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匆匆地路过，休没有往人多的地方钻，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污染源，只在人群的周围游荡。
他看到了一个熟人，她混在教众里，在给教堂的医士的下手，这个人就是简。
她在给新送来的伤者放上白花，她在教堂里倒是很守规矩，没有口出狂言，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休穿过人群，扯住对方的斗篷，简在一群白斗篷的教众里藏得非常好，如果不是休认识她，平常人根本注意不到。
休声音放轻:“简，你认识我吗？”
简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嗯。”
休这下是真的意外了，但还没等他开始高兴，简补充道:“刚认识。”
门口又送来了新的伤员，随着喧哗的声音一起出现的是另一个熟人，点月拍了拍休的肩膀。
少女也刚从外面回来，她还抱着鱼叉，显然是刚看到他立刻就过来了。
点月有点欲言又止:“请问，我见过你吗？”
休回头:“嗯。”
休补充道:“刚见过。”
“好吧，是我认错人了。”点月一脸遗憾，但也没有离开。
三人相对无言，但好像都有话要说。
点月是最先打破这个氛围的人，她伸手去揪休的领子，休下意识抬起手来挡。
“我居然真的认识你。”点月不敢置信。
“你说这句话本身就很奇怪，”简说，“难道不是他居然真的认识你吗？”
“我都惊讶啊，”点月有点恍恍惚惚，“但是我更惊讶我居然认识他。”
休在这两位女士中间横插一脚，阻止了接下来的一场辩论。
他用身体挡住两位朋友一触即发的视线，迫不及待地问道:“点月，你是怎么知道你认识我的？”
简侧了侧脑袋:“原来你学我说话。”
点月伸手挠了挠脸颊:“理由可能有些荒唐，我好像是在梦里见过你。”
“嗯嗯嗯。”休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先点头再说。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东西，点月皱了皱眉，看向休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怪异，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吗？”休追问道。
“我看到你……杀了人。”点月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然后转身就走。
休感觉到莫名其妙，快冲了两步将对方拦住，他直觉这是一个契机，连忙问道:“那个人是谁？”
“没事，我可能是又生病了，我小时候就这样，总是能看到奇怪的东西。”点月解释着，但她退后的动作却表明她已经将这件事认成了事实。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休重复刚才的问题。
点月有些警惕，背后撞上了一个人，简走上前半步将人挡在身后，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沉默地看向他。
“黑色。”点月说出这两个字像是花费了全部的力气，“头发黑色，衣服黑色，红……色的眼睛。”
这些信息很少，但是很特殊，休的大脑快速筛选脑海中的记忆，然后他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出现在奥里利安的，要追杀梅芙斯的那个人！
休只感觉到心神震荡！
梅芙斯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她正在和梦主人抢夺这场梦，又失去了记忆，这个人想要接近梅芙斯轻而易举。
他回头一看，人流簇拥着往前走，裹挟着他，像是这个梦主人的意志正在阻止他离开。
休感觉到寸步难行。
“教堂都有侧门，不要往回走。”简拎住了他的领子，“但是，你现在很可疑，跟我走一趟吧。”
她的话声一落，骑士从四面八方站出来，人群的喧响为之一静。
休被按在地上，声音被堵在喉咙里。
他瞪大双眼，不敢相信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站在她旁边的点月也有点措手不及，正欲开口解释，简转了个身，手指轻点在点月唇前，示意她不要说话。
“请让一下，疑犯押送。”简放声朝侧门方向的人群喊道，人群互相推挤着，让出了一条道。
简抬脚走在最前面，休被押在后面跟着，点月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跟了上去。
从侧门离开后，简感谢过两位骑士，环臂用下巴朝休的身后示意:“走。”
“你知道了什么？”休与她同时开口。
“她是奥里利安港菲努斯家族的小姐吧，她们家族的异能传承是:预示，而你是想救人吧。”简语速极快，还伸手推了一把，这句话她放轻了声音:“快跑。”
休不再犹豫，抬脚往上岸的地方跑去。
侧门的人也不少，但是教堂的骑士从这里离开，暂时还没人敢靠过来，点月刚出了侧门，迎面就看到休在逃跑。
她先是看了一眼休逃跑的方向，又转头看向简。
简抬头看了看天，等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抱怨今天的天气，但自这场大水爆发以来，天空一直都是阴沉沉的，偶尔会下一些小雨。
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简稍微放大了点声音，但听不到半点气急败坏，悠哉悠哉中适当掺了些正式场合的腔调，几乎没有人听出其中的敷衍。
她说:“疑犯畏罪脱逃，所有人戒备！”
点月目瞪口呆。
休一路跑得非常顺利，侧门附近的人不多，虽然绕到门口需要点时间，但他速度很快。
他在路上遇到不久前还一起乘船营救梅芙斯的那位异能者，在人群中拥挤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刀，那位异能者喊了句小心，但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直直往前冲刺。
那名异能者看着休的身后，又听到了简的声音。
他的目光一沉，决定尾随着休看看发生了什么。
跑过浅水滩与停泊口，那艘小船已经不见了。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巡视，休从未觉得自己的视力这么好过，每一张面孔都清晰映入眼中，悲戚的，哭泣着，平静的，还有孩童脸上不谙世事的空白。
有人怪笑着，争吵着，每个人手腕上都被一朵白得惊人的花朵缠绕着。
有人发出濒死的，惨绝的嘶喊，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一张张面孔可以扭曲到这种程度，像是立刻就要变异。
地上有人手脚并用爬得飞快，抓住了休的脚脖子，休猝不及防，摔到地上。
这一刻，倾倒了夕光、人影，他的视野一片混乱，休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看见眼中的世界在旋转，在舞蹈，雨丝、血液、还有波光和一双双眼睛。
他又站了起来，他看到了，那双红色的眼睛。
他又跑了起来，像身后有东西追着他。
这回又是什么？还是他的命运吗？
他在房顶上跳跃，而视线的尽头是一个黑色的身影。
黑色的，衣服是黑色的，头发是黑色的。
休在附近巡视的，不知道归属于哪个组织的护卫身上夺走了刀，一路往视线的尽头狂奔。
那人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声响，缓缓回头，在夕阳的照映下，他的脸一片漆黑。
而在他的身后，一艘小船盖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血液从苍白的手指滴落，手臂内侧的伤口依然没有来得及包扎，这艘小船曾经救了她，而现在，这艘小船依然载着她，缓缓驶向落日的方向。
休跑到了距离这个人仅有20米的距离，他的视力很好，哪怕阳光照进了他的眼睛，刺痛了他的神经，但他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对方朝他微微一笑，红烛似的双瞳在日光的对比下变得近乎漆黑，但是，这是一双红色的眼睛。
休深吸了一口气。
他提着刀缓缓朝对方走过去，对方凭空一抓，手里赫然拿着的是和休的手上一模一样的武器。
双方拖着沉重的武器都朝眼前的人迫近。
休只问了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对方语气淡淡:“我只负责杀了她。”
双方都知道眼下这种情况只有斗争这一个选择了，脚下的速度加快，在即将进入对方攻击范围的瞬间，两把武器在两人中间对撞出猛烈的火星！
休的力气略逊一筹，横着刀的双手在身前颤抖着。
他似乎对眼前这一幕早有预料，他退，对方的压制紧随而至。
胜负往往在一照面的瞬间就已经注定。
游鸿从手腕上如同利箭弹射而出，刺入对方的眉心。
休手上压力顿时一消，他往前踉跄两步，半跪在地上，手中的刀甩脱在眼前。
周围的一切像一滴滴水珠，在空中有片刻的停滞，只在有光的地方反射出色彩，现在灯灭了，眼前的一切化成硕大的水珠，砸在他的身上。
休抬头一看，他回到了雾罕城的街道上。
这里寂静无人，整个街道都十分空大，空大道可以听到空大的回响。
这里是……现实吗？
休撑着手爬了起来，刚才那一摔摔得不轻，脸上都划出了血迹。
拎起了刀，休朝着太阳的方向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先是一朵鲜艳的花瓣从他的眼前飘过，然后花香袭来。
他只能听到嗡鸣的耳朵渐渐接收到了外界的声音，笑声，欢笑声，可爱的，热闹的。
他视线一转，挂满鲜花的秋千上放着一团花束，点月在秋千前的一群女孩子中间抱着花，眼睛跟着身边人的动作，躲避前后方同时扔来的花团。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影。
热闹在他的身边出现了，但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的身上全是摔倒擦出的血迹，湿漉漉的，一脚一个脏水印。
他还看到了梅芙斯，是那个强大的女商人形象，身边站着简，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休走了过去，听到梅芙斯的声音逐渐清晰:“……也没发生什么，就是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简看到了站在梅芙斯身后的人，说道:“要不然你还是先问问人家的意见吧？你直接决定的话不也是违反了你给自己定的准则吗？”
梅芙斯哼道:“反正，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说着，她转过身来，与休面对面。
休有点怔愣，讷讷说道:“什么？”
简回答了他的疑问:“哦，是梅芙斯说的，她想送你们三个去读书。”
“……读书？”休混乱的大脑缓缓恢复，终于理解了简的意思。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笑弯了眼睛，嘴角上扬。
但休依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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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呢？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空了一块，是少了什么？
他的记忆回笼，笑容霎时暗淡了下去，他问:“雾罕城的循环呢？成功了吗？我是说……”
“我是说……我来得及吗？”
梅芙斯朝他点了点头，“你来得很快，我在床上还没咽气呢，你就把梦主人给杀死了。”
“是这样吗？”
“对啊。”一道清澈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休转过了头，眼前映入的是他梦中也没有出现过的画面。
宁揽着他的肩膀，和他头挨着头笑嘻嘻的。
她的身上没有了血腥气和那种白花的香味，只有阳光的气息。
休感觉到精神都产生了动摇，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以至于脑海中想起的是在那片茫茫的大水中，梅芙斯躺在船上，对他说:“你要怀疑身边的一切。”
梅芙斯能够轻易判断出眼前是否是真实的，但换到他来尝试，休立刻感受到设身处地的困难。
脑海中两个的想法在争斗，一个是真实，另一个是幻影。
梅芙斯率先开口，打断了休的沉默。
她说:“宁，你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休的脑海一阵清明，强打起了精神。
对的，宁似乎变得活泼了，也许是休每次见到她时，宁都是病殃殃的样子，这个反差更强烈了。
“我也不知道。”宁眨了眨眼，声音里饱含笑意，有些惊喜:“就好像……我的病突然好了。”
“我罹患严重的心衰，从小到大都感觉使不上力气，现在好像突然好了。”
她还原地跳了两下，脚尖点地转了个圈，蓝色的半身长裙裙摆旋出一朵花来，她提起裙摆朝三人行礼，低头时一枚戒指从她的衣领里滑出来，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休还想到了什么，她问:“污染源呢？”
简和梅芙斯面面相觑，宁背着手，轻轻咳了一声。
她手指间夹着一片玻璃，搭配上她逐渐压制不住的笑，场面一时有些静默。
“惊喜！”宁抖了抖手上的东西，“这是不是你们说的污染源？”
休没有主动去接，他问道:“你是怎么拿到的？”
“当时的情况很奇怪，”宁回忆道:“我像是做一个很长的梦，突然醒了过来，后来就找到了这个东西。”
“你在梦里死掉之后，去到现实了吗？”休在记忆中迅速找到了相关的信息。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
休手中的刀有些沉重，他惊醒了过来，把刀重新握紧在手中。
周围的声音又离他远去了，休的脑袋很痛，恍恍惚惚的。
再抬起眼时，他看到了梅芙斯和简的背影，宁走在后面，回头看他。
宁把手伸到他的面前，在离他很近的位置说话，声音轻柔的，像扑捉不到的萤火。
“你刚才没听清吗？我们走吧，今晚有烟花呢。”
休往后退了一步，眼前的宁与那个似乎已经很久很久的夜晚里的人重叠在一起。
她的眼睛倒映出火焰的灵动，像是她的生命正在燃烧。
烟花在她的身后，璀璨过后与黑夜融为一体，那个人对他说:“而我……”
“……我活在当下。”
“不，我不想看，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去读书也没关系的，无论什么都好，我们……”
休在这一瞬间甚至想不到能去什么地方。
“好，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宁的声音很轻柔，和她的笑容一样，似乎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休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身体也不再颤抖，他汗涔涔的手握住宁伸来的手，细嫩的，白皙的，女孩子的手。
这真的是宁吗？她的快乐如此真实。
如果是，那她知不知道这里又是另一层幻境？
她以为噩梦结束了，旋着裙摆跳着舞，原来她不是喜欢安静，只是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痛处，不知道这场幻境破碎之后，她要怎么重新面对这一切。
当然，宁可能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休泪流满面，抬起了头:“对不起，那天晚上我不该没有回来找你。”
宁依然笑着看他。
休说出这句话用了很大的力气，他之前在马车里看着宁幻影不敢说，是他怕自己一旦说出来，这个世界就不一样了，宁变成了他不认识的人。
他感觉身体很冷，所以他蹲了下来，抱紧自己的膝盖。
宁也蹲了下来，面对面安静地待着。
休终于缓了过来，情绪恢复平静。
他说:“那晚的烟花之后，我仔细想了想，我未来想要做什么。”
“我想，我还是要往前走才行。”
幻境从远处褪色，白色的光粒升腾而起，像是冰花，又像是白浪。
最后的最后，宁也消失了，黑暗的眼前被一道强光照入，逼出了一滴眼泪。
“叮！”
“叮！”
“叮！”
游鸿断成了三段，落在水中，落在脚边。
休想到了什么，一阵恶寒攀上了他的脊梁骨。
游鸿无法攻击对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