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今遥守在顶层套房的床边,呆呆地望着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裴聿珩,第一次生出了自己是他法定伴侣的实感。
还是不怎么称职的那种。
刚刚她发现裴聿珩晕倒在她身后,她两眼一抹黑,拉不动也背不起,只能求助吴桓,好在他守在附近没有走远,第一时间通知随行的医疗团队前来处理。
游轮上的医生不是鸿禧的人,加上裴聿珩幽闭恐惧的症状只有吴桓知道,所以医生来之前,吴桓短暂地提了一嘴,方便医生采取措施。
温今遥无措地拉住医生:“他怎么了?要不要紧?”
医生皱眉看她:“您是哪位?”
温今遥心虚一瞬,结结巴巴道:“我是他、是他妻子。”
医生“咦”了一声:“配偶难道不知道他有幽闭恐惧?怎么还带他来这种地方?”
医生下摆从她指缝中滑走,温今遥彻底呆愣住,瞬间回想起两人生活在一起之后,许许多多她未曾留意的细节。
比如他那间连窗帘都没有的、落地窗光秃秃的卧室。
比如从裴家老宅回来时,路过隧道时吴桓不明所以地忽然开窗,当时她就觉得奇怪,只是那时在怄气,没有多想。
比如裴聿珩从来不看电影,家里也没有影音室,连衣帽间都要联通着旁边有窗的房间,方便光透进来。
这些细节她明明都看在眼里,可她偏偏都没有深想过。
结婚这么长时间,她始终都在关注自己,从来没有为他多想一分。毕竟裴聿珩是完美的,有什么事他做不到、想不到,还要她去操心的呢?
她心安理得地躲在他撑起的一片安稳天地中,根本没有试图了解过他。
原来他也不是钢筋铁骨,她垂着眼想,原来他也需要有人在他身边。
温今遥握紧了他的手,轻声道:“快点好起来吧,你还没给我解释好呢。”她搓搓他依然在发冷的手指,放在唇边呵气:“解释好了,我好原谅你呀。”
彼时,在一片泥泞潮湿的夜色里,裴聿珩关于往事的梦,也正做到尾声。
每次犯病昏睡时,他做的梦总是千篇一律:总是回到十一岁那个闷热的夏天,眼前一片虚无的黑,耳边是隔着水一般遥远的阵阵聒噪蝉鸣,狭小的空间让他不得不蜷缩起来,额头几乎碰到膝盖,手脚处勒紧的绳索像钢筋那么粗糙坚硬,他短袖短裤的校服全部被自己的汗湿透。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可浑浊的空气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肺里,哪怕是在梦里,他也又一次昏沉地陷入昏昧之中。
快了,他在梦里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她马上、马上就要来了。
一个清亮软糯的声音在外面如约响起:“爸爸,你的后备箱怎么在动呀?”
世界瞬间寂静。
攀着这一声,他的意识蓦地从往事浮沙中挣脱出来,踉跄着睁开了眼睛。
视线失焦了好一阵子,裴聿珩终于模模糊糊地看到梦里他始终期待的那个人,正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是幻觉……吗?
他不禁抬手,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描了一次她紧蹙的眉,覆上她写满担忧的脸颊。
……是真的。
真实柔软的触感瞬间将他拉回了现实——哦,我已经跟她结婚了,她作为妻子,理所应当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不是在梦里看看她,惊醒之后身边空无一人的冷寂时光了。
裴聿珩不由握紧了那只温暖的手,闭着眼轻轻笑了。
温今遥被他笑得生气起来,甩开他的手,撇着嘴掉眼泪:“你还笑呢!你不能去封闭空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以为我要守寡了!”
裴聿珩另一只手搭在额头,想停止残留的眩晕:“那不是正好,按照继承法,你会是我第一顺位继承人。到时候,整个鸿禧都是你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温今遥抬手想打他,高高举起,轻轻拍下:“到时候我就拿你的钱包养十个男大体育生!让你带一沓绿帽子!”
裴聿珩唇畔噙着笑:“可以,那让他们晚上警醒点吧,有时候唯物主义也不是那么好用的。”
温今遥声音还还带着哭腔:“裴聿珩……”
裴聿珩慢慢睁开眼,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嗯?”
温今遥抹掉眼泪,看着有点眼巴巴的:“你能不能先不要死啊?”
裴聿珩没忍住笑出声来:“这只是心理病症,一般不会死的。而且,什么叫‘先’不要死?”
温今遥口中打了个绊子,一句“我还没跟你过够呢”拐了个弯,出口便成了“你还没跟我……解释清楚呢。”
“对,这是最重要的。”裴聿珩慢慢坐起来,压了压额角,声音仍然沉哑:“贺中是我爸老朋友了,我接手鸿禧之后,很多方向和想法跟我爸都不同,他大概是不满意我,所以连带着他这些兄弟也不认同。贺中是他们之中手段比较不堪的。”
裴聿珩想起贺中提起易湘年轻时险些被绑架的事,语气严肃起来:“所以我要提醒你,不要跟他有交集,最好根本别理,保护好自己,其他的事都不是你需要考虑的。”
温今遥想的却是其他事:“我就没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裴聿珩摇头:“不需要,只要你没事,一切就都还有回环的余地。”
胜败是兵家常事,人为了利益能做出什么来,他再清楚不过。其他的他都可以让,都无所谓,但如果今遥有事,他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这一句温今遥没有听懂,她歪了歪头,问:“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我是鸿禧的公章一样?”
“不止,”裴聿珩捏了捏她的脸,眉间的沉肃终于散去:“你可比公章贵重。”
温今遥摘下他的手握在掌心,感觉他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才又说:“嗯……还有啊……”
“我跟付静萱私底下没有什么接触,昨天我在二楼等你,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是我疏忽了。”裴聿珩在她问出口之前便主动解释:“所谓的‘利益共同体’,是之前她续约时,鸿禧跟她达成的合作意向:她下一步作品,鸿禧将全力支持,不限于投资、宣发、提供场地、地推,但这些,现在都不做数了。”
温今遥一愣:“这就不做数了吗?那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裴聿珩笑着摸摸她的头顶:“能有什么影响?大不了就少赚点,还是夫人嫌我给的家用还不够?”
“可是……”温今遥把自己和代言人摆在天平的两端稍微称了称,发现她坐着的那端恨不得翘上天,于是又心虚起来:“可是那是很多钱。”
裴聿珩拇指搓了搓她的手背,道:“钱跟你不在一个维度上,不能这么比。咱们约定过,婚姻存续期间对彼此忠诚,其余所有事,都应当为这个原则让路。”他目光柔和地落在温今遥焦灼的眼底:“这一点上,没有灰色地带。”
温今遥低头盯着他青筋盘覆的冷白手背,想,这倒是很有他的风格。
生意场上,商誉的确是第一位的,其余哪怕是利益都要为它让位。
所以不要自作多情了温今遥!
“在想什么?”裴聿珩眼见着她眼睛乱转,不禁问。
“我在想……下次再见到贺中,我应该用哪个角度给他一个大逼斗。”
裴聿珩笑道:“这倒是我没想过的方法。”
“可是,”温今遥问:“你为什么会得幽闭恐惧症?这种病的诱因是什么?”
她目光坦荡清澈,看不出任何明知故问的模样。
裴聿珩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撇开眼神,答:“别人我不知道,我大概是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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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记得了也好,他想,这样她就不必多想,也不必有那些犯不上的愧疚。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温今遥不疑有他,质问道:“我问你卧室为什么不装窗帘,你还骗我说你怕黑。”
裴聿珩温声道:“不想在你面前暴露弱点,这不好理解吗?”
至于钓她过来一起睡这种无关紧要的目的,自然就不必说了。
温今遥低头盯着脚尖,声线发虚:“以后你都可以告诉我。”
裴聿珩望着她头顶的发旋,唇角稍稍勾了勾。
“刚刚医生来的时候呀……”她声音小小的,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问我你的病史,我都不知道,人家还笑话我呢,说怎么当老婆的,问个病史都不知道,还带你去那里。”
“哦,”裴聿珩拉长声音:“我们今遥没面子了。”
温今遥头也不敢抬:“那倒也不是……总之,哪怕要做戏,也得做全套吧?”
她记得念书的时候有一次参加演讲比赛,她紧张得在车里不停嘀嘀咕咕背稿子,被裴聿珩听见,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装深沉地教她:“你就假装自己的美国总统,下面坐着的人,都是来听你训话的,装着装着,你就不紧张了。”
这句话温今遥始终记着,假装,直到你真正成为你假装的样子。
它简直成了一个埋在时间长河里的伏笔,在多年后的今天,终于彻底在她身上兑现。
……
两天半的行程马上就要迎来尾声,于是这天晚上,游轮上举办了一场社交舞会。
宴会厅中灯光暧昧缱绻,轻缓柔美的乐曲从室内管弦乐团的琴弦上流泻而出,流转在缀着露水的暗红玫瑰上。
舞池中众人个个眼波浮动,舞步荡漾,鲜妍面孔与昂贵华服相得益彰,剪水深情在一支曲子的时间中逸散,又在一曲终了时荡然无存。
裴聿珩端着一杯香槟,应对着上来寒暄祝酒的宾客。有人好奇问起他的新婚妻子,裴聿珩微笑着答:“她忙于工作,希望以后有机会。”
他将目光远远抛向舞池另一端与人交谈温今遥,后者似有所感似地回头一望,两人隔着攒动人海,精准捕捉到了对方寻找自己的眼神。
无人注意时,裴聿珩对着她遥遥举杯,换来她明艳粲然的一笑。
温今遥低头抿了一口澄黄酒液,暗自弯了弯眼睛,醉于他相隔人海却闪耀鲜活的心意。
“温小姐?”有人穿过人群向她而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确定似地又问:“是温小姐吗?”
温今遥抬起头,见一张年轻男人轩昂的脸。
来人一头半长卷发,骨相分明,深目高鼻薄唇,是一副不用修饰就可以直接上镜的长相,任谁看了都印象深刻。早上温今遥到处找人搭讪散名片的时候就见过他,但权衡片刻,还是绕过了他。
——看上去像个网红,一点也不像搞事业的。
温今遥放下酒杯,想问他怎么称呼,他却先欠着身对她伸出右手:“有这个荣幸请温小姐跳一支舞吗?”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裴聿珩,他侧对着她,身边站着沈靖舒,两人正跟一位外籍人士谈笑风生。
对面那只手耐心地等待着,温今遥收回视线,没再犹豫,右手搭上去:“好。”
被人带着滑进舞池,温今遥才想起来,她不会跳舞。
对面倒是很会带人,一只手轻轻扶着她的侧腰,另一只手任她紧张地握住,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没关系,不要紧张,我进你退,踩到我也没有关系。”
他低沉的音色顺着旋律起伏,一起灌进温若晴的耳朵,像一段摄人心魄的蛊惑。
温今遥注意力全然在不知道下一步在哪里的脚尖上,根本分不出余力去听其他,自然也有没有注意到裴聿珩什么时候结束了交谈,向她投来的微暗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