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始皇帝的话,尉缭看似有些浑浊的双眼不由闪过一抹异芒。
曾几何时,这个唯吾独尊的始皇帝,竟然也会在意那悠悠之口了?
从三年前有关身世的流言甚嚣尘上开始,这位始皇帝陛下愈加的霸道蛮横,对嬴秦宗室大开杀戒,对老秦贵族或驱或逐。
甚至仅仅因为些许怀疑,就将为统一六国立下汗马功劳的王翦和王贲父子幽禁在咸阳。
兰池逢盗,更是在关中大索二十日,迁移到咸阳的六国之人无辜被擒被杀不知凡几,甚至有易子而食之事发生。
两位前丞相,隗状被囚廷尉府,王绾郁郁而终,也因谏言而致九族被发配陇西,永世不得踏出陇西半步。
近些年,大公子扶苏、朝中重臣之言,始皇帝能听进耳中的都是愈发的稀少。
不说众博士和儒生,纵然是这天下悠悠之口,愈加专横霸道的始皇帝,什么时候在意过?
那始皇帝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尉缭想到这里,眼前浮现那个因罚跪与宗庙前而身体有疾、透着苍白之色的脸上总是带着些许慵懒笑容的俊朗少年的影子。
嗯,就是那个身上还有着“嬴秦之耻”雅称的少年公子。
从未曾走出过咸阳,却在莆一出咸阳,就做出如此惊天动地之事,说实话,这份狠辣委实是太过出乎尉缭意料。
随军监军的信报,尉缭已经看过。
养尊处优的少年公子,数日之内,带伤辗转千余里,擎旗冲锋,不说始皇帝的众多公子,关中境内老秦公卿又有几家的子嗣能如此?
而从最初见血见到死人时的不适狂吐,再到能够审时度势的下令坑杀三万余俘虏,更是常人所不能。
有白起之祸在前,没见李信和公孙易两人都不敢么。
嗯,也对,能以死相挟始皇帝的人,能做出此等事似乎再正常不过。
这样一个传闻醒了早慧的公子,而且还是能让始皇帝做出改变、极有可能会是储君的公子,又会给大秦带来什么呢?
现今隗状已经放出,听说不日就将跟着大公子前往南郡,始皇帝竟也开始在意悠悠之口了。
那么,自己是不是……应该再看看呢?
罢了,有些时日没见那老东西了,寻个时机问上一问他吧。
……
“老太尉?”
始皇帝看着殿下半响不语似乎走了神的尉缭,讶然道。
李斯。冯去疾等人也是有些惊讶。
这老太尉虽说已经年迈,不过因为跟那几家相熟,可是得了许多的养生之道,身体可康健的紧。
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会在如此重要的廷议上走神?
“陛下,若是以为十六公子坑杀匈奴蛮夷之事不妥,大可隐去就是。
然丞相等几位大人所言,老臣以为陛下确应将十六公子召回咸阳。”
尉缭回过神笑笑,对着始皇帝道。
“哦?为何?”
“此战,灞上大营骑兵能取如此大胜,当同十六公子所献马鞍马镫马掌三物有关。
匈奴蛮夷逃窜甚多,纵然能走出戈壁草原之人百不存一,然想来此三物当已无法隐瞒。
老臣以为,李信三万前锋骑兵,或可依利器达奇袭之效,然若想再取如此大捷,已是不易。
待到蒙大将军到达云中、雁门,匈奴此两路南侵之贼当已得知右贤王部全灭矣。
适时匈奴人或已早早退回塞外草原之地,严防吾大秦顺势北击,
北击匈奴,实非一时一战之功可成,十六公子重伤之身,大可不必再受颠簸之苦。”
尉缭说道这里捋了捋胡须,停顿半响继续道。
“右贤王部覆灭,河南地与吾大秦而言,已是唾手可得之物,
然,老臣敢问陛下,吾大秦可当真做好放马阴山之准备?
若陛下以为吾大秦已做好此等准备,待到蒙大将军驱赶云中、雁门之贼,当可直入塞外草原,
攻入单于王帐之所,为吾大秦再添数郡之地。”
听到尉缭的话,始皇帝鹰目中精光连闪,却沉默不语。
攻入单于王帐、放马阴山,大秦再添数郡之地,此等开疆扩土之功,固始皇帝所愿尔。
只是不知为何,此际真正听到尉缭提及,始皇帝脑中浮现的却是嬴高那竖子临出咸阳时,呈给他的那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