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鸡生魂离了体,被这鬼阵牵引着,只欲往‘聚灵瓶’的葫芦口钻。
断了的颈脖也不曾还复,它就这般朝前踉跄着,瞧上去倒像是身子携着脑袋,一路跌跌绊绊凑近,将盛血瓷碗前的白面踩了个狼藉。
窸窸窣窣的声响,甚至细微过夜风拂林,仿若幻听。
赩炽的女侍候在一旁,忐忑地凝视着,待白面上不再显露乌鸡踏出的爪痕,便盯着葫芦口目不转睛地打量,连大气也未敢出。
她许是没觉察这片深林还有他人,也未过多留意仙鬼上落下的那单只脚印,大抵只当是有不慎被圈入阵中的孤魂为乱。
葫芦口犹如漏斗般将踮着爪的乌鸡生魂纳入其中。
只可惜,这只苯鸡将断掉的半截脖子留在外面,只由浅浅一条游丝魂线牵连。
那落在外的头支棱了几下,灰扑扑、木愣愣的眼珠子茫然地乱转,最终竟停在指往骆美宁的方位,尖喙一张一合,状似在同她说话。
骆美宁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又往树后挪了挪。
森幽之月勉强拨开层叠繁盛的藤蔓,细碎微光融入凄惨的烛白,能令人囫囵瞧个大概,入目尽是张牙舞爪的影与魂。
一反常态,自在这树后隐遁了身形,骆美宁焦躁的心便稳稳落入了肠腹,无端沉静下来。
此处离驿馆已有里余,自刎之人的荒魂飘摇许久,观其魂身浓淡,纵使有十分煞气也被磋磨掉许多,如何还能回过头去危害伊三水?
她凝视着横躺于地的乌鸡生魂断颈,又见这截脖颈将白面压出一道分明的痕。
这位女侍却不觉得怪,镇定自若地俯首盯着印记,似成竹在胸。
琢磨着对方使出的手段,恍惚中,骆美宁隐隐觉察到自己腰间坠着的真货葫芦打了个晃儿——垂头朝腰侧匆匆一瞥,抬首再瞧去:那赩炽的女侍以白烛之火点了张写有生辰八字的表纸。
待纸张燃尽,她又拢了灰烬抟入血瓷碗上搁置的葫芦口。
索魂之术。
阵中漾出一股熟悉的香灰味。
……
彼时于仓兜坳,曾听黄假道吹嘘自己见识广博、术法高强,斗败诸多邪道方士,解救黎庶于存亡之际。
言辞虽浮夸,故事却圆融,似含着五分真实、五分魔幻,十分入耳。
听过,便难再忘掉,更何况他日日耳提面命,比诵经做法认真许多。
其中,最被津津乐道的‘义举’,乃治好了县令长子缺魂少魄的痴傻之症——那病的病根儿,便是赌咒偷燃生辰八字的勾当。
论此中邪术,虽无佐证,却也颇有讲究。
摆阵携八字表纸为注,所咒之人,若为生者,则遭离魂索命;若为亡人,还需酆都招魂。
女侍所摆的架势与黄假道言说的,大差不差。
骆美宁寸寸端详,寻迹而辨,又有不同:
此阵中心处,不见立有阴差牌位,女侍携令求地下判官。
即非寻久故亡灵。
可若胁生者魂索命,亦凭媒介——尚需一贴身之物,以此通灵遭咒者。
也尝未呈出。
至于那虚浮于瓷碗鸡血上的‘聚灵瓶’葫芦,黄假道却从不曾提及。
倒也不稀奇,鬼神鉴与断恶斩二宝存于仓兜坳内,他亦不知其妙处。
骆美宁不信惯讲大话的黄假道,也疑心这女侍是否使唤阴差的能耐。
到底少见多怪,担忧又难耐好奇,隐于树身后、勾着脖子,颇滑稽。
半晌,月影挪移。
不见女侍有甚‘新术法’呈出。
乌鸡生魂落在葫芦外的那截断颈仍未动分毫,牵连着脖颈末端的魂线好似燃烟,游蛇一般悠悠摇摆,愈来愈长。
转眼间,那烟尘凝成的线越堆越高,似是这葫芦将吞入的乌鸡生魂又以线状吐出,堆成余下的魂身大小。
坠于骆美宁腰侧的聚灵瓶摆动得愈渐明显,葫芦壁外壁来回间磨蹭着她内腕。
浸润着葫芦圆底的血液骤然沸腾,咕噜咕噜冒起细密的小泡。
骆美宁觉察:或许,驿馆内那队人马煞费苦心为斩君莫言,而这林中招魂阵却是朝她来的。
仙鬼浮于半空,睨了她半晌,飘飘摇摇地坠落于她身畔,低声催促道,“你这般木怔怔地候着,是欲待她邪术大成?”
不这般候着,用什么法子应付才行?
隐隐存了试他一试的念头,骆美宁耸耸肩,朝仙鬼努了努唇,摆出略浮夸的口型悄声答曰,“都怨我不济事,竟瞧不出她使得什么手段…若出甚么岔子,还望师父保我。”
言罢,她陪了个自认憨厚的笑脸,不忘露出一排齐整的白牙。
仙鬼挑起眉头,嗤笑一声,不置可否。转眼间,他面上少了几分出尘道骨,添了几点灵动的人气。
相较那些围于阵外的方死之魂,仙鬼大有不同,他神魂轮廓明晰,染着些许清浅的色彩。
骆美宁虽琢磨不透他道行深浅,但亦知他绝非寻常——不分场合神出鬼没、不拘老幼变换样貌,能启黄泉路、无视人鬼别。
“我门下诸多子弟,数你最贪生怕死。”仙鬼眉眼匿着些许轻蔑,又笑斥她,“暗地心思甚重,不宜修行。”
林内枝叶掩映月色,虽仅余阵心之中两点烛火,骆美宁仍将他的神情瞧得真切。
自出仓兜坳,这已不是仙鬼初次贬低自己。
她虽有意反驳,嘴却乖乖阖得死紧。
既欲顾全自身,又怎能逞一时口舌之快?
“哼,”仙鬼又转而展颜道,“伶牙利嘴,倒也知晓审时度势,非不可教也。”
他扭头朝前一探,抬臂挥袖一摆,广袖之中飘出股清气,霎时,寒风拔地而起,将圆阵外白面圈环四周的符篆吹得哗啦啦直响。
符篆为界,界外痴缠着数十只方死之魂。
他们被生生拦在外,甫一见阴风掀起表纸一角,自以为是,个个眼巴巴地想寻个豁口往阵里钻。
瓷碗之中,血泡由小而大,层层叠叠、逆流翻腾,顺着瓷碗上的葫芦外壁寸寸攀上,倒流入假冒的‘聚灵瓶’口内。
淅淅沥沥且稠密的水声,此前放出的鲜血自红而黑,又于转瞬将两侧悠悠燃烧的白烛之焰纳入其中,变得莹莹发亮,将整个葫芦都染得猩红。
少顷,鲜血通通倒灌入葫芦,又顺着牵连乌鸡首的魂线缕缕外溢、丝丝缠绕,将飘渺雾色魂线染了个透。
这由血染红的线,或许人人得见——女侍目视了一缕鲜明的红,嘴角才终绽出个笑来,她长长吁出口气,这才抬手以袖擦拭脸颊。
大抵已布置完毕,她略狼狈地挈起尚挂着血渍的葫芦,跨步越过满地铺开的白面。
得亏她只能凭白面上的脚印识鬼,而短短几步相隔,符篆界外,腥风血雨。
这仙鬼面容温和,手段却忒残忍。
与之前为那枉死的驿馆门子扽开黄泉路不同,此刻,他挥手扬起的阴风仿佛裹夹着刀枪剑戟,虽过草穿林而无声,可却将数只徘徊于阵外的人魂糅成一团。
本就未凝实的魂身已候了许久,迟迟不见符篆支撑的结界消弭。
朔风来临之际,最终退无可退,相互倾轧之间散了个稀碎,五脏六腑、眼耳鼻舌纷纷错位,不分你我地融成一具多手多足的怪物。
方死之魂,尸身尚未凉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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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五感敏锐,苦痛数倍之于平日所感。
骆美宁不仅仅能看,尖锐的哀嚎自风起的刹那便不绝于耳,整片林野似都为之震颤。
魔音贯耳,眼冒金花,惊鸟离枝。
她想着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陡然间,忽自腰迹爬上股悚然的凉意,越过上半身,最终停在耳畔。
骆美宁扭头一瞧:赩炽那张脸恰好飘忽而来,搁置于她肩头。
这久未相见的女鬼笑得艳丽,甚至用冰雪般透凉的柔荑替她堵住了耳朵。
短短一眨眼,赩炽的中指与食指便分开了条窄缝,趁乱,她将嘴凑到指缝处对准她的耳蜗,“许久不见。”
骆美宁被冰得一个激灵,她并未打开聚灵瓶的木塞——赩炽是如何跑出来的?
正欲垂头去探查腰间系的葫芦,可赩炽又将脸凑到她面前,鼻尖相抵,近得几乎要透过她的肉身。
“你想——”
赩炽摆着脑袋穿过她,截了骆美宁的话抢道,“想知道,你的葫芦方才为何会动么?”
而身旁一树之隔处,阵中女侍还未来得及撕去符篆,仙鬼便以两袖风逐渐将一群缥缈生魂盘成凝实的一团。
有零星一二个想逆向而逃的,却遭到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风刃变本加厉地劈砍,直至这些个杂糅的五官四肢愈加莫辩,化为泥水般,任其搓圆揉扁。
赩炽朝那处瞥了眼,似心存畏惧,不等回答便忙自顾自地解释起来,“青言她虽随侍我左右,却非寻常女侍...画舫中见过以身饲鬼之法,你该已猜到...我师从羽鹤仙长,青言则是我师妹,她此番炼制假葫芦、开这邪阵所召之魂,实乃我也。”
羽鹤...仙长?
骆美宁蹙了蹙眉,只觉熟悉,却又想不起在何处听闻过此名号。
“青言召我,绝非好意。”
赩炽定定地盯着骆美宁,“你需自她手中保下我——领我入京,你曾向我许诺。”
骆美宁轻启唇瓣,悄声答,“她能启邪阵寻你,合该是本事滔天,与我非一般段位,若她寻来,我又如何能保你。”
不多时,一旁仙鬼已将数十人的魂魄团成一掌大小,这会儿,便是连哀嚎声也难闻了。
他身悬于半空,将这团物什托在手心,翻手一推、掷出,灰扑扑的魂魄之球石块似的穿破符篆所成的结界。
‘咔哒’的一声,四面所贴的纸质符篆瓷器般应声而碎,凝聚的生魂墨球朝着青言手中挈着的葫芦飞至。
蓦地,那生魂团如同滴水入江般融进葫芦。
片刻死寂,又是转眼一瞬之时——一声雷鸣炸响,仙鬼口中的‘假货’葫芦化作虚无。
赩炽眉头猛地跳个不止,骆美宁甚至觉得她搭在自己耳畔的手也直犯起哆嗦。
“你身边跟着个怪物,还会畏惧青言不成?”只听她佯装镇定朝自己摆出筹码,“我晓得羽鹤仙的所有秘事,他经年常伴天子左右......”
常伴天子左右。
骆美宁胸口砰砰跃动的心骤然快了两拍。
羽鹤仙长,羽鹤仙。
难怪那般耳熟,原书中,最先以阴阳眼炼丹换长生的法子,便是羽鹤仙朝年迈天子尹峯进言的。
……
“惫懒!”破了邪术,仙鬼复坠于她身侧,仰着下巴睨她,“莫不是看呆了?竟比那摆阵的丫头还愣。”
她再垂头一看,只见赩炽话不曾尽,人却已顺着此前伊三水用银著往聚灵瓶身上扎出的豁口钻了回去,悄然无声。
而那贯穿葫芦的一对豁口又被赩炽以魂魄将养着,缓缓消退。
须臾,聚灵瓶身光洁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