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门鬼(4)
    骆美宁下意识轻抚怀中鬼神鉴——微凉。

    可见,并非有鬼上身。

    鬼神鉴之能已在赩炽身上实证过,即使鬼魂并未飘荡半空、遭人以活身豢养,镜子仍旧会在临近后发烫。异宝名副其实。

    一侧,昭王驾马离城;一侧,下人抬轿远去,无人在意她怀中所捧的簪钗珠宝。

    扪心自问,骆美宁并非不想占这些小便宜。

    可干她这行,需讲究因果相续、善恶承负、福祸随行之理,既入行、必守规。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

    昭王分明不似那姑娘口里的鬼上身,所求之事难解,亦无可解之法......此般寻思,怀中物转须臾间重若千钧。

    骆美宁忙急匆匆追上那遭人前呼后拥的轿子,于其后嚷叫道:“女郎,你的首饰!”

    不过,昭王侄女儿不曾被喊出来,随行的丫鬟倒是各个朝她调转了头,人挨人、人挤人摆成一排,拦住前路。

    眼见几双明目围着自己,骆美宁颇有些无措。

    良久,她道出一句,“你们家女郎的东西落下了。”

    为首的圆脸杏眼丫鬟啐了声,嚷嚷道:“瞧你眼生得很,不是南诏道姑吧?”

    “今日才至始安落脚。”骆美宁扯出个笑。

    “哪边来的?”

    “北面南下。”

    “哦?真有本事,两都予不了你一口饭吃?”

    圆脸杏眼丫鬟瞪了她一眼,“我们南诏可不甚兴道法,那些黄冠①尚需日日摆摊、在路边吆喝叫卖手段,才将将混口饱饭吃,有能耐的...早就北上了。”

    听着这丫鬟拖着讥讽的长调,骆美宁心知不妙,她欲辩解,却又被连珠炮般的话堵了嘴巴。

    “昭王有令,毋许闲杂人等靠近我家女郎,若有违抗,哼哼......”圆脸杏眼丫鬟朝她扬了扬下巴,抬首至脖颈处一划,讥讽道:“呵,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骆美宁欲取那落下的束发玉冠为证,却被丫鬟追着碾了二三步。

    这丫鬟瞪了她两三次,才终作罢。

    骆美宁不再强求——逢着不讲道理的,辩解只会白费力气。

    岑姓官员盖了印的密函文书仍在怀里揣着,到底是要去见官,大不了将财务托付与郡守,一并交还。

    始安郡守与一方亲王,不论真心,想必表面关系不会出错。

    而昨夜,赩炽那些挑拨之言,十成只可信半分。

    虽她跳船入江后遭赩炽迎头赶上,可这明晃晃的生还机会,是伊三水予的。

    骆美宁一宿未眠,却毫无困意,只盼着三水姐姐现仍安康,就算是同赩炽所说,已被救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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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安之内,街道横平竖直,主路呈十字贯穿南北,东面房屋略高,有楼阁耸立,恰迎晨时紫气,颇显威势。

    穿闹市,愈往东愈幽静。

    府衙前门拥东位朝向西南,与闹市相邻。

    分明是寻常日子,即非休沐、亦非南诏节日,府衙内却大门紧闭,两侧偏门只开一扇,有四名侍卫站岗,神情肃穆,似严阵以待。

    近前处,骆美宁又见墙边有皇榜张贴——字言当今圣上夜受神谕,称有鬼怪为祸乱国,现寻能目视鬼怪者入都京救急,若能解国难,即封大国师。

    骆美宁扯出个假笑,若非知晓其中猫腻,怕还真信了。

    正逐字读着,忽有人曳步蹿出、抬手揭榜、扯下,便往府衙侧门里钻,又被侍卫用刀鞘拦在侧门石槛外。

    “今日府衙内有贵客需接待,非请勿入。”

    细细打量:这揭榜人一副南诏巫蛊师样,满身银饰垂坠,迈步时有叮铃声响。

    “此乃皇榜,”他指着‘国难’与‘大国师’几个字道,“本巫有识鬼降鬼之能,为何拦我?怎敢拦我?”

    侍卫面色不改,镇定答曰:“唯圣上亲临,方有郡守开府衙大门来迎;若非如此,还请改日再来,如彼时自证实乃能人异士,郡守便会保举,遣亲卫送您入都京。”

    南诏巫蛊师与道士大有不同,他们大都将真银饰品随身,

    地位愈高、愈受追捧者,衣着愈发浮夸惹眼。

    一路朝城中深入,摊位店铺里的巫蛊师见了许多,还数这位来揭皇榜的,排场最气派、宏大。

    且说这个朝代尊重方士,可这能为皇帝延寿的‘未来大国师’都被侍卫拒了,自己光凭一封不知品级官员的密函,如何能谒见太守?

    骆美宁惴惴然,她在侧门边来回踱了数步。

    半晌,稍近了些许,她对那为首的侍卫低声试探道,“廉查使岑大人求见。”

    侍卫连瞧都不瞧,一挥手,仍以剑鞘挡人,“请改日。”

    好家伙,还真只见皇帝?

    这离都京迢迢千万里,皇帝老头也不可能来此,看来是铁了心谁也不见。

    骆美宁抿着唇回转,乍觉后背发凉,慌忙四下梭巡,抬首便是一双明丽坚毅的眼眸——那位揭了皇榜的南诏巫蛊师。

    熟悉,却与昭王的熟悉感相异。

    一股油然而生的危机感令骆美宁转瞬四肢发凉。

    她大抵怔愣了一瞬,便能肯定:这巫蛊师,就是女主甘棠假扮的。

    甘棠有易容之能,更改面相不算稀奇。

    只当昨夜在林中仅是偶遇,不料冤家路窄。

    镇定!

    骆美宁面不改色地挪开视线,吁出口气以示无奈,对为首的侍卫拱了拱手,“叨扰您了,那便改日再到此拜会。”

    言罢,遂离去,不在甘棠处有任何停留,快步从小路向城东疾行。

    半晌,鬓角处不禁溢出两滴汗来。

    原著怎么描绘的?甘棠和师兄有到过南边吗?

    她不闻有脚步追来,才敢回首探看,还好小巷无人,唯有自己一人疾步往东。

    小巷一侧为闹市,一侧为郡守府衙,府衙后院立着堵大墙,墙之后,便是郡守府邸。

    细细回忆起昨夜林中相遇——甘棠刺死赩炽后,开口便询问她是否是骆小师妹...莫不是,师兄与女主甘棠一起来找她了?

    天下之大,自己又不曾留甚口信,他二人又如何知道自己来了南边?

    还好碰上的不是认得她模样的师兄骆荀,还好穿着一身道袍,与万仞山上的自己风格迥异。

    这甘棠,胆也忒大了些,分明被害过一次,难道不知‘阴阳眼’有多险?

    若真被皇帝老头逮住炼丹,纵她已得长生,那些羽卫里三层外三层将她一围一圈,人人喷口唾沫也能将她淹了。

    实往刀口上撞,难怪原主个江湖之人,也会去往两京处。

    骆美宁抚了抚起伏的胸口,暗忖:甘棠同师兄骆荀便是寻到她又如何,非爹非娘,管得了自己?

    再者,扯谎说自己已出家,不与骆荀师兄妹相称,能有多难?

    养她多年的师父已入了土,该孝的、该做的,趁人活着时她都尽了心力,无甚后悔之处。

    短短数息间似说服了自己,小巷也至尽头。

    西南东北向的石子路汇入大路,宽阔主街两侧均为官员贵胄家苑。

    骆美宁转念一想,郡守府衙正门走不通,那后门呢?

    各地郡守均为调任,受任前多少在两京待过些时日。

    官员家眷多有追捧两京风气之俗,若能投其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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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撞见的昭王侄女不也不信南诏巫蛊吗?

    何不装神弄鬼一番——思忖着,骆美宁又行至郡守府衙后院。

    行至府邸拱有檐牙的大门处一瞧:甚好,比府衙那边关得更为严实,连两侧偏门都不开半扇,亦无人守卫。

    寂寥冷清,便是连装神弄鬼的机会都掐断了。

    接待何种贵客需让官府直接打烊一日?

    虽有数种猜测,可骆美宁知晓心急不能成事。

    只愿迟一日送信,亦无所谓。

    她摩挲了会儿腰间所挂、装有赩炽魂魄的葫芦,劝慰自己,赩炽被刺已成鬼,船舫无人可威胁伊三水。

    伊三水似还说过,若欲于始安相逢,便于华阳客栈见。

    暂住华阳客栈,也是一法。

    她斜倚在边墙处,准备歇口气,见大街南北均无人来,干脆取出怀中的密函文书端详,指望此物之上有什么惹眼且足够唬人的标志。

    怎奈何命运弄人,密函文书将将取出,‘啪’的一声,被布帛包裹的官印自缝隙落下,又因拥着满包的金银首饰,便连伸手承接的可能也失去,只随着官印顺石路前滚时疾走二三步赶上。

    骆美宁拢了拢首饰,探出手捡岑廉查使的官印,又被疾驰而至的跑马惊扰——还未细瞧握于掌心的印章是否被摔坏,停步她身侧的白马便打了个响嚏,一侧大眼牢牢盯着她。

    昭王的马。

    骆美宁有点儿怯于回头,亦或是说,对于这些个手握实权的皇亲,她多半是怕的。

    钱权皆备,自然想活得更长久些。

    “谁的官印?”嗓音中正、清润,未有任何南诏方言气口,悦耳极了。

    岑姓官员在筹备文书时似与郡守提及昭王,若他主动找上门来,岂有不利用之理?

    “回王爷的话,乃南巡廉查使岑大人的官印。”骆美宁将官印与密函文书一道双手捧起,“岑大人他不慎上了贼船,又遭遇险情,遣...遣本道替他递求援信一封,呈予您。”

    “哦?既有密函文书与官印在手,方才为何不直言?”昭王翻身下了马,随即便有小厮来接缰绳。

    再一远眺:此前成衣店掌柜嘴中‘郡守府离昭王府不远’的‘不远’二字实在贴切,街对面不过数步的小门,眼见着小厮将白马牵入其中。

    “岑大人只说文书呈于始安郡守,可本道方见郡守府前后门紧闭,不见任何来客。”

    昭王自她手接了密函文书与官印,也不看其中内容,只抬步向前,“既上了贼船,如何能遣你送信?”

    瞧他越走越远,骆美宁只得跟在其后,“本道亦在船上。”

    昭王停了步,视线垂落到她面颊上,“你且能逃出求援,他又如何不行?”

    骆美宁半点儿不想提及自己‘能见鬼’,便拐着弯儿糊弄,“那船上女子众多,阴气森森,各种光怪陆离之事频频,岑大人有些遭受不住,连逃的力气都没了。”

    “若是你偷了他的东西呢?”

    “冤枉!王爷打开密函文书一看便知,岑大人有言及遣道姑送信之事,可证清白。”

    说着,她又将不久前从他侄女处得来的金银首饰理了理,将七梁玉冠搁置最顶端,仍旧双手奉上:“您侄女的首饰此前落在本道处不曾取走,现物归原主。”

    昭王仍旧不接,几步走到王府正门边,睨了骆美宁一眼,“她求你何事?”

    “不知。”

    昭王眉尾稍挑,“哼,不知?”

    “我们所聊不过三句,您侄女儿质疑我并无道姑之能,在街头胡诌混日子。”瞧他眼神约莫逗留在七梁玉冠同那些首饰处,骆美宁忙又道,“贵重金银皆为她未抱稳包袱落下的,还望王爷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