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春霞回船上许久,把冯家的热闹同附近船上交好的几个媳妇夫郎讲一遍了,钟洺方姗姗而归。
钟洺看到二姑,松了口气。
“二姑,你原是先回来了,我还在那处找了你半天,当心是不是那麦婆子伤了你。”
“她那老蹄子就是嘴巴厉害,哪里能伤得到我。”
钟春霞说了一句,看钟洺神情松快的模样,揣测他和乙哥儿当是聊得不错。
“现下那边如何了,里正可把冯宝捉去了乡里?”
钟洺摇头。
有麦婆子在那处发疯卖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哪里那么容易解决。到他走的时候,甚至已经有人直接登上了冯家的船,道是要将过去冯宝偷的东西,尽数找出来拿回去。
这期里面定也有浑水摸鱼,趁机多占便宜的。
听罢,在场几人唏嘘不已。
钟春霞摇头道:“要我说,池老头是年纪大了,把这里正当成什么样,咱们村澳愈发乱七八糟,昨个暗偷,今个明抢。”
钟洺也深以为然,里正的位子在池家手里传了三代人,几乎成了定规,也正因如此,和他们家沾亲带故的人太多,久而久之,皆是一团烂账。
平日里虽也苦劳不少,可一码归一码,一澳里正,失了公正,便是最不该的。
池家是白水澳大姓,钟家也是。
钟洺甚至觉得这个里正还不如让他六叔公去当。
想得远了,他扯回纷乱头绪,在唐家船上找到小弟,说要带他去乡里看郎中。
“我去乡里将今日得的海货卖了,再带小仔抓两副药。”
钟涵一听又要喝药,一张笑脸瞬间皱巴起来,钟洺看着好笑,哄他道:“乖乖喝了药,大哥给你买枇杷糖吃。”
和钟春霞关系好的徐家夫郎闻声道:“小仔命好,有你这么个大哥,还有春霞这样的好姑母,咱们水上人的孩子,哪有几个害了病会去乡里看诊的,多是自吃点草药就罢了。”
去乡里医馆一趟,没有个几钱银子出不来,得打多少网鱼去换。
是以村澳里人常眼红钟洺能赚,可他也能花啊,钟涵爱生病,钟家就是个下面有洞的破口袋,一边装,一边漏。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说白了就是花钱买个心安,等他再长大些,说不定身子骨就好了,到时也就省心了。”
徐家夫郎也喜欢钟涵,他笑眯眯道:“是了,你们家将涵哥儿养得好,以后肯定是个周正漂亮的哥儿。届时给他寻门好亲,心事也就了了。”
闲话几句,钟洺牵着小弟回船。
唐大强一早去河口打水了,回不来,钟春霞数了三十文钱,还有徐家夫郎的十文钱,连着油瓶酱瓶一道,让他帮忙打点芝麻油和清酱回来。
水上人没有田地,除了海里有的,连口吃用的淡水、搓绳子的稻草,都要花钱买、用鱼获换。
九越这边多种芝麻,农家吃芝麻油较多,村户人辟出几分地种一些,带去油坊榨成油,省着点吃能吃上一年,哪像他们,打一斤就是二十文钱。
“今天澳里不安生,你早去早回。”
钟春霞嘱咐一句,钟洺应下,把鱼获装好,留下两个龙虾,二斤十来个扇贝,几个海星自家吃,挑着扁担下了船。
撑船载客,来往于各个村澳与乡镇之间的生意,称作横水渡。
专营此道的小船有帆而顶上无棚,至多能坐六七个人,又叫艇子。
干这行的皆是附近村澳水上人家的姐儿或哥儿,多是家里没有兄弟,双亲攒了半辈子的钱,为他们置办一艘艇子安身立命。
是以这些人里也多有不外嫁,放话招赘的。
钟洺抱着钟涵上了其中一艘,船家倪五妹,村澳里多唤其倪娘子,是个性子爽朗的妇人。
她曾嫁去过别的村澳,因后来日子过得不顺当,又回了娘家,靠横水渡谋生。
“好久不见涵哥儿了,今日怎想起带他去乡里?”
一艇子凑够六个人,加上带的东西已经把艇子上不多的地方填满了,倪五妹不再等,收起船锚,摇撸离了岸。
“受凉有些咳嗽,带他去把个脉瞧瞧。”
钟洺答了话,未曾多言,单把小弟揽在怀里以免跌下去,又给他指看两边风景。
同乘的几人看着他们兄弟俩,明显欲言又止,想问冯家的事,又怕钟洺发难,顺风顺水的一路,真是把他们憋了个好歹。
下船前,钟洺数了十文钱给倪五妹。
从白水澳至清浦乡,一个人头五文钱,钟涵年纪小,抱在怀里不占地方,算三文,但额外还带了盛鱼获的木桶、竹筐等,另多收两文。
趁倪五妹数钱时,钟洺瞥见她戴的耳饰,一丁点银珠子,比不得米粒大,不多显眼,村澳里出嫁了的姐儿和哥儿常有。
因水上人有三四岁穿耳洞的习俗,总要戴个东西才不会长起来。
“倪娘子,你的耳饰可是在乡里银铺子买的?”
他冷不丁问一句,让倪五妹愣了愣,“是在银铺子买的,怎的,你要买?”
她反应过来,莞尔挑眉道:“是想送人?姐儿还是哥儿?”
这种小银珠子便宜,不比银簪之类,送人拿得出手还不多贵。
倪五妹惯是爱这般说话的,遇上脸皮薄的都招架不了两句,多亏钟洺多活一辈子,脸皮厚得很。
“是送人。”
却没点明是姐儿或是哥儿。
倪五妹看这小子,在此等事上颇有些愣头愣脑,忍不住指点道:“我听说你还没议亲,可是有心上人?别怪姐姐没提醒你,这些个饰物头面,不能随便送,除非你当真对人家有意。”
钟洺还真没想到这么多。
问这一嘴,皆因他想买点什么向苏乙道谢,先前问他缺什么,他又不肯说,还说不要谢礼。
他压根没怎么和哥儿打过交道,哪里知道送什么,从白水澳琢磨到清浦乡,仍旧没点章程,方才看到倪五妹戴的银珠,突然觉得苏乙佩上当是不难看,脑瓜子一热便问出口。
被倪五妹一提点,他也意识到不合适。
“要是没到那份上,又要送点东西讨人家欢心,不妨买些平日用得上的,缺什么,你便帮着添什么,假若不知,便拣些点心、果子,人家吃到嘴里,可不就甜在心里?怎么也出不了错!”
倪五妹越说越眉眼飞扬,“说起来,你小子到底是对谁家天仙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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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咱们澳里好些个姐儿哥儿惦记你,你哪日成了亲,怕是各个都要半夜躲被窝里哭嘞。”
“都是没影的事,娘子饶了我罢。”
眼看在倪五妹口中,话头快要飞出二里地,愈发没个谱,钟洺连连讨饶,和小弟一起逃似的上了岸。
甚么心上人,甚么讨欢心。
钟洺拍拍脸,心道自己只是想送份谢礼。
“龙虾,今早海捕的新鲜大龙虾——”
“扇贝,入口甜,一包肉的扇贝!大娘,可要称些回去尝?”
交罢市金,钟洺寻到一片树荫下摆摊。
他搬了块平整些的石头给小弟当凳子,自己站在一旁,高声叫卖。
鉴于他带来的鱼获新鲜紧俏,品相出挑,实在是整个圩集上掐尖的好东西,来的次数多了,在码头上逐渐开始小有名气。
现今码头圩市常来往的人们,差不多都知白水澳有个年轻小子,擅潜海闭气,能直下海床捞捕鱼获,像回了自己家一样。
好几处食肆的掌柜在他这买了海产,回去烹饪一番搬上席面,既赚高价,又得食客夸赞。
由于尝到了甜头,不约而同地打发伙计日日来这边蹲守,若是看见钟洺现身,赶紧上去抢头一波,来晚了的只能抱憾离去,买都买不上。
也有食肆和钟洺提过,要他固定与自家送货,被钟洺拒绝,只说自己下海的时间不定,能带上来什么东西也不定。
他也不傻,如眼下这般让几家争抢,不说价格能抬多高,起码东西绝对不愁卖,反之要是固定给一家送货,日子久了,对方必定眼光愈发高起来,挑挑拣拣,到时他手里的货再带回码头,恐怕只能压价卖出。
今天抢在第一个的,是八方食肆的伙计。
他看到钟洺带了的一桶大龙虾和黑毛鱼后,忙不迭地去铺子里请来自家掌柜,这两样东西不算太稀奇,却也不常见,尤其龙虾各个肥大,黑毛鱼也看起来至少有两斤沉。
黑毛鱼长不到太大,一般两斤多就到头了,常见的多是一斤二三两的大小。
“可惜,这鱼死了,不然一斤我多给你五文。”
八方食肆的掌柜姓闵,他在挑拣品相上计较,还会自带一个杆秤测你给的斤两足不足,好处却是一旦看上了,斤两也足的话,给钱很痛快。
为此钟洺还挺喜欢和他做生意。
“本该是活的,让些事情耽误了。”
钟洺想到冯宝,不由磨了两下后槽牙,“死鱼价低,应该的,您要的话我上个秤。”
“要了,难得让我赶上头茬,前次晚了姓辛的一步。”
闵掌柜口中说的辛掌柜,是另一家四海食肆的掌柜,他们两家铺面离得近,喜欢互相较劲。
不过在钟洺看来,两家并非有什么矛盾,单单是谁也不服输。
“这回卖给了您,辛掌柜该骂我了。”
钟洺把鱼挂上秤,口中打趣。
“他是个不讲理的,他若找你麻烦,你尽管来找我。”
闵掌柜眯着眼看秤,待钟洺那边称出斤两,秤杆还高高的,他又让他的伙计拿出自家秤过了一遍。
前后无误,他满意点头,欣然令钟洺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