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吃出头发
    雾气蒙蒙,空山新雨,小心路滑。

    打更人的声音飘飘荡荡,好像被夜风吹散。

    谁家檐下滴水,吧嗒吧嗒,落入少年的发旋,额前刘海凝结成了一络络,水雾顺着眉骨渗入深邃的眼窝,最后在睫毛上凝絮成剔透的水珠。

    可是,他的脚下却踩入了一片暗红的水洼,银铃没有振开细雨,铃声闷闷的。

    血水倒影月色清辉,萧无役看着夜雨放晴,呆呆愣愣。

    他终于有了动作,伸手,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抽出了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里面是简町原写下的梅花小楷,字迹只有蝇腿大小,月色昏暗,是什么都看不清的。可他却出神,来来回回的摩挲着微微凸起的字迹。

    屋外面。

    墨色的云雾隆起,原来还有几个魔修跪着,大气不敢出,颤颤巍巍。

    尊上又发病了!

    尊上本是貔貅,不同于凡人只有短短寿命,对他来说,十年二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八十一百岁也不过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

    更别提他被关在蛊洞那么久,世代的蛊师都想驯化他,结果统统变成了雪洞里爬满白蚁的皑皑白骨。

    看不见外面人情冷暖的他,心智就像一个幼子一样。

    就算后面迷迷瞪瞪地杀出了蛊洞,他也被人避如蛇蝎,没有和人认真接触过的萧无役怎么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客气。

    魔修们也如丧爹妈,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们的尊上水灵灵地拿着一本小册子,说有人邀请他去吃饭。

    魔修傻眼:“……”

    真的吗。

    萧无役双手捧心,恍如少女:“他说,如果我到了他那里,他一定会请我吃饭。”

    魔修:“……”

    这真的只是客套客套啊。

    尊上你可是魔尊啊!

    那个正经修士会请魔尊吃饭啊?

    他们都还记得,不谙世事的尊上是怎么被一只纸鸢被骗进蛊洞的。

    虽然尊上法力强大,但他们还是多了一个心眼问了一句:“不如属下们护送尊上过去?”

    萧无役瞥了他们一眼,淡漠无情:“可是他没有邀请你们吃饭。”

    魔修们:“……”

    人家也只是和你客套客套。

    “不知道尊上赴约的是哪家的修士,尊上又为何苦恼?”

    凭借萧无役的性子,想去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别人不理解的事情他也要去干,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出门一趟,背上就多好几个明晃晃的大黑锅。

    就比如最近闹得轰轰烈烈的事情:青云门长老简町原被魔尊萧无役所伤,神志不清,修为大伤,昏天暗地晕倒了月余。

    魔修们心道都是放屁。

    虽然他们平时确实也喜欢杀杀人灭灭口,修炼一下歪门邪道,但是他们的尊上向来随心所欲懒得鸟你,他是纯白的,他是无暇的。

    那些所谓名门正派就知道诬陷他们魔修,要是尊上出手了,那什么狗屁长老简町原哪里还有命诈尸?直接魂飞魄散好不好。

    你看看遭受了那么多的诽谤与误解,萧无役在乎过吗?

    尊上冰清玉洁的眼睛目不斜视!

    萧无役睹物思人,还在不停地把玩这手里的小册子,嘴角的笑意真心实意天真烂漫:“他说他是青云门附近的不知名山头上一个寂寂无名宗门的杂役弟子。”

    魔修们:“……”

    果然,尊上依旧是那颗纯白无瑕的小白菜!

    青云门附近哪里有别的山头和别的宗门?

    那一片的山头都是青云门的好不好?

    萧无役突然话锋一转,表情多了几分的轻灵和睿智,暗自神伤,落寞得像是一棵被碾压成泥的可怜小草:“但我觉得他在骗我。”

    属下们俯首称赞:“尊上言之有理!”

    看来尊上在阮湘游耍的这一段时间已经思虑开阔,竟然还知道人家在骗他了!

    尊上!

    他们抹了抹欣慰的泪水,觉得尊上长大了,他再也不是那只可以被随意哄骗的小貔貅了!

    结果,萧无役眼睛深邃,眼底粘稠,黑色的欲望慢慢发酵,终于凶狠了起来,像是一个善妒的孩子一般瞪大双眼,瞳孔又竖了起来,多疑地左右扫动,像是兽类一样单纯但危险,分析道:

    “他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是一个杂役弟子?我看过他的天分灵根,分明很好。而且。我闻到了……炉鼎的味道。”

    萧无役拍板定案:“他一定是希望我不要担心他,所以才说他是一个杂役弟子,实际上,他说的那么多个徒弟也可能不仅仅是徒弟,他们把他当成炉鼎,他好可怜。”

    属下:“……”

    他们心中万马奔腾:首先,尊上分析得确实很有道理,其次,好像最应该分析的不是这个点吧。

    不怪他们凭借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实在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这些日子,青云门长老简町原受伤这个屎盆子不由分说就扣在了他们的尊上头上,名门正派口伐笔诛,声势浩大,哪个不说要把魔头杀了,为简町原长老报仇雪恨。

    怎么这么巧。

    现在偏偏有一个炉鼎。

    还邀请尊上到青云门旁边这个不存在的小山头上。

    细思极恐。

    谁知道这个炉鼎是不是用了什么东西勾引尊上。

    可怜尊上一片翠心喂了狗。

    知道对方是一个炉鼎不应该更加怀疑吗?

    尊上在说什么屁话,怎么还觉得对方可怜了呢?

    魔修们支支吾吾,萧无役错身去捞屋檐滴落的水,突然攥紧了手,手掌里面汇聚的水被掐的四分五裂,什么都留不下在掌心里面。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对阿简不好,阿简还是保护他们。”萧无役突然恶狠狠地笑了起来,瞳孔又恢复了原样:“阿简太善良了。所以我要去看看,如果那个舶来货还是欺负阿简的话,我就把他们统统杀了,把阿简带到魔域不夜城。”

    阿简就是太善良了,脑子里面总是装着别人,真叫自己恼怒。

    萧无役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出声吩咐了一句:“对了,你们帮我查查一个人。”

    属下不解:“谁。”

    萧无役一字一顿:“艾,宾,浩,斯。”

    阿简在自己面前提过艾宾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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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一脸崇拜和憧憬。

    艾宾浩斯到底是谁?

    是阿简的道侣吗?

    萧无役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我想要养一头小羊,你们帮我找一头叫多莉的小羊。”

    阿简之前说过:多莉是一头短命的小羊,所以……多莉应该阿简养过的小羊,多莉死了,阿简一定很难过。

    魔修:“……”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他们实在不知道如何婉转地告诉尊上:你清醒一点啊。

    虽然他们没有办法阻止尊上的决定,但是山人有妙招,没有办法阻止尊上飞蛾扑火,他们可以防止青云门暗中作祟!

    他们提出建议:“尊上,仙门正道不比魔修,他们讲究所谓排场礼貌,我们也不能空着手过去啊,是不是。”

    “属下这几日为尊上准备好礼物,尊上带着礼物拜访,善莫大焉!”

    萧无役表情松动,明显是被打动了,觉得有道理。

    下属们乘胜追击:“真正好的礼物要独一无二方显心意。所以要花些时间,找到合适的匠人专门订制。”

    萧无役点头:“嗯。”

    是该这样!

    魔修们闹哄哄告辞:“既如此,属下就开始帮尊上准备礼品了,烦请尊上多些耐心。”

    魔修们的黑雾渐渐退散远走,却在后山又团聚了起来,他们叉着腰皱眉苦思,来来回回踱来踱去,最后,几个魔修围成了一个圆来交头接耳。

    他们心里笃定:这一切一定是青云门的诡计,美人计!

    只可惜要是攻上青云门,一定会叫尊上发现端倪,声势浩大,还可能两倍俱伤。

    不过,他们可是魔修啊!

    魔修要什么道德观念?

    明着不行肯定就来暗的啊!

    魔修们窃窃私语,很快眼珠子滴溜一转,计上心头。

    “投毒!”

    修士虽然有辟谷丹,一颗下去,月余不用进食,但是很少有修士会为难自己,说可以不用吃就真的不吃了。

    常常食用辟谷丹的修士形销骨立,看起来也很没有风骨。

    况且辟谷丹珍贵,谁闲的没事吃着玩?

    说是入我青云门,弟子抛世俗,不可随意下山。

    但是青云门弟子老是借着杂役弟子出门采买的功夫偷偷携带下界的新鲜吃食上山,投毒这种事情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是他们先蒙骗尊上的,他们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了!

    魔修们一捶掌心,已经有了一个完备的计划!

    他们准备了一个大锅,开始窸窸窣窣地往里面倒上毒药。

    还叽叽喳喳吵来吵去挺有氛围。

    “你们别放那么苦的草啊,那一口下去不就呸出来了吗?谁会往下咽啊,这毒不就白瞎了吗?”

    “你懂什么,多放点油,八角,橙皮,小米辣,够重口味了谁吃得出什么味道啊。”

    “靠,你们谁头发掉进去了!”

    “大吼大叫什么啊,头发掉进去了拿出来不就可以了吗?”

    “谁放的泻药,好歹毒的心。”

    “不放泻药也会拉的啊!瞎操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