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烈的死,宣告着连江寨的彻底破灭。
问鼎江湖也好,王朝霸业也罢,终究只是他不切实际的一场梦。
看着胸前刀口,陈烈这才明白自己有多狂妄。
“原来我连一刀都接不下……”
上天或许觉得不值得为陈烈的死流泪,雨势愈来愈缓,乌云渐渐四散。
天要放晴了吗。
钟黎抬头望着西边,棱角分明的下颌,映衬着刚从乌云后探出脑袋的朝阳,神色中似有虔诚。
不知道师姐那里是不是也在下雨。
风啊,把我的思念带回去吧。
就告诉师姐。
我想她了。
……
陈烈的死清楚地映在韦平瞳孔之中。
在停止体内气机运转的同时,他再也不是那个游曳在荒野里的孤魂,只剩下再世为人的惊恐。
他亲眼看到了陈烈倒在地上,眼神里带着不甘、屈辱,带着对生的渴望和死的畏惧。
堂堂连江寨大当家,竟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就连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知那一刀究竟是什么逆天刀法。
只有耳边回荡着的,鲜血流淌的声音时刻提醒着自己。
快逃!
逃开这个地狱!
远离那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那惊世一刀江湖上又有几人能挡?
他不敢看那个少年,他生怕那一刀会落在自己身上。
韦平微微扭头,尽力用余光瞥着。
钟黎此刻浑身浴血,束刀而立,闭着眼,却又好像仰望着西方,不知为何透露出孤独的意味。
好机会,那一刀必定十分消耗气机,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我。
想到此处,韦平猛烈地催动真气,风似得向着东边狂奔。
只要离开这里,天大地大再无性命之忧,什么宝藏,什么绝世秘籍,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逃!
再快一点!
韦平身法奇异,眨眼间,几乎不见踪影。
“他果然脱了力,也是,不过一个少年,此等刀法岂能随意施展?待逃得性命,一定要将这少年的名号广而告之,到时候不用自己,无数江湖人自然会来找他麻烦!”
韦平不敢往后看,但感觉做不了假,钟黎并没有追击上来。
这么远的距离,应该安全了吧。
突然,韦平周身毛孔纷纷炸开,汗毛根根立起,就连身体也麻沙沙的,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如芒刺骨!
只感觉后边有一只箭追着自己已经掠至后心!
什么情况?
韦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狂奔之际猛地一回头。
只见钟黎目光如有实质,将自己牢牢锁定。
数十丈的距离仿佛弹指即达。
他没想放过我!
韦平尖啸一声,只感觉魂儿都要顶破天灵盖,嘶哑着嗓子狂呼道:
“不!!!不能杀我,我乃叱厄鬼门传人!”
有靠山?
那还了得!
“啊……那你就更不能走了。”
钟黎缓缓抬起手。
又是一声尖啸,韦平疯狂扭动着身体,跑出一个个之字形,想要甩脱那种刺骨的寒意,却好像终究是在做无用功,气机被抓得死死的,根本逃不开。
“不,不!别杀我!我不是连江寨中人,我与你无冤无仇!”韦平疯狂地叫着一步三回头:
“我知道事情的始末!我知道连江寨为什么来到这里!我知道陈烈打的什么算盘我……”
“粗大指法。”
什么?他刚说什么?
回头一看,钟黎右手平举食指伸出,站的极其标致,脸色也是正气凛然。
管不了那么多了,全力催动功法,将实体的感觉尽量抛弃,像鬼魂一样……
怎么有点使不上力……
头好重!
韦平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低头的一看,只见胸口处破开一个巨大的空洞,所有的肉体内脏都不翼而飞。
想要高声尖叫,却听见自己嗓子眼里咕噜咕噜冒着血泡,硬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麻烦你啦,这不还有一个吗。”
世界在沉入黑暗之前,韦平看到少年面带笑意,指着瘫坐在墙角的鱼老三说道。
他,根本就没想放过我……
唉。
钟黎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十八年来,师姐到底教了自己些啥。
就连有名有姓的招式,都找不出几个。偏偏名字还都那么怪异,那么羞耻。
根本就不给自己人前显圣的机会。
如果不是确定这韦平已经是个死人,他甚至都不会喊出那四个字。
刚才那是我吗,怎么可能。
钟黎看着水洼隐隐倒映出自己帅气的面孔。
这么英俊的少年,怎么会那么粗鄙。
多么想堂堂正正地喊出招式光明正大地战斗啊!
终究是一场奢望。
回过身,果勒早就从废墟中爬起,呆呆地看着地上模样可怖的尸体,满脸都是疑惑。
“坐下!”
钟黎突然福至心灵,鬼使神差地冲
果勒喊了一句。
果勒耳朵一竖,还真就就地一坐,激起一大滩水花。
嗨呀,还真是条狗?
钟黎觉得好笑,迈着胯走向连江寨唯一的“幸存者”——鱼老三的面前。
“别杀我别杀我……”鱼老三如丧考妣,凄厉地哭喊着,两只手疯狂在面前挥动。
“你不过射了我一箭,不痛不痒,我又怎么会杀你呢?”
钟黎蹲下身子温和地说道。
“但是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要向你请教。”
这么客气?
鱼老三有些不敢相信,偷偷透过指缝看着钟黎诚恳的表情,心中的恐惧也少了几分。
“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那韦平真是叱厄鬼门的嫡传?”
“怎么可能……圣地飘渺谁又真正见过?据他所说,小时候家里长辈无意中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鬼门中人,养伤之际教了他一个月的功夫。那人对他说,如果他学有所成,就可以去鬼门找他拜他为师。”
“然后呢?”
“这韦平当然不是什么天纵奇才,那人所传功法高深,他又一知半解,蹉跎了十几年也只学了个半吊子。”鱼老三砸吧砸吧嘴:
“圣地所传,世人都梦寐以求。但这对于韦平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初窥武道就被传授顶尖功法,自此以后他就变得好高骛远,江湖流传的寻常武功他看不上,人家门派的绝学又不传他。”
“又十几年下来,虽然典籍看了不少,也尝试到处偷师,终究只得了个眼界宽阔,武功却没什么进展。”
“总不能就这么放弃,难道他没去鬼门看看?”
“圣地缥缈,谁知道在哪,他找了半辈子,连根毛都没见着。”
哎,要说这韦平也是个可怜人。
一见鬼门误终身啊!
不像咱,有师姐,失身而已。
“那这个傻大个呢?”钟黎指了指一旁的果勒。
“哦,清江上游下来的货船上劫来的,说是劲儿大听话。原主想卖个好价钱,大当家试了试,觉得堪用,就留下来了。”
哦,原来是个奴。
钟黎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果勒正好也在看他,嘴一咧露出俩大大的犬牙,又呆又憨。
这东西为啥跟我示好?
因为我一脚给他踹老实了?
钟黎有些不解,于是顺嘴问了鱼老三。
“啊,应该是你给他打服了吧,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没听过我的话。”
鱼老三摇了摇头。
“好,不错。”钟黎拍了拍手,“接下来的问题,就决定你能不能活命,你想好了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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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老三一听,也是直起腰背,脸色肃穆。
万万不可大意!
“陈金奎是什么人?”
“陈烈他爹。”
“为什么不跟你们在一起,而是易容混进商队?”
“父子不和。五年前,他偷了前朝‘玄天神刹’秘藏的藏宝图,打算独吞,躲藏至今前些日子方才现身,大当家得了消息,来堵他。”
前朝秘藏?有意思。
“这么说你们连江寨还有不少暗探?”
这三流门派还有这高瞻远瞩的劲儿?
反正钟黎是不信。
鱼老三也不是笨人,听到钟黎这么一问,脑袋一转,随即脸色大变。
对啊,连江寨除了老弱妇孺,所有人都死在这儿了。
而作为众矢之的,练江寨早就放眼江湖举目无亲,陈烈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从一开始,可能就是个阴谋!
就算这少年不出现,只怕等着连江寨的也是必杀之局。
钟黎见鱼老三脸色,已经大体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子。
不知何人有心或无意,传出了陈金奎现身的消息。引江湖贪心之辈,齐聚这天水小镇。其中自然也包括连江寨一大家子。
自己杀死陈金奎距离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一个昼夜,连江寨大清早就找上门来,那显然是有人通风报信。
我是饵,是牺牲品。
想到这里,钟黎脸色一青。
江湖果真水深火热,自己初出茅庐就被算计至此!
如若不是自己还有些手段,岂不横死当场?!
难道还有人窥视此处?
钟黎目光如炬,四处扫视。终究周围是“风平浪静”。
大概是布局之人也没想到陈烈如此性急,得到消息后就直接从女人肚皮上爬起来,连夜至此。
知道事情复杂,钟黎脸色有些难看:
“你们连江寨可有生死大仇?把事情的起因一五一十地讲与我听。”
鱼老三不敢隐瞒,仔仔细细地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钟黎边听边想,努力还原着事情的经过。
天欢阁,朝廷?
钟黎皱起眉头:“你们就一点不怀疑这个秘藏的真实性?”
鱼老三一愣:“这还能有假?”
钟黎无语。
好歹也是八大派,不把事情弄清楚就押上整个门派的生死。
到现在沦落到此等境地。
钟黎严重怀疑他们脑袋
里塞的全是杂草。
钟黎掰着指头说道:“天下钱财汇聚之处无非那么几样,漕盐赌妓,矿渔茶丝。”
“这其中一大半都由朝廷把控。”
鱼老三道:“你说这些干啥?”
钟黎翻了个白眼儿
“你还真是不学无术,我且问你,天欢阁凭什么有财力在全天下开这么多聚欢楼?”
是朝廷的手笔……
鱼老三脑门滴落一滴汗。
天欢阁分明就是朝廷亲自培植的势力。
连江寨作为阻碍天欢阁跻身八大派的绊脚石,自然要想尽办法踢开。
朝廷势大,想要谋求某个门派的助力其实并不难。
既然偏偏要一个完完全全把控在自己手里的天欢阁,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所谓的天欢格,几乎就等同于遍布江湖的特务机构。
江湖的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监视之下,逃不得分毫。
算算天欢阁的崛起时间,与那女帝登基时间几乎所差无几。
钟黎不由得对这个“元诩女帝”更加好奇。
真是大魄力大手笔。
朝廷与江湖一向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元诩此举实乃剑指七寸,直把这天下化作滚滚熔炉。
而那个所谓的挟带重宝的信使……
就是覆灭连江寨的导火索。
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