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难解
    可是他一进门,厨房里是她穿雪纺白衬衫露半截手臂系着格子围裙洗菜切菜的身影,阳台上是她坐在光晕里捧牛奶杯的身影,书房里是她翻《湘行散记》眉眼熠熠生辉跟他说沈从文的身影。

    那一刻,宛如道尽穷途。他已经逃到这里来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他站在那里,天旋地转,脚步都要不稳。怎么办,是真的逃不开她了吗?这辈子就这样了吗?永远要活在这痛苦分明又快乐分明的记忆里吗?

    可是他能怎么样呢?!

    他又能怎么样呢?!

    还好,姨父将他从沉痛的漩涡里拉扯出来,他坐在桌边下象棋,每走一步都如屡薄冰,每一步都是算计,再没有那些不堪的感受与回忆。

    “我来看看晏晏。”林亦珩声音平淡,不辨情绪。

    这是一个好借口,他几乎要骗过自己。

    陈素芬点头,想起先前在苏菜馆遇见沈蓠与她的男友,去瞧他的面色,瞧不出个什么。

    真可惜,她曾经希望沈蓠做她的外甥媳妇。

    如今,倒真是希冀了。

    象棋在棋盘上摆着,每一步都记在心里,林亦珩与蒋邺成移步客厅。陈素芬进去厨房切刚从超市买回来的西瓜。

    晏晏趴在沙发边拆钢铁侠,来来回回许多遍,铠甲只拆了半身,求助于林亦珩。

    他对这玩意不是很热衷,却也低头拆得认真,却听得晏晏一句话手都是一颤。

    晏晏瞧一会儿林亦珩手上不那么灵活的动作,又仰头去看他的脸,忽然正经地问出:“亦珩哥哥,你喜欢沈蓠姐姐吗?”

    铠甲抖落在腿边,他忙伸手去接,才稳住了心神,“晏晏怎么会这么问?”

    小朋友说话已经没有去年的奶声奶气,慢慢说话也有几分条理,“如果你喜欢沈蓠姐姐,沈蓠姐姐也喜欢你的话,你就可以做她的男朋友啦,就可以跟她结婚生孩子啦。我不想那个哥哥做她的男朋友,也不想他们结婚生孩子。”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那个哥哥跟沈蓠姐姐结婚生孩子,他想亦珩哥哥跟她结婚生孩子,最好生个妹妹跟他一起玩。

    “你今天见到沈蓠姐姐了吗?她跟你说什么了?”割舍多艰难,一听到她的一丁点儿消息就要百般打听追问,向一个孩子。

    晏晏低头一根一根去掰林亦珩拽他手臂的手指,“我今天和妈妈去吃饭,碰到沈蓠姐姐和一个哥哥在一起,我问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吃,她跟我说那个哥哥是她的男朋友,你是她的朋友。我不懂男朋友和朋友有什么不一样,还是妈妈解释给我听的。”

    亦珩哥哥拽得他太紧啦,他都掰不动,可是他话一说完,就立马松开了手指,脸色还白白的,像生病了一样。

    哎,大人真奇怪。

    蒋邺成在旁边,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打量林亦珩一连串的反应,也瞧出味来。

    沈蓠,原来是沈蓠。不久前他和陈素芬的结婚周年纪念,沈蓠确实是在。

    他看满脸都写着“我真可爱我真棒”的儿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儿子哎,怪我和你妈的基因太好了,把你生得这么聪明,说得这么清楚,瞧瞧你几句话把你亦珩哥哥逼成什么样了,亏他今天还给你带钢铁侠手办了。

    林亦珩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周身像是溺在水里,不能呼吸,不能说话,只能不停地挣扎,却发现越挣扎越是黑暗,拼命求生却没有生的希望,一张嘴就是要溺死的绝望。

    心如死灰。

    果然不是什么好话,她能有什么好话?!

    这么残忍,这么绝情。

    他跌跌撞撞出门去,陈素芬端一盘子西瓜从厨房出来,见他要走,“哎,亦珩,怎么走了?来吃西瓜。”

    蒋邺成对她说:“你带晏晏吃,我去看看他。”

    这样子要怎么开车?

    蒋邺成跟在他身后,看他去开车门发动车子要离开,却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认命地放弃,面颊伏在方向盘,许久未动。

    他眯眼向天空瞅,这太阳毒辣,让他慢慢晒吧,晒得很了就清醒了,他要回去了。

    又瞧一眼高大乔木树下黑色小车里伏在方向盘上的人,背过身走了。

    林亦珩脚步踉踉跄跄,扶住车身,烈烈骄阳晃得他眼前一黑,他深吸一口气,微阖双眼,缓了缓神,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车钥匙怎么也对不准启动锁孔。

    他定了定神,紧紧捏住车钥匙,往启动锁孔里插,眼前却依旧晃得厉害,虚虚浮浮,怎么也找不准位置,来回几次,忽然泄气似的将车钥匙往挡风玻璃下一扔,抬掌抹了一把脸颊,慢慢伏向方向盘缓解太阳穴处尖锐的刺痛。

    怎么这样艰难?他二十六年来顺风顺水,唯独感情这样艰难。

    上天真公平,哪有这么多事事顺遂,总是不圆满。

    这近十年的爱恋执念,就到此为止吧,该要放下了。

    青融殿里的僧人师父告诫过他,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所以他放下这九年多以来的执念,他会过得开心些。

    可是命运像是一双翻云覆雨的手,性无常喜捉弄,要把码好的际遇推倒重来,才不会管你是心灵脆弱还是强韧。

    一周那样过去,放弃好像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周六早上他正陪父母吃早餐,南大的一个师姐来电话约他吃顿饭。

    师姐是北方人,听她说是辞了工作一路从北往南途经雁城,想起雁城有故交,所以要见上一面。

    这样洒脱随性,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见了面听她说倒像是有几分真的,下一站要去云南。

    他听她说这一路上的见闻与故事,偶尔搭几句话。期间宋钦来电话,餐厅人多,他去到门口,不过是工作上的问题,寥寥几言告知他,挂上电话就有一对中年夫妻找他搭话。

    莫名其妙的两句话,他定睛一看那中年妇人,是沈蓠的大姨。

    听她那话似乎是见家长。

    原本以为经过一周的沉淀,听起她的任何事都不该再起波澜,可心里还是止不住地一阵抽痛,压着眉眼跟她说抱歉回了座位。

    总是情难自已,眉眼往那边瞧。

    师姐木槿见他神色有异,顺着他的视线往后望,“怎么了?你前女友?”

    她被她的大姨拉着往这边看,越过往复的客人,就这样与他的眼神对上。

    ——

    昨天晚上接到妹妹的电话,说沈蓠准备结婚了,今天上午在城西的一家餐厅双方家长亲戚见面,所以吴淑英今天清晨就把丈夫叫醒起来整理打扮。

    他们作为大姨姨父,不能丢外甥女的脸不是。

    去年冬天她见过那男孩子一面,是个长得蛮好看的男孩子,瞧餐厅门口客人来来往往,独他鹤立鸡群。她一眼就瞧见了他,站在餐厅门口打电话。

    吴淑英欣喜拉着丈夫走过去,“这是你姨父。爸爸妈妈已经到了吧?”

    可他眉眼晦暗,面色平淡,对她说一声抱歉就进了餐厅。

    吴淑英错愕不已,恰巧沈蓠自身后来,她拉住她往他的座位瞧,“小蓠,那是去年冬天的时候我在你家门口见到的男孩子吧?我刚刚跟他说话他不理我。”

    他落座,眼神却不由自主往这边望,与他同坐的女人回头看,长相清秀,年纪与他相仿。

    “所以你不是跟他,是跟你那个前男友?”吴淑英回头看沈蓠,却见她怔怔往那凝望,眸子里颜色由浅变深,像是覆在她眼前的茫茫雾幕一丝一丝有了裂痕,光亮映在她的眸里,霎时明亮亮,恍如两湾星河。

    客人往复,林亦珩与沈蓠像是被时光定格。

    她站在远处,他坐在远处,明明视线该是一个俯视,一个仰视,却因距离远,弯弯绕绕平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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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对方的眼眸。

    那一年一年,一幕一幕,走马灯似的,破碎的画面,已拼不完整。

    沈蓠眼里的情绪他瞧得清楚,却读不懂。他不愿深读,收回视线,“不是。”

    林亦珩伸手去裤袋里摸烟盒,咬一根烟,侧头点燃。

    他深吸一口,似渴求似宣泄,指间猩红,烟雾青青。

    木槿对他这突来的动作并未表现出不快,只安静瞧了他半晌,说:“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

    他恍然回神,想起这是公众场合,压灭烟头,“抱歉。”

    是不抽。

    他十七岁以后,除平淡以外,所有对事物和情绪的感知都来源于她。

    初见怦然的惶惶雀跃,错过的遗憾,心灰时抽第一口烟的呛烈。

    那些感觉都是她给的。从今以后,他要亲手一分一寸将它从记忆里剔除,如同刮骨剔肉。

    可是,他真的过不去。

    说爱是触碰又收回手,可在他这里,爱是放弃又不舍。这快要十年的执念与挣扎,要如何做一个了断?

    转眼与师姐分别,林亦珩开车前往古晏山。

    古晏山山脚,石阶长而窄,灰而白,林亦珩拾级而上。

    观光的游客大多会选择坐缆车上山。登阶上山的游人寥寥几个,多是同他一样心结难解的人。

    石阶在林中,两旁是苍劲挺拔的古树,枝干扭曲盘绕,枝叶扶疏,错落爬到石阶。这样静,使人心境平和。

    石阶路弯而长,他仰面瞧,没有尽头。

    青融寺依旧香客不断,林亦珩穿过青融殿,后院里一棵千年古桐树,阳光漏到树下,阴影星子齐齐落到灰色石圆桌。

    微风袭来,有片片桐叶落下,点点耀眼的金黄。年轻的僧人手持长帚清扫,长帚拂过地面,唰唰作响,在这静谧的院落,显得极为清脆。

    院落的左侧,雕梁红木,方方正正的灰砖厢房。

    林亦珩跨过门槛,厢房内四面青灰的泥墙,泥地面光滑灰黄。

    厢房外方正,内狭小,只一张硬塌,一张矮案,硬塌上两张明黄色的蒲团。

    左侧蒲团上,当日那位与他解签的僧人师父身穿灰色僧袍,盘腿而坐,腰背挺直。

    对他的到来,僧人师父并不意外,微微施礼,“施主今日前来,想必是心结依旧未解。”

    林亦珩双手合十,恭敬回礼,“是,师父,多年心结,如何解?”

    僧人师父手掌比向对面蒲团,示意他落座,“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林亦珩无措,声音沙哑,“无法观透,才来拜访师父。”

    僧人师父面容宽厚祥和,淡看他一眼,“人生八苦,求不得为一苦。苦无常,苦使人失去自我。施主是否还记得你本来的样子?”

    本来的样子?

    林亦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迷惘。

    转念,是遇上她之前的样子。

    “记得。”

    “如何?”

    他看泥墙上小格窗里漏出的光,开口答:“自信,平淡。”

    僧人师父缓缓颔首,谆谆告诫,“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施主受制于爱染和贪执,不得自我。须牢记你本来的样子。”

    修行之人有大智慧,洞人心,指迷津。僧人师父见他依旧满脸的无措,徐徐道:“诸法皆有缘,施主不妨平常心对待,或许有柳暗花明之时。”

    听及此,他面色一暗。

    柳暗花明之时?

    粗浅的喜悦哪抵得过经年的深情?

    终是有所顿悟,不必自苦。

    殿外钟声响起,林亦珩拜别僧人师父,“多谢师父。”

    他一步一步下石阶,一步一回忆,从十七岁候考场内的初见到二十六岁餐厅里的遇见。渐次清晰,渐次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