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关中,格外的寒冷,晚冬的寒夜,更是到了几欲滴水成冰之境。
章台宫一角的一处不大宫房,刚刚侍候完始皇帝就寝的赵高,披着大氅、拢着袖子带着一身寒气匆匆而至。
似乎是担心将自己身上的寒气带到房中,赵高只是将房门推开了一条小缝,闪身飞快的钻了进去。
房内,炉火熊熊。
一个穿着皂袍的魁梧大汉,正坐在炉火旁的案几前,小酌,一双豹眼时不时打量着候在房中的两个年轻小厮。
听到门响,大汉抬头看到赵高,慌忙起身:“乐见过妇公。”
这大汉正是赵高女婿阎乐,同时也是嬴高的同窗阎吉之父。
“嗯。”
两个小厮侍候着正脱下大氅的赵高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阎乐躬身陪着笑看赵高整理衣衫。
等到赵高在上首坐下,阎乐才又回到他之前的案几后坐下。
坐下后,赵高从袖中摸出两块金饼外加一个玉佩放在案几上。
“这物事汝带回去给吾那外孙。”
“乐谢过妇公。”
阎乐匆忙上前,躬身双手从赵高的案几上碰过金饼和玉佩。
原来赵高的女儿昨日又产了一子,阎乐今日前来就是来给赵高报喜的。
“典客府诸事,汝可还顺畅?”
赵高浅尝了一下手中的酒樽,看着阎乐道。
阎乐是典客府行走,如果大秦没有统一六国前,这个典客府行走事务就很繁忙了。
不是在出使六国中就是在出使六国的路上。
只是如今大秦一统天下,大秦周边除了如匈奴、月氏、东胡等塞外蛮夷之族外,已经没有其他国家。
大秦同那些塞外蛮夷现在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外交,所以典客府就变得很清闲了。
典客府清闲,阎乐这个典客府行走,自然更是清闲。
如今的典客府行走基本上就是在典客府打杂。
也正因为如此,赵高才能轻易的将阎乐安排进典客府充任这行走一职。
这点小事,顿弱还是会给赵高面子的。
“回妇公,典客府甚为闲适,乐自是无碍。”
阎乐对赵高执礼甚恭。
听到阎乐的话,赵高不由微皱。
他对阎乐很是了解,自然能听出阎乐言语中的抱怨之意。
“汝在典客府多待些时日吧,到了时机,吾自会在陛下面前为汝求取。”
想了想,赵高还是不想太过苛责自己这个女婿,只得道。
“乐谢过妇公。”
阎乐今天来,除了给赵高报喜外,最重要的就是想跟赵高讲讲换个职位的事情。
典客府行走没有任何油水,每日里尽是做些跑腿打杂的事情,阎乐早就受够了。
赵高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些天,因为十六公子昏厥的事情,始皇帝每日里脸上都是阴云密布似有雷霆闪烁,弄得赵高也是战战兢兢。
好在,前两天收到夏无且的奏报,似乎十六公子没有大碍,始皇帝这两天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
赵高是知道扶苏很快就要前往南郡接任太守之位的。
而从始皇帝这段时间的反应来看,始皇帝心中显然已经定下了储君人选,那就是十六公子。
十六公子一向对他很是有礼,哪怕深得始皇帝宠爱,也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恃宠而骄的事情。
赵高呢,也自认为自己也对那十六公子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和示好。
不过,赵高总是感觉自己心中有些不踏实。
因为他能感觉到,在十六公子对自己彬彬有礼的背后,是隐隐的生分和疏远。
且十六公子看自己的眼神中,总是透着些许让他不安的莫名意味。
赵高也不知道是为何。
或许,真的是时候该将自己心中那藏在最深处的些许野望给灭掉了。
十八公子跟十六公子相比,完全就是一个未曾长大的孩童,拿什么去争?
“府令大人,陛下欲要去往上林苑安寝。”
门外传来近侍的呼喊。
上林苑,是将闾和子皓、奚白之母居住的宫室。
赵高慌忙放下酒樽,起身。
“汝少饮些,早些回府,有吾给的信牌,夜间通行,禁军不会为难汝。”
赵高看了一眼还在偷偷饮酒的阎乐,随口丢下一句话,就匆忙披上大氅出门而去。
阎乐倒是时不时来看赵高,所以赵高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事。
这厢,赵高不在,送始皇帝去往上林苑,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回来的,阎乐顿觉自在多了。
赵高准备的酒和小菜,都是出自秦时明月,现今秦时明月已经是咸阳城内达官显贵吃饭的不二之选。
阎乐也跟狐朋狗友集资去过一次,就那一次就让阎乐恋恋不忘。
不过,他仅只是个典客府行走,府中也没有多少余财,自是无力多去。
此际赵高这有免费的,自然是大快朵颐,大口饮酒。
不过片刻功夫,阎乐就变得有些醉眼惺忪,渐渐忘了身在何地。
“汝等小儿,还不快来陪吾饮上几杯。”
醉眼惺忪的阎乐,看着两个俊俏的小厮,因笑着道。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不敢接话,也不敢动。
对阎乐他们自然都知道是谁。
见两人不动,阎乐放下酒樽,起身踉踉跄跄的走过来,一手搂住一个就往案几前拖去。
两个小厮不过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瘦小,还不到人高马大的阎乐肩膀。
被阎乐搂住就像小鹌鹑,瑟瑟发抖,根本反抗不得。
将两人拽到案几前坐下,阎乐端起酒樽就往左侧搂着的小厮嘴里灌。
小厮小脸煞白,根本看抗不得,被凛冽的酒水呛的一阵咳嗽,直翻白眼。
右侧的小厮见状不由吓得“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聒噪!汝也饮!饮了吾好好疼汝!”
小厮的哭声不仅没让阎乐收敛,反而是让他愈发的兴奋,喝骂道。
“何人胆敢在宫中如此喧哗!”
宫房外,陡然传来一声爆喝。
随着这声爆喝,宫房的大门也被人重重推开。
刺骨的寒气瞬间涌入,让阎乐不由打了个激灵,酒意瞬间醒了一半。
再抬眼看到那火把后两个身穿黑甲的禁卫冷冰冰的眼神,阎乐不由惊出一声冷汗,彻底的酒醒。
……
赵高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见到阎乐。
嗯,被五花大绑送到上林苑的阎乐。
送阎乐来的,赫然正是郎中令蒙毅。
听到蒙毅言道“阎乐醉酒后欲要狎戏宫中小厮”的时候,赵高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不由自主的软软趴伏在始皇帝座前。
始皇帝有些精神不振。
蒙毅说的话,始皇帝自然是相信的。
阎乐今天前来宫中寻赵高,始皇帝也是知道的。
同样,始皇帝也知道阎乐寻赵高是因为赵高又得了个外孙。
不过若说阎乐敢在宫中狎戏小厮,始皇帝却是不认为阎乐有那个胆子。
但是阎乐酒后失德,那是必然的。
“此事若以蒙卿审理,赵高该当何罪啊。”
始皇帝打了个哈欠,瞥了一言不发的赵高一眼。
从头到尾始皇帝都没有看过瑟瑟发抖的阎乐半分,甚至连罪责都懒得问。
“回陛下,私引无干人等进宫,宫中聚宴,狎戏宫中侍者,依律当诛。”
蒙毅显然没有想到始皇帝会这样问他,沉吟片刻,躬身应道。
身为郎中令,宫中禁卫都是蒙毅管理,自然也是熟读律历。
按惯例赵高和阎乐显然要交给御史府或者廷尉府来审理。
但是始皇帝既然问了,蒙毅自也是依律定罪。
听到蒙毅的话,趴伏在地的赵高身子不由一颤。
不过赵高并没有任何的辩解,他知道,能救他的也只能是始皇帝,而且始皇帝也知道内情。
如果始皇帝不愿意开口,他哪怕喊破喉咙,也是无用,只能等死。
“将此子杖责二十,赵高罚俸一岁吧。”
“喏!”
……
看着软趴趴被拖走的阎乐,赵高眼中闪过一抹怨毒。
原本以为他这个中车府令,同蒙毅这个郎中令,同为始皇帝身边最为亲近的两个人,就算没有跟蒙毅处成手足,至少也能算是交好。
不曾想,今日俨然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蒙毅今日竟然直接想将他诛杀,赵高心中怎能不恨。
且此事传扬出去,他赵高就会成为朝堂上的笑柄了。
“汝那东婿尔后休要再入宫了,朕听闻,其子当初在学室中屡次为难与高,可有此事?”
始皇帝看着趴伏在座前的赵高,淡淡的道。
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赵高瞬间吓出一声冷汗。
“嬴秦宗室,血脉纵然稀薄,又岂是家奴可欺?汝,退下吧。”
始皇帝似乎根本没打算听赵高答话,挥挥手道。
“喏,老奴告退!”
赵高趴伏在地,倒着退出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