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雾罕城这场大水淹没了道路和房屋,举目望去,全是水茫茫的一片。

    水是从哪来的呢?明明没有下雨,也不是海啸,这个问题简直像是在问天灾谜题。

    休缩着脚坐在小渔船船尾,船上一共五个人,昏迷了两人,一个渔夫,一个异能者。

    “等等,树上有孩子。”梅芙斯眼睛尖,船夫朝她指的方向划过去,果然他们在树影间发现一块红布,而这棵树的树干遍布可怖的划痕。

    渔夫之前遇见过异兽,是只幼年的镰魔,从窗户钻了进来,他第一时间往外跑,但门是朝里开的,他扑向门的时候还需要往旁边让让才能把门打开,就是在就么短的时间里,他失去了自己的右臂。

    梅芙斯一只脚踏上船沿,纵身一跃踩上树枝,她的双手都需要用力,所以把脑袋凑近襁褓,侧耳去听呼吸声。

    还活着,但呼吸微弱。

    婴儿所在的那根树枝很细,梅芙斯的身高已经在同龄人中属于佼佼者,在这个高度她想要单手解开绑带依然困难。

    不用梅芙斯开口,小船把缓缓掉头,然后倒划到树干边,小船停在梅芙斯的正下方。

    梅芙斯从手臂摸出一片薄刃,伸手从正上方环住婴儿后将树枝背后的布条割断。

    孩子眼皮和唇色都白得几乎透明,嘴边口沫一片干涸的血渍,梅芙斯把孩子往腋下一夹,重心的改变终于使脆弱的树枝折断,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声中,梅芙斯另一只手抱着树干用力旋身,她往下滑了很长一段,才终于站在另一侧这根比较粗壮的树枝上。

    “喂!”梅芙斯朝休比划着动作,她抬了抬下巴,说道,“站起来。”

    休下意识跟着指令动作,然后他看到梅芙斯膝弯挂着树枝,整个人倒立在树上,伸手把手里的孩子放在他举起的双手上。

    休还想去扶倒挂在树上的梅芙斯,他抓住一只手,发现这只手的手臂内侧已经血肉模糊一片。

    梅芙斯盯着他,在他露出同情怜悯这些神情之前把对方的手拍开,把刀片藏入护腕,然后双手撑在就近的树枝上,在休以为她要炫技的时候,她一个倒挂仰卧坐了回去,然后用脚小心探着树枝下来。

    渔夫拿出泡了水的面包,撕了一块才发现婴儿还太小了,吃不了固体食物。

    梅芙斯挑着扎进手臂的木刺,说道:“我们先回去吧,回去告诉主教,我们发现了异兽。”

    渔夫沉默地点了点头,休抱着虚弱的孩子,像抱着一团棉花,生怕把这软乎乎的襁褓抱扁了。

    这一片地区有三支船过来寻找受害者,梅芙斯只闭了会双眼,或许是释放了自己的精神力,然后她开口说:“他们也发现了异兽的痕迹,我们这里全是伤者……几乎,所以让我们先回去。”

    身为个例的休有点坐立难安,一方面,他知道这里是梅芙斯的梦里,另一方面,他完全不清楚要怎么找到雾罕城循环的污染源,梅芙斯好像完全把他忘记了。

    他频频看向梅芙斯,尝试着唤醒她给自己下的暗示:“梅芙斯,你不记得我了吗?你说过你有办法解除雾罕城的循环梦。”

    梅芙斯专心挑刺,应付似的啊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与冷漠。

    休找不到思路,这里是梅芙斯的梦,之前用过的方法在这里似乎不管用了。

    休之前落水被捞上来后吹了好一阵风,现在身体有些止不住发抖,他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上岸啊?”

    渔夫回答道:“快了。”

    得到回复后,休安心地坐了下来,看着梅芙斯挑完手上的刺后开始用酒洗伤口,因为创面过大,她没有立刻找到合适的布料包扎。

    小船上十分安静,水声哗哗,船上六个人有三个开不了口,除了休剩下的两个人也都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沉默把时间拉长。

    休在这片水茫茫中四处张望,他记得教堂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但目之所及他只能看见一朵朵树顶和几片屋顶,天上又下起了小雨。

    休五指并拢盖在胸前给怀里的婴儿挡雨,再一次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上岸啊?”

    回答他的依然是渔夫的那一句:“快了。”

    梅芙斯闭着眼,雨丝模糊了她的锋利,休意外地在她的脸上看见了苍白与迟疑。

    察觉到休的视线落在身上,她睁开眼盯了回去,然后直言道:“泡水里泡傻了吗?这里可是黑暗森林。”

    黑暗森林离雾罕城的距离不算远,但水流从雾罕城的方向流淌过来,逆流而上是很艰难的事。

    休把孩子往怀里抱紧了一些,躲开梅芙斯亮得发光的眼睛,轻声叹息着:“我快听不到他的呼吸了。”

    梅芙斯的视线克制不住往孩子的脸上看去,孩子脸上皱巴巴的,半张着嘴,牙都没长出来。

    她抽出了自己护腕上的薄刃,比对着婴儿的嘴巴大小,把小拇指的指腹划开一道口子,塞进婴儿的嘴里。

    新的血迹从嘴角滑出覆盖在旧的血迹上,感受到手指流出了液体,婴儿开始无意识嗦起了梅芙斯的手指,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的喂食。

    休一动不敢动,也没有看怀里的孩子。

    梅芙斯倒是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式脚麻了,得换了好几个坐姿,面对面盘腿坐着时,梅芙斯一手撑着脸,看着休一副可怜兮兮的怂样。

    她很疑惑,明明一开始她把这人捞上来时他还是活蹦乱跳的那种健康小少年,还朝她扮鬼脸,吓得她把人往水里就是一咕噜,上了船人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蔫了下去。

    “你很怕我吗?”梅芙斯问道。

    休连连摇头。

    怕倒是不怕,只是觉得梅芙斯现在的气场比起梦外那位运筹帷幄的女商人还要凛冽,毫不掩饰的霸道和张扬。

    梅芙斯还是盯着他,然后露出休很熟悉的神情,她又皱起了眉,两只眼睛右眼写着“没”,左眼写着“用”。

    不同于梦外那位女商人细微的表情,这个年轻的梅芙斯做出这种表情后,更多地表现出了一种“怒其不争”的微妙感。

    这种微妙感他很熟悉,之前还以为是梅芙斯对他已经非常失望了,虽然确实也有一点失望,但更多的严厉。

    果然,梅芙斯不满道:“你的老师是谁?他不知道你是预言中的人吗?怎么把你教成这样的?”

    明明是预言者,却教出了这样的性格。

    休的视线落在梅芙斯身上,呐呐道:“……你。”

    梅芙斯感觉到孩子不再吮食,把手指抽出来在孩子襁褓上擦了擦,听闻这句话,重复道:“谁?宁?没听过这个人。”

    “是你,”休放大了声音,“梅芙斯是我的老师。”

    “别乱认,”梅芙斯挺直腰杆,“我们学派人已经招满了,我还没开始招学生呢。”

    “啊?”休头顶冒出一个问号,什么学派什么学生的……

    “算了,没老师就先这样吧,”梅芙斯转了转关节放松身体,然后侧身躺倒,头枕在船舱内,两只脚伸出船外,“现在的灯塔还很强大,用不到你这种小孩子来拯救世界。”

    明明你现在也是个小孩啊。

    休感觉有点割裂,然后他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喃喃道:“现在的?”

    梅芙斯晃动着的脚尖一滞,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闭上眼,哪怕重查了记忆也找不到刚才一闪而逝的念头。

    “你是从哪里来的?”梅芙斯问道。

    休察觉了梅芙斯身上紧绷的气息,知道梅芙斯这句话的意思不是想问他家住哪。

    休郑重道:“大概是二十年后吧。”

    “你从未来……?”梅芙斯不可置信,仿佛世界观被这句话冲击到,然后她恍然大悟道:“你真该找个老师教教你。”

    梅芙斯坐了起来,抬手看着自己右手手臂,笃定道:“这是我的梦。”

    “对!”休点头如捣蒜,他期盼道:“你想起来了吗?”

    梅芙斯又露出了那个神情,但她依然仔细回答道:“没有,我无法控制自己的伤口,说明这场梦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要遵守对方的规则,相对的,对方也要遵守我的规则,现在我与那个人之间都没有绝对的特权,谁先把对方杀死,谁就能抢到这场梦。”

    休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只见梅芙斯扭头朝渔夫问道:“我们多久能上岸?”

    渔夫划了半天不进反退,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很快吧。”

    梅芙斯抱臂沉思,想起休身上这层近乎是隔绝层的磁场,从他怀里抱过婴儿,说道:“你去试试。”

    休从渔夫手中接过木桨,学着他看过的动作划动,左边两划拉,右边两划拉,船舱里的午饭面包从左滚到右,再从右滚到左,最后是渔夫大叔制止了这场“舞蹈”。

    他说:“别划了,一会儿方向乱了我使劲半天给划到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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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安去。”

    休把木桨还回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回船尾时,微风习习把他半干的发丝往后吹。

    梅芙斯迎风看向远方,小船逐渐加速,船尾在水面压出一道白浪。

    “看来那位也很想见我。”梅芙斯揉了揉被飞起来的鱼砸到的头,躺倒继续休息。

    小鱼三两条砸进船舱里,休为了怀里婴儿的安全,他转了个方向,面向船尾。

    水天一色,如果这场大水没有造成这么大的灾难,着实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休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呛住,显然这里的空气质量与这么美丽的风景是不对等的。

    也许过了一个小时,或更久,休终于看到密集起来的屋顶。

    各式各样的小船也变多了,每个屋顶上都站着人,有一些屋顶之间可以轻而易举地跨越,有一些则需要借助船支。

    梅芙斯坐了起来,仔细观察周围的小船。

    在城中用作暂时代步的船显然比起远行救人的安全配置不同,这里的每只小船都挤满了人,慢悠悠地飘着。

    梅芙斯一只手扶在船沿,眉毛一跳。

    她拍了拍渔夫,用动作示意他上附近的屋顶去。

    然后一手拎一个昏迷的小孩递了上去,最后把目光落在休的身上。

    休正想开口说我自己走,梅芙斯一手拎起他的领子递了上去。

    梅芙斯在船头拿起木桨,开始往回划。

    这一举动处处透露着异常,但休暂时还看不出来。

    渔夫不知从哪找来的砍刀,往梅芙斯的方向一抛,梅芙斯稳稳拿住。

    这一点异动很微小,但足够船底下的东西反应过来了。

    梅芙斯从船头慢慢走到船尾,感受船支重量的分布,然后往休坐过的那个位置举刀猛扎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把黑色的巨镰从船的两侧伸出,将船支直接切成两半。

    砍刀卡在某种硬物上,梅芙斯知道这是什么,异兽强大的自愈力正在快速修补自身的伤口,与此同时,独属于异兽的精神污染开始扩散。

    梅芙斯没有等到精神污染生效,眼看砍刀无法拔出,船支断裂,她抡起木桨朝刀柄沉沉一砸!

    这一砸之后,她从船上跌下水,在水中她看到了这个异兽的全貌,银白色的皮肤,血液在薄薄的皮肤下鼓动,看上去非常容易被一刀砍成两半,实际上非常硬。

    这半只船被钉在异兽的脑袋上,强大的自愈力快速将刀口融入血肉中,异兽遭受着巨痛想要潜水逃跑,但脑袋上这半支船的浮力却让它无法逃脱,一浮一沉反而把刀口压得更大了。

    梅芙斯与这只形容可怖但莫名滑稽的异兽面对面,当然,梅芙斯其实看不太清楚对方是不是正面,反正她是看了好一通胡乱挣扎。

    她很快适应了水中的环境,估且就当对方面朝自己,梅芙斯发动异能【暗示】。

    “你感到很痛苦吧,不要挣扎,不然你的脑袋会被割下来。”

    异兽很快安静了下来,梅芙斯浮出水面,大出了一口气。

    休和两个异能者划着小船缓缓驶了过来。

    梅芙斯抓住休递过来的手爬上去,她受了伤的那只手已经被水泡得发白。

    休的目光落在梅芙斯的身后,黑色的镰刃在水面缓缓浮起,划开一道浅浅的波纹,朝四人所在的小船而来。

    “快!走!”其中一个异能者大喊。

    异兽攻击的速度在水中有所减速,镰刃落下时,其中一位异能者挑刀将这黑刃挑偏。

    梅芙斯用木桨拍刀柄的那一下把她整条手臂都震麻了,只用一只手很难在这种情况下立刻上船,但她的速度也不慢,而且休的力气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只是她上船的这个功夫,足够这只异兽举起另一把黑镰向他们发起进攻!

    梅芙斯刚一上船就把休往身前一挡,但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耳边炸响一道极其响亮的轰响,黑风以船支为中心旋起一阵狂风。

    黑风过后,脆弱而小巧的黑色花瓣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梅芙斯往后一看,那把黑镰被炸得稀碎。

    黑花消失之后,周围的水域变得浅红,是血液淡入水里的颜色。

    休愣了愣嘿嘿笑了起来:“你看,宁的东西。”

    “你的老师?你不是说我才是你的老师吗?”

    “是我们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