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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浊玉的家使用面积只有35平,被划分为一室一厅。

    地段很不错,距离妖管局最近的“安康病院站”仅需要坐四站公交,交通便利。朝向也好,第一缕朝阳升起时,冰冷的瓷砖就会染上柔白的温度。

    钥匙叮当响,打开门后,内部的陈设极其简洁。

    甚至可以说,简洁得过分,放眼望去什么大件家具都没有,更别说电器。只有客厅的中央摊着草席,墙边整齐摞着七八行提装矿泉水,乍眼瞧还以为那是水蓝色的墙壁。

    厨房更是空荡,交房时配备的抽油烟机连防尘塑料都没撕,破口处露出来的烟机灶具锃光瓦亮,显然自出厂起,就没上过班。

    说实话,符叶进门就有些后悔。

    倒不是嫌弃条件简陋,而是这般有限的条件,显然不适合增加一名租客,会使温浊玉本就低到水平线的生活条件再降一等。

    “把房间租给我的话,你住在哪儿?”

    “我?”拎着快递袋的温浊玉进门,将钥匙挂在门边的铁钩上,“你放心,我有住的地方。”

    “让你睡草席……”

    “嗨,我不睡草席,那是我平时发呆用的。”温浊玉快步走进厨房,环抱着脸盆似的泥胚花盆给符叶展示,“我睡这里,晚上的厨房湿度正好。”

    说着,温浊玉挑起两缕长发,手指翻飞,利落将蓬松得有些爆炸的发丝捆起,弯腰拆快递袋,在符叶的注视中,掏出一袋——营养土。

    温浊玉笑容满溢,边将营养土往花盆里倒,边在尘土粉末中眯眼。

    “你也知道,我家就这条件,倒也没什么要叮嘱你的,咱们都是同事,作息时间差不多。”

    “只不过水电费需要均摊,如果你做饭的话……燃气费要自己付,当然做饭的时候千万将厨房门关紧些,我真的不太喜欢明火,叶子会被烤焦的。”

    符叶心知肚明,她的余额和厨艺都不配走进厨房,因此毫无负担点头。

    “如果你想带异性回家,需要通知我一下。”温浊玉将掌心的浮灰搓搓,像是抹护肤品似的,在手背抹匀,“当然,喻观寒除外。”

    整个下午,符叶都在跟着席犬走访,但没收获什么新线索。

    听闻是打探曹成志和楚瑶的夫妻关系,被访的亲戚朋友们大多都是感慨:“他们感情好得嘞,要说曹成志想陪着楚瑶死,那也有可能。”

    席犬询问:“你们从没听说过他们夫妻吵架吗?”

    “什么意思,你不会怀疑曹成志对楚瑶下手吧?”对面的妖怪连连摆手,“曹成志杀老婆,我肯定不信,几十年来我就没见曹成志红过脸,再说……他何必多此一举。”

    省略的话压根不必说出口,楚瑶快死的事情人尽皆知,曹成志就算真的跟楚瑶感情破裂,也没必要亲自动手,他根本没有杀楚瑶的理由。

    虽说是这样,符叶的心底仍有疑虑。

    她抱着整理好的文件袋推开卧室门,闲暇无事的喻观寒早已将她的物品悉数整理好,搬到温浊玉家,此时这长条型的卧室堆满打包好的纸箱,喻观寒还贴心在纸箱外标记内里装的物品名。

    符叶沉默着注视自己的房间。

    相比形状狭窄的客厅,卧室已算规整,窗边摆放的单人木床正是喻观寒家里的,其余的物品恐怕也是喻观寒给她添置的,花费不小。

    不仅有衣柜和写字桌,甚至还有一台冰箱摆在角落,此时正在制冷,发出微微的噪声。

    卧室门内外简直是两个世界,一个极简,一个杂乱。

    符叶没管待拆的纸箱,将凳腿边的储物袋挪开,坐在写字桌前,抽出杨医生出具的法医鉴定报告。

    看着看着,她眉头皱起,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打开带有拍图识字功能的软件,在机械的朗读声中,眉眼舒展。

    略识之无,还真是束手束脚,看来要将识字这事提上日程。

    杨医生的鉴定报告里提到,她在楚瑶的胃内容物中提取到汞的成分,判断楚瑶曾喝下300毫升左右的含汞溶液。

    除此之外,楚瑶全身并无挣扎和被殴打的痕迹,证明她是在心态平和的状态下,喝下毒药的,没有被胁迫。

    装毒药的容器是常见的圆肚玻璃瓶,按照行为习惯,将捏住玻璃瓶所需的至少三枚对应的指纹视为一组,玻璃瓶上共两组指纹,一组属于曹成志,一组属于楚瑶。

    夫妻俩所使用的玻璃杯上,指纹就杂乱得多。

    符叶疑惑咬住嘴唇,点开手机的语音备忘录。

    “今年是我们结婚的第99年……”

    *

    11月4日,天气阴沉,忌安葬。

    妖事科对外的办事窗口前,稀稀落落排着几个妖怪,手握狼牙棒的熊三正在巡视,腰间挂的钥匙串叮铃作响。

    怕冷的妖怪们捂上厚厚外套,冬羽丰盈的符叶仍旧穿着她的黑色高领毛衣,胸前戴着属于妖管局工作人员的工牌。

    证件照还是她被抓到妖管局那天拍的,下颌纤瘦,皮肤瓷白,精致漂亮的脸颊绷着,带着微微水波的黑色长发拥簇着她的脖颈,将她衬得高傲冷淡。

    此时的符叶将长发松松扎起,松垮搭在毛衣背后的麻花纹路上,瞧起来干练许多。

    她与熊三点头致意,随后擦肩而过,疾步从队伍的末尾走到窗口前,轻轻抱住胳膊。

    窗口内,坐着办公的徐容容妖娆有神的圆眼朝她眨了眨,随后扬眉瞧另一边的曹成志:“你的遗产继承手续现在还不能办。”

    “为什么?!我上次打听,说办完死亡证明就可以开始继承遗——”

    符叶点点他的肩,正情绪激动的曹成志猛一回头,见到符叶站在他身后,眼珠还没转半圈,就预感到大事不好。

    “哈哈,你怎么……”

    曹成志的腿颤巍巍贴住墙,话还没说完,就闪身想跑,符叶运动鞋踏住下一块地砖,飞身而起,将没跑出两步的曹成志踹倒在地。

    脸颊边的碎发随着她的轻巧落地荡漾。

    原本排队的妖怪顿时哗啦啦散开,站成圆弧,既不想被波及,又想看热闹。

    曹成志吭哧吭哧想要爬起来,但脸颊刚抬,就见到狼牙棒的尖刺上,一抹亮光滑过,他气愤捶捶地砖,将脸埋在胳膊肘不出声。

    符叶抽出手铐,在曹成志不配合被拷时,略微使力气将他的手腕摁住。

    “大家该干嘛干嘛,不要再看热闹了,早办完早回家啊!”熊三履行本职工作,维持妖管局大厅的秩序。

    喻观寒今天似乎很忙,走廊里匆匆走到符叶身边,甚至没有说话就转身离开。符叶懵懵抱着零食袋子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喻观寒来见她的目的,给她投喂零食。

    席犬抵住嘴唇,觉得这两人之间莫名发散出熟稔感,那是多年相处才会培养出来的。

    审讯室依旧闷热,符叶认真观察,才发现问题的根源是这房间并没有窗,空气流通不畅。

    所以她也没注意到,曹成志左眼还注视着弯腰放零食的她,右眼瞳仁却失去重心似的,诡异滑落到眼角,去观察侧面摆弄摄像机的席犬。

    待符叶和席犬各就各位,曹成志的脚往后挪挪,又恢复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席犬开口:“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手被拷着,曹成志胳膊能活动的区域也仅仅是面前的小桌板,他想捂脸,只能弯腰将脸埋进掌心,闷闷出声。

    “不明白。”

    “坐好!”曹成志弹簧似的回正,呵斥完的席犬严肃看向符叶,示意由她来问话,这也是她们提前商量好的,给符叶锻炼的机会。若她落入下风,席犬再来扭转局面。

    符叶将整理好的资料抽出来,娟秀的繁体字几乎写满整面纸:“从你回家的那一刻说起吧。”

    “还说?”曹成志苦笑,“在医院那天,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们到底还想听几次。”

    席犬微微抬起下巴,英气眉眼露出几分警告,曹成志接触到那视线,顿时蔫巴巴。

    “我说,我回家……回家的时候,带着装满汞的玻璃瓶。”

    符叶适时举起打印好的照片:“看清楚,是这个瓶子吗?”

    曹成志承认,随后讲述这段时间以来,他与楚瑶的生活多么痛苦,幸福生活已然回不来,他们决定抢先命运一步,为爱情,为婚姻争个圆满。

    符叶复述:“你拿过两个玻璃杯,放在床头柜,楚瑶并没有碰。”

    “是,然后我把毒药倒进杯子……”

    “倒了多少?”

    “就,就指节那么高吧,我记不太清了。喝之前,楚瑶突然说想吃奶油蛋糕,非要我去买,所以我出了趟门。”

    瞧符叶垂眼看资料,并没提出疑问,曹成志吞咽口水,继续讲述回来后,玻璃杯的位置并无变化,他与楚瑶互诉衷肠,安稳赴死。

    “再醒来……再醒来她就……”

    泪眼朦胧时,曹成志偷瞄对面的妖管局职员,发现她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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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冰冷,心底忍不住发慌:“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醒过来,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楚瑶,好不容易幸福几年,我怎么可能……”

    “那指纹跟你说的情况对不上,你怎么解释?”

    “什么?”曹成志愕然。

    “左边的玻璃杯是你用的,右边的是楚瑶用的。”符叶举起玻璃杯的照片,“经过查证,我们发现,左边的玻璃杯共有四组指纹,三组是你自己的,一组是楚瑶的,你不是说楚瑶没碰过你的杯子吗?”

    瞧曹成志愣神,符叶趁热打铁:“抛开楚瑶的指纹不谈,你拿出玻璃杯一次,喝毒药一次,多余的那次在干什么?”

    “还不说实话吗?”席犬好整以暇。

    “我说的就是实话,谁会记得拿起几次玻璃杯。”

    符叶的呼吸缓慢而均匀,语调却含着霜雪似的:“那我给你补充细节吧,在你出去买奶油蛋糕的时候,楚瑶拿起你的杯子,将你杯中的毒药倒掉大半,然后掺水,这就是为什么你中毒根本不深的原因。”

    “这不可能!”曹成志瞪大双眼。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们在你家厨房洗菜池的下水口检测到同样的毒药成分,证明确实曾有人倾倒过,更何况你的杯子上还有楚瑶的指纹,更加坐实这一点。”符叶惋惜,“楚瑶才是真的爱你,她根本舍不得你陪着她死。”

    曹成志鼻尖酸涩,又硬生生咽下去:“既然你知道她爱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问题是,你对她的感情是对等的吗?”符叶面露茫然,看自己熬夜手抄的资料,“楚瑶的中毒反应比你严重得多,晕眩,头痛,腹痛,而这时候的你在做什么?”

    “我?我当然也在——”

    “你用自己的杯子,趁着楚瑶意识模糊,又给她灌进去几口毒药。”

    空气凝滞,曹成志反应过来的瞬间,在座椅里咬牙切齿,那疯狂的模样恨不得将头伸出几米远,把符叶撕碎:“你胡说!胡说!楚瑶不是我杀的!”

    “安静点!”席犬用气势压住曹成志,在文件袋中摸索出她们带来的唯一物证,“这是楚瑶亲口说的,存在她的手机里。”

    “这不可能……”

    符叶的笔尖滑过纸张,整理思路:“给楚瑶灌完加量的毒药,你确保她会死,就安心陷入昏迷。但你算漏了一点,楚瑶的原形是只骆驼,身材高大的骆驼,即使是喝下相同的剂量,她也能比你多撑一段时间。”

    迷迷糊糊的楚瑶察觉到曹成志的杀意,痛苦不堪地挪到厕所,蜷在冰冷的瓷砖上,录下遗言。

    “我真傻,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我……我没办法让他顺心遂意。”

    楚瑶舍不得曹成志死的时候,曹成志正在嫌她死得太慢。

    她很清楚曹成志想要什么,他们夫妻俩多年打拼,小有家底,只要楚瑶离世,所有的钱都归曹成志所有。

    平时楚瑶管得严,并不许他乱花钱,早已想象过不受拘束随手挥霍的生活该如何过,曹成志才如此迫不及待。

    楚瑶抽泣,靠近手机:“我们的财产大多都是我结婚前独自攒下的,跟曹成志没有关系,只有现在住的房子是婚后一起买的,各自出资一半,现在我还活着……我活着,我要将我所有的财产都捐给妖管局,随你们支配,至于曹成志……”

    曹成志的嘴唇颤抖,呼吸过度,在唇齿间喃喃:“捐给妖管局……毒妇,真是毒妇……”

    “砰——”席犬突然狠狠拍桌,别说愣神的曹成志,就连符叶都脊背微僵,“曹成志,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件事有多离谱?”

    被贪婪和虚伪爱意伤透心的楚瑶本来是有救的,她完全有机会打电话求救,但心似寒冰的楚瑶却放弃生机,绝望将玻璃瓶中残余的液体一饮而尽。

    容量只有355毫升的毒药,楚瑶独自喝掉300毫升。

    醒来后,只顾探查楚瑶生死的曹成志根本没注意到,本该在床头柜的玻璃瓶却诡异出现在厕所的垃圾桶里。

    兴致高昂的他开始扮演失去爱人的深情丈夫。

    回忆起曹成志数次说过的他爱楚瑶,符叶忍不住叹息,她隐约懂得,爱的分量与重量相当,能脱口而出的,必然也是轻飘飘的爱意,会随风四散。

    “至于曹成志,他想要谋杀我。”楚瑶斩钉截铁。

    春山如旧,草色如烟,从此旧情消散,你我之间就连回忆,都不必再相见,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