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凄幽,灯色冥冥。
水痕浸透长阶,檐下白纱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飞快一抹犹如鬼影落在凝夏院那一方照壁。
照壁自古有藏风聚气,阻煞添福的之意,因此备受高门大户喜爱,讲究农家也会摒弃奢华而用土墙简易筑成,再请上秀才公绘上“五谷丰登”“年年有余”的字样图个吉祥。
但县令府的照壁却更像祈求照壁的另一个寓意——驱鬼。
自从前几日雨中闹鬼,凝夏院前这方照壁引来不少丫鬟小厮有意无意的打量,不知哪里传出的流言,说这照壁太小不能挡煞,图案也不吉利,才招至小鬼作祟。
本是流言,谁知第二日林伯渠便大费周章的命小厮搬来一块更宽、中细、底窄的,绘着如意、元宝、犀牛角的长方形琉璃照壁,更有飞檐翘角,奇致精巧。
言之更与公主殿下高贵身份相配,却难掩心虚。
姜回几乎轻易便可断定,这位县令府曾最受宠爱的玉姨娘,死的蹊跷可疑。
或者说,她的受宠,只不过是因为她是张喆文献给上司的一份正中下怀的礼物,而礼物在送上之前,总会竭力予它美丽,却又如惊弓之鸟般小心保护它周全安致,不容一点闪失受损,就如,母雁孵卵,即便身体虚弱,腹中饥空,也绝不肯轻易离开一步。
更遑论,不过一点掌缝之漏,张喆文自然允的爽快。
屋中传来低低咳嗽声。
绥喜眉头紧皱,把温好的汤药递在姜回手边,便安静的低着头。
县令府到底不是她们自己的地方,汤药更容易被动手脚,更何况,若是此时露出弱态,则更若细颈落人股中,一败涂地不过瞬息之间。
是以姜回每日喝药都是由李桂手煮好之后再由陈丁送来,医馆距离县令府遥远,路上再遇人询问,药总免不了变凉,便会由屋中小炉重新温热。
姜回接过瓷碗,沉默一饮而尽。如此多日,口中苦意也似寻常。
“绥喜,等你想明白,随时可与我说。”姜回微微抬眸,“你我主仆一场,你的身契我会给你。另外给你一百两,也不必再回庄子,足够寻个去处安然度日。”
绥喜还未听完,就已经跪在姜回脚边,等抬起头时,早已泪眼朦胧。
“奴婢不想离开公主。”
“可是绥喜。”姜回一双眼漆黑而清亮,宛若月光下的水潭,静静注视着泪流满面的绥喜,音色仍冷静无波,却在此时显露几分过于冷漠而致的绝情。
“你真的觉得你适合留在我身边吗?”
若是姜回当真是一个千娇万宠受尽宠爱的公主,那么绥喜在她身边无论是何性情,都能肆意而活。
但她不是。无论是盛京梁家的嫡长女,还是北朝的长公主,都环饲群狼,每走一步皆如履薄冰,若再愚蠢的只一味环抱取暖,唇亡齿寒已是最好结果。
“奴婢……”绥喜茫然怔怔的看着姜回,哭声戛然而止,却忍不住絮絮流着泪。
可她看到的依旧只有女子平稳不动的眸光。
像脱了力那样,绥喜瘫倒在地上,声音滞涩,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奴婢不想。”
姜回语气微微缓和,似乎在试图从话中拣出如寻常人此刻该有的一丝宽慰,好叫绥喜足以坚定的做出选择。
“绥喜,还记得那日,你塞给我几个枇杷。”说起来,这才是她和绥喜的第一次见面,初醒的不甘和愤恨,接踵而至、凶神恶煞的奴仆。
像是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中,姜回的声音带了一丝飘渺的空茫,“你告诉我,快吃,不吃就会被她人夺去。”
灯影轻恍,映的女子容颜似鬼魅一般。姜回侧眸,声音逐渐清晰,却是饮血的冷:“哪怕累如贯珠、被弃之敝履,也不能被你我吃下。”
“绥喜,为什么?”
世人万事,恩怨情仇,似乎到了最后关头,总会从心底竭力发出一声,为什么。
答案也许荒谬,也许空无。最后终于化作闭眼消逝后天地之间的一抹叹息。沉如冗疾,浅过浮云。
绥喜茫然低着头,心中千丝百结。想说王婆子惯会欺凌弱小,可却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但姜回也从不曾想得到一个答案。只淡淡道:“若论无辜,绥喜,天下人活着谁不无辜?即便穷凶极恶也曾心生善意。”
一个枇杷而已,失去它毫不可惜。可若是对濒死之人,便是绝境孤舟。正如无辜二字,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
若活在是非对错之中,尚不能全身而退,更遑论求仁得仁。今生今世,所有人阻她之路,她绝不会因“无辜”二字,踌躇退怯。
若错,便错的彻底,总好过落为鱼肉,而刀俎全在他人之手。
“绥喜,既已到了不同路之时,未尝不可放下。”
“公主不必再说了。”绥喜擦擦眼泪,声音仍带着哭腔却执拗:“公主的吩咐奴婢都会去做,奴婢不会再多话了。”
“公主若是这两日不想看见奴婢,奴婢会尽量不出现在公主面前。”说完,绥喜端着还剩余残汁的药碗匆匆掀帘而去。
姜回愣在原地,缓慢的蹙紧了眉头。
凝夏院一片静寂,春锦院却很是热闹。
莫鸣声称想出了新药方,送他出去的下人连忙热络迎他再度入府去见了县令大人。
“新药方有几成把握?”
“启禀大人,草民可有九成把握,头两侧乃为少阳界,而夫人偏疼如锥击,当责之于肝胆经脉,应以重方可见效。”
“以藁本、羌活、柴胡、炙甘草全蝎、蜈蚣、制白附子……”
莫鸣还未说完,便被张喆文不耐打断,吩咐道:“你去抓了药尽快熬了给夫人服用。”
临走时回首冷冷的注视着跪伏在地上的莫鸣:“记得给夫人用最好的药,若有以次混好,本官定当严惩。”
“草民遵命。”莫鸣道。
“你名唤莫鸣?”
“是。”莫鸣激动道,这,大人竟然记住了他的名字,以后还何愁没有机会?他却没想到,下一刻,机会便递在了他眼前。
“本官记住你了。若将夫人治好,你便常为夫人诊脉吧。”
“草民谢过大人恩赏!”莫鸣答的飞快,眼底涌上满满喜色。
为显对县令赏识的报答,和对县令夫人病情的忧虑,莫鸣不但亲自抓药,连煮药这种药童烂熟于手的闲杂功夫也在一旁盯守,处处瞧着不妥当,声音不时传来。
“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
“还要再煎。”
“多了多了,只取三升。”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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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索性自己亲力亲为。
也不知当真是诚意感动上苍,还是药方恰对张夫人之症,三日功夫,竟就大大见好,不但不觉痛楚,也能下榻,甚至在碰到院中杨花亦无大碍。
积年旧疾,竟一扫而空。
日辉丝丝缕缕地透过窗棱,洒在缃棠色绣芙蓉金线织锦绒毯,碎碎彩丝如茸,屋内四季如意正字纹香炉散发着拂拂香气。
张夫人俯身低闻香炉袅袅沉香,眉眼逐渐舒缓。
抬起脸时,不见半点病气,丹唇翘鼻,容色娇美,如一株凝露牡丹,佳色旎艳。
“莫鸣还在府中?”
茗之恭敬站在一旁,回话道:“回禀夫人,莫大夫已五日未曾归家。”
张夫人眉头微颦,折身坐下,裙裾微动,露出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一角,淡淡道:“让他回吧。”
茗之刚要退下。
“等等。”张夫人出声道,略微沉吟:“他也算有心,你去府库挑些好东西一并赐给他。”
“是。”茗之道。
富林医馆莫鸣大夫感激县令大人对百姓恩泽,以县令之忧为忧,数日衣不解带为县令夫人研制新方,诚心诚意感动上天,妙手回春医德双馨,通陵大街小巷之中,美名同医术一同远扬。
茗之是在春锦院狭小偏僻的耳室寻到的正在捡药的莫鸣。
耳房逼仄且几乎都被各种药材堆砌占满,只有一方木椅充做床榻,如此简陋,莫鸣却感恩戴德、甘之如饴。
茗之收回眸光。
恰好莫鸣抬头,看清是谁,连忙道:“姑娘可是有何吩咐?”
“莫大夫果然医术高明,治好了夫人的陈年旧疾。”
“哪里哪里。县令夫人福泽深厚。小人只是在医之一道有所浅学,略尽绵薄之力。”莫鸣道。
“莫大夫当真妙语闻听。怪不得大人如此看重。”
“什,什么?”莫鸣惊喜难抑道。
“夫人允你回府,恩赏已经先一步送到莫大夫府上。”
“这,小人担忧夫人病情。”莫鸣面色纠结,倒是一幅诚心诚意为张夫人的模样。
“莫大夫的心意奴婢自会回禀夫人,请。”茗之道。
莫鸣府宅也在医馆后院,却从西面再开大门,青瓦灰墙,修缮齐整,此刻“杏林春暖”牌匾挂上红丝绦,喜气扑面而来。
莫鸣手指丝绦问府上开门小厮为何悬挂,小厮只答夫人交代,一路将陷入疑惑的莫鸣引进正堂。
眼前彩绸结堂、黄石鲤鱼、风动水车,枣花酥豆儿糕福字糕等五色糕点累成小山状,再以稻黍稷麦菽五谷做成村落小房,又有金沸草、百里香、六角莲、一见喜、马钱子收入畚箕,样样披垂系上五色丝绦,细细长长丝绦下写有风生水起,五谷丰登的字样,悬挂在草药枝叶上的彩绦被风吹动,团起飞扬,嫣红缀点,当真是热热闹闹满堂彩。
莫鸣踏入正堂,身后石阶下鲜红炮竹猝然炸响,穿一件泥金绯罗宽袖褙子的妇人满面春风的迎上来,眼里带着点点湿意笑着道:“这一日可算是盼到了。”
人生有五大喜事,久旱逢霖、他乡遇故、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子孙满堂。
“老爷今朝得奉县令,也是金榜题名。”
“日后,富林医馆在通陵之中,必将扬眉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