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烛夜最后被安置在凤山靠近外围的一处无人院落。

    原本人迹罕至的院外,此时已经挤满了人,多是得到消息来看热闹的。

    听说女君在结界外捡回来一只重伤濒死的低贱寒鸦,今日不用参加试炼的羽族都闻风而来。

    但还没看清个子丑寅卯,就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强大气机锁定了整个院落。

    漫天雪花停滞在半空,被一道悍然无匹的力量搅碎,化作了带着可怖杀机的锋利冰晶,被劲厉的寒风裹挟,呼啸着疾射入屋内。

    年久失修的屋顶被悍然的气流掀飞,门窗被数不清的冰晶洞穿,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闷响,倒在了地上。

    纵使还没见到来人,仅仅是这力量透露出的恐怖威压和杀机,就已经让人毛骨悚然。

    这样的力量……

    恐怕是帝君来了。

    众人心中都有了猜测,顿时多了几分畏惧,生怕被这股力量波及,人群顿时作鸟兽散。

    寂渊一头雪发立于风雪,踩着飒飒风声,周身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性,漠然垂眸,身上威压如同山呼海啸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跑得慢的,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腥甜的血,情急之下化出翅膀,东倒西歪地飞远了。

    屋舍破败,只余下断壁残垣,躺在简陋木床上的青年面色苍白。

    谢清晏皱眉,几乎已经能看见几息之后里面的青年被“万箭穿心”的惨样。

    他上前一步劝阻:“帝君,这里还是凤山地界,就算是要动手,也应该让长老院出手,您……”

    月殊把玩着手中玉质的药壶,身上挂满的银饰发出叮铃的脆响,他附和道,“他身上有多处致命伤,此时又是经脉逆行,就算放着不管也活不了多久了。”

    寂渊眼底浓重的戾气并未因此散去,声线冷硬:“让开。”

    “今日替凤山清理门户。”

    寂渊拧眉,眼底深沉如古井,随着话音落下,被搅碎的冰晶凝成冰矛,带着无可抵挡的杀机,锁定了躺在木床上的身影。

    谢清晏还要再劝,月殊拉住了他,对着他摇了摇头。

    凤山试炼场距离这边不远,此处动静巨大,凤山长老们不可能没有察觉。

    此时他们都没有出面干预,约莫都远远地观察着事态发展,静观其变——

    换言之,他们也并不在意这只寒鸦的生死。

    谢清晏叹息一声,平心而论,帝君平日里虽然冷了些,性情却并不算暴戾,今日不知怎的,发了这么大的火。

    郁离乘鸾车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遍地残垣之中,一只原形散发着不详黑气的寒鸦被冰刃洞穿胸口,在冷厉寒光之中不断挣扎。

    寂渊伫立风雪,漠然垂眸,黑沉沉的眼底辨不出喜怒。

    “就这么个玩意,郁离,你脑子坏了,眼睛也瞎了?”

    郁离刚睡下,就被白羽急匆匆地唤醒。

    此时内里只穿着的寝衣,外面随意披了单薄的外衣,刚要提裙走下鸾车,就被外面刮骨的寒风吹得颤了一下。

    她脚步一顿,倚在车门上,没有再往外走。

    寂渊双眸微眯,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眼底神色更冷,“就这么急着过来救他?”

    郁离拢了拢外衣,眼角还带着一丝懒散的倦意。

    她唇角下压,仿佛没感觉到他周身压抑危险的威压,呼出一口白气,皱眉望着他低声抱怨:“好冷啊。”

    来得匆忙,被冷风一吹,郁离冻得嘴唇发白,说话时,声音发着颤。

    院落破败,只余下断壁残垣,冷风呼啸着吹过,寂渊一出手,这座地界的空气都好似被冰封了一般,寒气直往骨子里钻。

    鲜有人知的是,郁离身怀世间异火之首的凤凰火,身体却极其畏寒。

    看了一眼在寒光中挣扎的寒鸦,郁离嫌弃地蹙眉,她撇了撇嘴,毫不犹豫地扭头回了鸾车。

    “进来说话。”

    小凤凰扔下这么一句,鸾车雕花的门就“嘭”地一声在面前关上了。

    “……”

    谢清晏几人看得咂舌,面面相觑。

    居然有人敢在帝君面前摔门?

    更离奇的是……帝君不仅没生气,甚至还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是他看错了还是这个世界太癫了??

    寂渊面上冷意不减,整个院落之内的冰雪却开始消融

    ——就连插在那只寒鸦胸口的冰刃,也不例外。

    谢清晏几人松了一口气,好歹算是气消了。

    若是众目睽睽之下,帝君在凤山地界开了杀戒,传出去不好听。

    帝君威压一消失,白羽就带着一众医官来了,月殊提起药壶跟过去查看伤势。

    鸾车内。

    作为郁离平日出行的车架,鸾车外表看着不大,内里却如同一座小宫殿,床榻桌椅,一应俱全。

    郁离刚要坐到软垫上,另一道身影就裹着一身风雪冲了进来,占了她原本的位置。

    寂渊身姿颀长,此时面如寒山,周身染着肃杀之气,坐在这金玉堆成的软榻上,看起来与整个环境并不相称。

    甚至他往那一坐,整个鸾车内的空间都显得逼仄起来。

    “你干嘛跟他过不去,不过是一只寒鸦,跟凤山别的羽族别的鸟没有什么不一样。”郁离抿唇抱怨。

    寂渊冷冷一笑:“不是对他心跳加速一见钟情,然后就要把他带回来?”

    “……我可没这么说,”郁离别过脸,“我只是看他可怜。”

    寂渊目光如炬,面色沉冷如霜:“可怜?”

    他嗤笑一声,“外面个个都可怜,你个个都要往回捡?”

    “好了……”郁离抿了抿唇,给他倒了一杯茶,雾气袅袅,手按在茶盏上。

    “你干嘛这么大的火气,被妖气熏得失去理智了?”

    听闻昆仑墟最近在清扫凤山以西的妖雾,寂渊才从妖雾里出来,带着一身凶戾之气。

    寂渊险些被她熟练的倒打一耙气笑。

    “我看你才是失去理智了。”

    “真是什么东西都敢往回捡。”

    郁离抬眼望着他,眼底金光流转,看上去非人的气息十分浓重。

    只是她模样生得好,这双眼睛,落在她脸上并不显得奇怪,反而多出几分妖异若神的艷美。

    她的手指搭在茶盏上敲了敲。

    白皙纤长的手指莹白如玉,和蓝底青花的茶盏看起来极为相得益彰,郁离把茶盏往前推了推,意有所指地问:

    “要不要?”

    凤凰灵血,能压制妖气对人神智的影响。

    一滴,提神醒脑。

    这点,寂渊是知道的。

    “……”

    寂渊喉头滚动,拨开她的手,镇定自若地端起茶一口饮尽。

    “用不着。”

    无形之间,周身的凛冽杀意几乎散了个干净。

    “哦。”郁离从善如流。

    自觉气氛缓和了许多,郁离抬手拆了随手挽的发髻,满头绸缎似的黑发倾泻而下,从小橱里扒拉出几个软枕,懒散地靠了上去。

    寂渊目光沉沉,当事人却毫无自知之明,还当着他的面懒懒打了个哈欠。

    “好巧哦,刚梦到你,你就来了。”

    郁离打了个哈欠,浅金瞳孔中盈上一层水汽,声音懒散,不动声色地开始转移话题。

    寂渊冷哼一声,面色稍好些,却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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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冷一笑:“哦,不是梦到你的情郎?”

    “凤山郁离,绝不外嫁,我观他上下,并无可取之处,不过皮相尚可。”

    “你要选他,未免眼光也太差了些。”

    话音未落,郁离呸呸呸打断:“你在说什么,真晦气。”

    虽然知道他是在故意嘲讽,但是谁能想到,在梦里,这句话竟然成真了。

    郁离面色不好,又想起来梦里的场景。

    寂渊出现时,他的状态很不好。

    他的脸上,有一道深紫色纹路,狰狞而显眼地占据了半张脸,无端显得邪气森森。

    “寂渊,”郁离忽然凑近,像是想确认什么一般,一缕发丝顺着擦过他的脸颊,“你说,什么样的人脸上会出现紫色的裂纹。”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得极近,近至呼吸可闻,郁离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上,还用手指擦了擦。

    皮肤细腻均匀,色如白羽,没有什么异样的纹路。

    寂渊眉头猛地跳动两下,声线沉闷,暗含警告:“郁、离。”

    “哦,我只是看看。”郁离头一缩,老实地坐回去。

    只是仍撑着下巴,目光梭巡,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一般。

    寂渊深呼一口气,按下心底那些微妙的不自在:“脸上出现的紫色裂纹,是腐化印记。”

    “心神不守之时被妖雾浸染,神魂受损,腐化程度过深就会出现腐化印记,等到腐化印记布满躯体,就是彻底丧失理智的时候。”

    腐化印记。

    郁离心中发愁。

    就像每次,寂渊从妖雾里出来时,状态都不太好,看起来戾气深重。

    这也是妖雾浸染的一种状态。

    这好似也并不奇怪。

    但是怎么会呢?他不是天授帝君吗?

    “谁脸上出现腐化印记了?”寂渊问。

    郁离垂眸,声音有些淡:“没有,我梦到你半边脸都是那种紫色裂纹,好丑。”

    屋内熏炉染着花香,隔去外面的风雪。

    此时的寂渊,就松风不动的坐在面前,雪发垂落,沉静地望着手中的茶盏,半点没有半刻钟之前还在大动干戈的危险杀气。

    “怎么不盼我点好的?”他眉头微蹙,“郁离,你少咒我。”

    她在替他担心。

    这个认知,令寂渊不由得心底一软。

    他抬手揉了揉郁离的头顶,冷如碎冰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和煦的温度:“梦都是假的。”

    “更何况……”

    想起方才郁离按着茶盏的指尖,寂渊声音带上一丝喑哑:“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吗?”

    只要有郁离在,他就永远不可能走到被腐化那一步。

    郁离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望着他,却想起梦境中两人的结局,指尖蜷缩。

    在梦里,他们有这样好好地坐下来聊过吗?

    自从她捡到那只寒鸦之后,两人似乎大吵了一架,然后就这样渐行渐远了。

    再见面,就是在她和寒鸦的结契大典上,一人身穿红衣浑浑噩噩,一人一身银甲逆命而来。

    整个四海八荒,从没有一个人,需要像他那样频繁地进出妖雾。

    他们决裂之后,在他被妖气污染的时候,也没有人能替他净化了。

    望着郁离不知为何变得更加低落的目光,寂渊觉得不对,他微微蹙眉,冷声道:“郁离。”

    “你不会在想外面那只寒鸦吧?”

    “我还好好的,要死不活的,可是外面那个。”寂渊眯起眼睛,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目光狐疑地看她,“你在替他难过?”

    郁离:……

    眼角刚泛起的朦胧水光,一下子就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