤己。
当年她与他分开时，也是这样的态度。
吴淑华坐在沙发上，拍拍身侧的米白沙发边沿。沈蓠坐过去，低头打量自己的手指。
吴淑华也不管她，自顾自地说着：“上次你醉酒他送你回来，当时脸色不太好看，但是见到我依旧礼数周全。”她话语间歇，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上了痕迹，隐约的细纹间丝丝欣慰的笑意溢出来，“那时我就想这个小伙子要是我女婿多好。”
“后来啊，你告诉我他要结婚了，我还好一阵失望呢。”母亲轻笑道。
沈蓠终于抬头望她：“妈，对不起......”
吴淑华抬腕抚了抚她的发，慈蔼地笑笑，“傻孩子，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伸手把垂在她肩侧的一捋秀发拂到身后去，道：“你没有兄弟姐妹，爸爸妈妈身体也不太好。妈妈只希望你能够找一个对你好的人，好好地陪着你.......”
沈蓠眼里水汽弥漫，“妈......”
吴淑华抚抚她的眼角，轻声说着：“但是你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她颊边隐隐湿润，不知是为哪般？是为母亲的舐犊之爱，还是为她后来又看清的真相？
沈蓠哽咽着摇头：“妈，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从年前的聚会到古晏湖再到审计合作......
她不能接受......
她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