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一阵凉风掠过,金丝木桌上搁置的书卷被吹得哗哗乱响。
“为何不阅?”尹淼见人禁不住发抖,嗤道,“真没出息。”
尹锦素恨不得将下巴垂到脖颈中,按捺不住抱怨,“叔父,若他二人两情相悦,何如?”
尹淼昂首,“莫非是听不懂‘离间’二字?”
果是两情相悦。
盯着他的下巴,尹锦素咬牙,“若锦素不成事呢?”
“你说呢?”森然一笑,他道:“这点嘱咐尚需磋磨半晌,要你何用?”
尹锦素这才颤巍巍展开书信,一目十行,愈看愈是心惊肉跳,“叔父!您决定娶她,可是心悦她?”
尹淼立在桌前,用镇纸压了书册,恼人之声即止,房中静得只能闻到吐息。
如此举措,莫非......?
这事儿若不成,怕是全府上下皆会被打入天牢,判谋逆大罪,处以极刑。
尹锦素忙用火折子燃起火盆,将信扔在碳上,静候火舌将其舐尽,瞧着余下粉末呆怔着。
一时念及自己,不由悄摸摸淌下些泪来......能成事,她好歹还是善终,而那位道长......
“行了,切莫妄测。”尹淼拂袖,阔步离去,落下一句,“本王不在时,平日书房还需通风透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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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美宁侧倚窗棂,桌前摆着数盘果脯甜糕,方才已吃得餍足,饮着茶水,竟有几分犯困。
正合眼假寐,待丑时近中,果然来了个说书的。
耐性一瞅,甚至是个熟人——那时暮鼓后同她讲‘华阳客栈’者,蓄着八字胡:行走时甚爱左顾右盼,贼眉鼠眼的。
此人虽其貌不扬,可他口中与‘华阳客栈’相关诸点几乎全全应验,说是‘说书’,不如将他看做百晓生般的人物。
眼见‘八字胡’上了案,将惊堂木震响,‘咚咚’声引来众人侧目。
他道,“扰诸位久等,今日来讲讲修仙之事。”
‘修仙之事’?
骆美宁一怵,她听不得‘修仙’二字,莫非是与那阴阳登仙大典有关?
心中惴惴,她不禁将窗拨地更开些,又往墙侧靠,用扇子掩住面,唯恐惹人注目。
‘八字胡’抬起二根手指抚摸长须,“据传,千年前有位求长生久视者,隐居于山野,顺天地自然作息......长此以往,年逾百岁却仍是中年模样,不驼腰背、不生白发、经骨强劲。”
陈词滥调、老生常谈。
食肆中许多人无甚耐心,听不得无聊的,个个均嘘出声,令他下台。
‘八字胡’面容沉静,摊开两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噤声,“这故事还同老昭王被废有关。”
他话锋一转,“大家可知真丹仙人?”
谈及老昭王,始安郡无人不爱听他生平与阴私,而那位同老昭王算命的真丹仙人,亦是大都极感兴趣。
座下嘘声不再,双双眼投向‘八字胡’处。
‘八字胡’得意一笑,却得意得卖起关子,继续他那冗长且乏味的故事,“复说那人久居深山得以长生,有闻说他经历者羡艳,便要寻仙拜师。”
骆美宁竖着耳朵听了半晌,也不闻他谈及阴阳登仙大典,遂松了口气。
“大抵是拜师者心诚,打动了那长生仙长,便将人收做徒弟......可这凡人哪,虽入了仙门,却疑问颇多,他只求顺应自然、现世长生,却无修仙之意。”
半晌,也不听‘八字胡’说到真丹仙人,反倒是被勾着好奇听了许多千年之前的事儿,真假莫辨,又离日常诸事颇远。
骆美宁却觉得这故事有几分耳熟,仿佛在何处听过相似的。
只闻‘八字胡’又道:“已得道的仙长无奈这收下的徒弟只愿将本事学个一知半解,终日修行之果虽传予后人,却非‘修仙’一事的全貌,遂决定收数位门徒,分别将相面算卦、炼丹画符、那妖捉鬼、斩魔驱邪...等术法教授。”
讲的倒是些常见道法,骆美宁垂首看向窗外一楼的‘八字胡’,知他有意吊人胃口。
茶座下有人插嘴嚷道,“炼丹?莫非这仙人是那真丹道士的师父?”
“啧。”
‘八字胡’不喜有人插嘴,亦或是有意卖弄,他轻嗤了一声,良久不答。
待楼下茶座众人几乎各个朝他看去,他才晃着脑袋又道:“是也非也...再说,又过百年,这得道者依旧壮年模样,可他那些徒弟,却有不少老死后变作一抷黄土。”
“自不避世与人交往后,多闲言碎语,甚至有后入门者,偷偷称他为…妖怪。”
‘八字胡’环视一周,晓得已勾起众人好奇,且不见有人插嘴,露出一抹笑,“这仙长听闻风言风语,便知,离世登仙之日已到,便嘱咐最为亲近的徒儿,称自己即将飞升,待入棺后满百日,若开棺不见尸首,便是已登天成仙。”
骆美宁困顿全消,她支起腰身:解尸为仙,不正是仓兜坳祖师观里的那位祖师吗?
“前情已知,诸位莫急,不时便会论及真丹仙人。”
‘八字胡’磨蹭着饮了口茶水,待有人正欲开口追问,才悠悠然道:“前朝有一帝,做皇子时才情样貌均不出众、各项平平无奇,却有幸得以袭位......其中,少不了那仙长后世徒子徒孙相助。”
骆美宁皱眉,她暗忖:若‘八字胡’论及之人真系仓兜坳祖师......他后世徒孙且扶植过帝王,那道观又怎会如此苍凉?
黄姓道士其人亦是个不成器的,真本事无几分,全靠一张嘴,吹得神乎其神。
“而这位助皇子登位者,寿元将近之际,半梦半醒之间,恍惚瞧见‘仙长’下凡接引,言他扶一代帝王,系拥大功德者,寿尽圆满之时,会引他上天为官。”
终是有人耐不住插嘴:“我呸——你可是隐喻真丹仙人?他坏了我们老昭王的太子之位,哪来的功德?若论功德,老昭王惠及南诏诸众,才该成仙呢。”
‘八字胡’再拍惊堂木,他环视茶座一周,又向二层的各个雅间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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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被他人胡诌搅乱心绪,且听我慢慢道来。”
“你倒是说啊,就爱卖关子!”
骆美宁也几分恼他不入正题,又见有人朝‘八字胡’身前案上扔些散碎小钱,才知他是在等赏。
少顷,‘八字胡’将赏钱裹好,才又缓缓叙道:“自这位后,那仙长山门中便流传开来一个说法,若能亲手扶持一代帝王,待功成名就之时,便可功德圆满,得道成仙。”
“呸——若此事为真,那真丹仙人为何不扶昭王?”
“慎言呐,这位郎君。”
骆美宁敛眸,长睫投下一片阴影。
在始安郡,还真肆无忌惮、口无遮拦了......老昭王若上了位,哪还有当今天子什么事?
‘八字胡’又买弄起来,“诸位不知啊。这么说罢,若你我同助一人登位,那最后功德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方插嘴者一愣,朝‘八字胡’道:“你什么意思?”
又用两指轻扯唇边长须,‘八字胡’笑,“能有什么意思,只能说老昭王已被他人选中,可惜棋差一招,未能成事。”
“那真丹仙人岂不是真成仙了?”
‘八字胡’摆了摆探出的食指,“不可说,不可说也。”
言罢,便裹了包袱。
骆美宁却满腹疑惑,她见人要跑,忙寻了雅间外的伙计,予他些许报酬,令人将‘八字胡’带到。
再回到位置,楼下茶座前已无人在。
喧闹声又起,不过大多人论的,都与‘八字胡’所言相关。
阖上窗,不由探指在桌案上轻叩数下,半晌后,等来了两袖被塞得恁鼓的‘八字胡’。
他行过屏风,东张西望了一阵,打量着雅间陈设。
见是骆美宁,不由张嘴乐道,“嘿!竟是您啊!道长今日生意如何?啧啧,瞧我这张嘴,您定都接些贵人的单子,是小的妄议了。”
骆美宁瞥他一眼,“你方才讲的故事,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八字胡’笑,“走过南、闯过北,道听途说......真假掺半,只要能勾得人朝我扔银钱,便什么都能说道上两句。”
“哦?那方才的不可说,能否讲与我听听?”
“瞧您这话,还记得那日暮鼓后您携着昭王府的灯笼...许多事,您应该比小的更懂才是。”‘八字胡’一笑,“实话也不瞒您,小的也是听个只言片语,编造许多...实际上嘛...”
听他又拖长调子,骆美宁板着脸,“你这是在向我要赏钱?”
‘八字胡’摆首,“做一行讲一行的规矩,道长上次还留有一半银钱在小的那茅屋里呢。”
“实际呢?”骆美宁追问。
‘八字胡’赤红着脸,“害,您这种人客人,硬要刨根问底......实际上,我哪能知道啊...莫说我了,这事儿您问昭王,他许亦不知晓,只能问同那真丹仙人最相熟者...”
他顿了顿,遂压低了嗓门,低声道,“您若有本事将道人的买卖做到都京,当今天子可能晓得真丹仙人之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