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天白,风卷云来,阳光如金纱倾落而下,透过枝叶间隙,沾染了几缕兰芷余香。京都最幽深的地牢内,几盏油灯缀于壁上,微弱的光芒堪堪将这黑暗照亮。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颜正卿!你不得好死!”画扇死死抓着牢门,几近糜烂的十指上,指甲已被尽数剔除。
整整两天,滴水未进,无边的酷刑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昔日娇嫩的小腿上,白骨森森显露其中。
“颜正卿!我助你登上高位,你却反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告诉你!这罪我不认!我不认!”她嘶吼着,满是鲜血的嘴中是几颗断牙,身子也因连日的折磨而无力瘫软在地。
明明就在三天前,她还是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女官。一夜之间,义父惨死,凶手逍遥法外,而她顶着这罪名锒铛入狱,两天两夜的酷刑逼供,才得了如今的片刻喘息。
恍然若梦。
细碎的脚步声自牢外传来,通明的火把将整个地牢照亮,强光刺得画扇有些睁不开眼。下一刻,一双云头锦履靴出现在眼前,画扇眯着眼睛抬眸望去,正对上一双森冷的眸子。
眼前的男子着一袭华丽朝服,官帽上镶嵌的昂贵玉石表明了他尊贵的身份。他双眸狭长,深邃而狡黠的目光如同隐匿于黑夜的狼。不是那新上任的宰相颜正卿又能是谁?
“颜正卿!当年你出生寒门,是我向义父请愿将你引荐入仕、助你在朝堂站稳脚跟!你被人陷害入狱,是我几夜不眠不休帮你搜集证据保你出狱!五龙多嫡,你站错队,也是我打通人脉求新帝不要迁怒于你!颜正卿!你不要忘了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怎么来的!”
她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将眼前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撕碎:“五年扶持!我和义父待你不薄,如今你身居高位,便要卸磨杀驴!真是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呵,待我不薄?”颜正卿居高临下地看着画扇,眼眸冷冷,寒意森森,“你说的待我不薄,就是用那高高在上的态度让我去做你们想做的事!说什么为我铺路,说到底,我不过是你们二人在朝堂之上的傀儡!傀儡!”
他俯下身,手指死死钳住画扇满是伤痕的手腕,直将她掐得骨节欲裂:“我告诉你!就算没有你的帮助,我也能爬上这个位置!”
“我竟不知你是这样想的!颜正卿!你骗了我五年!整整五年!”画扇手腕被颜正卿攥得咯咯作响,面容因剧痛而扭曲。
她冷笑一声,泛红的双眸死死瞪着眼前的人:“说到底,你之所以这么快动手,是因为我和义父发现了你通敌叛国、卖国求荣的证据,害怕东窗事发吧?颜正卿,你还当真是……”
“啪”颜正卿被她戳中痛点,双眸一缩,猛地一掌将她扇倒在地。
“看来我的小画扇还是没搞清楚局势啊,很快,你的顾大人就要来陪你了。”颜正卿捏着她的下巴,手上的力气不断加重:
“你,会是我对付顾衍之的最后一步棋。只要顾衍之一除,整个朝堂之上,再无人能与我抗衡!”
“衍之……你想做什么?颜正卿!你有本事都冲我来!你放过他!”画扇突然意识到什么,泪水如决堤般夺眶而出,将她脸上的血迹晕染开来。
她声音沙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他……他不会来的,我们早就已经……”
“早就已经决裂了是吗?呵呵,好一个青梅竹马,好一个伉俪情深,可惜你不够信他,不然怎么会因我略施小计就彻底被我利用了呢?”颜正卿眼底划过一丝快感,猛地一扬手,将画扇甩到几米开外。
“你说什么……”
“陷害刘大人入狱、私吞赈灾粮款……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啊。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顾老爷也是我杀的。我可怜的顾大人啊,不但要替我背锅,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帮着杀父仇人和自己对着干,呵呵,当真有趣。可惜你现在知道得太迟了,他呀,已经到了呢。”
颜正卿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手帕擦干手上的血迹,嘱咐身边人道:“把人带进来吧。”
不多时,牢门大开,几名小斯领着位年轻的男子穿过昏暗狭廊,步入狱中。
那人着一袭绛红色长袍缓缓走近,腰间美玉流转生波,一头墨色长发由银冠束起,发下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
几乎是在看到画扇的瞬间,顾衍之深邃的眼眸骤然一缩,原本镇定的神情尽显慌乱。
他快步上前,想要将画扇扶起,奈何隔着黑铁牢门,只能从怀中掏出金创药轻轻洒在画扇几近糜烂的指尖,试图让她的痛苦减轻一些。
“衍之……你快走!”画扇被折磨得没了力气,双手挣扎着想要抽开。
顾衍之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疼惜中泛着苦涩:“乖,我带你回家。”
“回家?顾大人未免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一些。”颜正卿冷笑一声,双手用力将拴在画扇脚踝的铁链一拽,链上的铁刺生生扎进血肉。
“呃啊……”画扇闷哼一声,大颗大颗的汗水自她额间涌出,与面上的泪水、血水混杂在一起。
“画扇!”顾衍之攥紧拳头,站起身来看向颜正卿,“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只要你签了它,我就放她离开。”
一张纸横在顾衍之面前。白纸黑字间写的是通敌叛国、卖国求荣的罪行,桩桩件件,皆是死罪。
“衍之不要签!不要听他的!不要!”画扇强忍着剧痛站起身来,想要去抢那张纸,然而还没等她站稳,颜正卿又是将铁链狠狠一拽,寒锋直入骨髓,剧痛让她再度倒地,这一次却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衍之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几乎是在画扇倒地的同一刻,修长的手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方纸笔:“我签!”
“不要……衍之……”
顾衍之回眸,深邃的目光在画扇身上扫过,眼中尽是疼惜。良久,他轻轻笑了笑,笑容却有些苦涩。“画扇,你从来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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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过身,将宣纸贴在阴冷潮湿的墙面上,执笔写下三个大字。
顾、衍、之。
“够了吗?”顾衍之冷眸看向颜正卿,“放了她。”
“顾大人当真爽快。”颜正卿夺过认罪书,声音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他冷笑着,将钥匙往地上一丢:“顾大人,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吧。”
顾衍之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俯身将地上的钥匙捡起,径直打开牢门,小心翼翼地打开画扇脚上的铁链,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乖,再忍忍,我带你去找大夫,很快就没……”
他话还没说完,身子猛地一僵,一口鲜血从嘴角涌出,下一刻便跪倒在地,却依然紧紧抱着画扇不肯撒手。
“衍之!”画扇虚弱地抬手捂住顾衍之胸口的血窟窿,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流出:“颜正卿!你公然谋害朝廷命官!你不得好死!”
“朝廷命官?”颜正卿将弓弩收起,嘴角勾起一抹阴恻的弧度,他举着认罪书戏谑地看着眼前二人: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如今这朝堂之上,哪还有什么顾大人?只有罪臣顾衍之!哈哈哈……你们二人竟还有今天,哈哈哈哈……”
他笑得张狂,丝毫没有注意到,顾衍之抱着画扇的手在她腰际轻点了两下。
下一刻,画扇鲜血淋漓的双手飞速拽下顾衍之腰间的玉佩,猛地朝颜正卿飞了过去!
画扇入仕以前,也曾在江湖之中摸爬滚打过一阵,虽不说武艺绝伦,却也是有些本事在身的。顾衍之腰间一般佩着的是香囊,因而他方才一出现,她便注意到了他腰间挂着的玉佩。
那玉佩整体呈月牙形,一头却被打磨得比一般玉佩要尖锐几分,最是适合用来当作暗器。
一般人或许看不出其中端倪,但他们二人幼时相识,纵然因误会而对立多年,青梅竹马之间的默契又岂会因时间而消散?
那枚玉佩径直穿过牢房间隙,猛地插入颜正卿心脏。
既然不能全身而退,那便干脆同归于尽!
势不能让这通敌叛国、谋害忠良的奸臣继续祸国殃民、残害百姓!
鲜血从颜正卿口中喷涌而出,他捂着胸口,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两人,眼中满是不甘:“好……很好!当真是小瞧你们了!既然如此……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他几近发狂,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墙上的油灯扫落在地。油灯将地上的甘草点燃,熊熊火焰顷刻升腾而起,将三人吞噬其中。
画扇这辈子最后的记忆,便是在那熊熊烈火中,顾衍之拼了命地将她护在怀里。烈火炙烤着整个牢房,唯有他的怀中尚存一丝凉意。
火焰燃烧声、狱卒大喊声、泼水救火声将她整个包围。最后的最后,他伏在她耳畔,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画扇,如果还有下辈子,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她想要回答,可那人已经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