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我家主上不论其他,单为您的亲子这一点,您就该帮他成就大事。”
声音粗嘎的男人背对着烛火,脸颊干褶拗黑,两撇八字胡,眼里藏满了精明算计。
孟姜睁眼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话,她靠坐在太师椅,宽大的袖袍下腹部隐隐作痛。
见孟姜一言不发,中年干瘦男人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仔细摇头,“我知夫人你心里有气,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主上要的是千秋万载的功业,夫人怎可妇人之仁?”
门口的烛火摇曳几下,窗口的影子斜了些,就像那择人而噬的厉鬼,寻找哪里是好下口的地方。
孟姜额角疼出细密的汗水,身上的衣服也被打湿,攥紧布料的手指指尖发白,良久,才吐出一口郁气,“那不知廉耻的玩意也好意思口称我亲子?算计亲娘送到别人床上,真真笑死个人,你哪来的老鬼滚回哪去,凭白看的人恶心!”说着,孟姜朝脚下呸了口,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白居士自从成为杨湛的幕僚后,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即便是主上杨湛那也是客客气气,这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不给面子的辱骂,一时脸色难看。
“陆夫人,我因你身份特殊才敬称您一声夫人,您怎可骂人?”
孟姜:“我骂你怎么了?要不是我腹痛难忍,今天得抡椅子砸!你们一个杂种一个狗仆,下了地狱也得因为败坏道德下油锅,死了趁早了事!”
比起上个世界,这个世界更让人恶心,更让人厌恶!
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白居士的脸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但毕竟不是上过战场的粗人,他骂不出难听的话,只能甩下一句“好自为之”后背着手匆匆离开。
风雪肆虐,烛火被一阵冷风熄灭,孟姜只看到书桌上铺着厚厚的宣纸,接着,室内变的伸手不见五指。
脑海里,系统正在发出刺耳的鸣叫——
【系统结算:未完成任务!未完成任务!未完成任务!扣除宿主一千分!关小黑屋一百年!】
即便是没了手脚的系统,也不影响它对孟姜愤怒叫嚣。
完成一次任务奖励一百积分,这一百积分听着不错,可系统商店里,一次性止痛药需要两百积分,还只能屏蔽掉百分之六十的痛感,永久性止痛药需要三千积分,类似的还有什么止血粉、精神拯救丸这些“牺牲者”每个世界都急需的物品,都被系统像吊在驴脖子前的胡萝卜,看的着摸不着。
为了挣够积分,不再忍受非人痛苦,“牺牲者”不得不同意系统的要求只为了尽快完成任务,直到攒够永久性止痛药。
如果是快刀子杀人,可能还会有顽强抵抗的宿主,可最怕的是钝刀子磨人。
每个世界的“牺牲者”在一次次看似获得希望的同时早就被磨平了棱角,成为系统手里的工具,甚至更恶毒的在任务世界里拉同样是受难者的人下水。
那些成为女儿、媳妇、婆婆的,想要驯化那个世界遇到的一切女人为男人奉献,那些成为被霸凌者的,劝那些不愿屈服的人息事宁人,他们被做成傀儡的同时也在制造没有思想的傀儡,然后回到原始世界,做一个对社会没有威胁,一心只想奉献的工具人。
这是系统强迫孟姜签订协议之初所讲的范例与美好畅想,当然,上述是孟姜提炼的核心,在系统嘴里,是经过美化的语言。
孟姜是它第一个与众不同的宿主,之前改造的宿主不论骨头多么硬,几个世界下来,精神即使不崩溃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兢兢业业干活,只想着挣够积分在受苦的时候能够没那么痛,孟姜也愤怒,也反抗,但她似乎对系统里的药物从来不感兴趣。
几个世界后,孟姜和它之前所有的宿主都相同,变得沉默、不说话、不再反抗,可是不知为什么,系统测评危险程度依旧居高不下,系统只能带着孟姜一遍遍刷任务。后来,证明它不是错觉,即便孟姜拥有足够的积分,她还是一次都没从系统商店买过任何东西。
系统问孟姜:【为什么不买永久性止痛药,难道不痛吗?】
孟姜没回答,内心再一次告诫自己,记住今天所承受的一切,痛到骨子里,自然就知道复仇之路,绝不可心慈手软!
系统的叫嚣当然不管用,孟姜的8300积分一分没动,她也并没有出现在所谓的“小黑屋”,不过也被刚才那人恶心的够呛。
【宿主在上个世界直接或间接导致四人死亡,其中:江声死亡、江潮死亡、赵静何死亡、江林死亡,直接或间接导致两人伤残,其中:张立明残疾,导致他后半生因为瘸腿没有娶到老婆进而增加了拐卖妇女的机率,刘金宝终身卧床,妻离子散,最终得了床褥,刘云也因多年照顾心生埋怨,最终两人争吵放火,导致特大火灾发生,宿主,这些人都因你危害世界,你不觉得自己有罪吗?】
孟姜:【有罪?有什么罪?有受害者罪?】
没想到系统也是个鼓吹受害者有罪论的垃圾玩意儿。
她不乖乖等着被江声杀就是有罪?她让算计自己的江潮自食其果就是有罪?还是说,没被刘金宝烧死反而让他自己被截肢有罪?合着只有她该死,该被所有人算计才是对?
孟姜:【要怪就怪你们系统和主系统不是东西,不如改造做错事的人,反而改造会反抗的人,要怪就怪他们无能,算计别人不成的一群垃圾,我只是帮他们找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想起那些人的下场她就想畅怀大笑,江林为什么死?中了风的老头只有另一个老头照顾,能活一年零三个月已经不错了。
心情愉悦,腹部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
沉下心来,孟姜开始回忆这个世界的剧情。
“孟姜”年轻的时候嫁给杨家嫡子,做了后起之秀杨尚书的儿媳妇。
杨尚书从微小做起,能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全靠自己谨言慎行,可惜媳妇和家中老娘是个拎不清的。
穷人乍富,当然是想享受享受,杨家大儿子就是这个情况下出生的。
孟家看重杨尚书当时“贫户”的身份,那时孟家荣耀显赫,实际已经被朝中暗暗盯上,皇帝也想从孟家身上啃下一块肉,孟家被煎在火上烹烤,没办法,只能和地位底下的朝臣结亲,“孟姜”靠家族荣养,也只能为家族效命。
曾经作为最被看重的女儿,一朝嫁了这样的人家,人人道一声可惜,更何况杨山还是个扶不上墙的。
一桩不匹配的婚姻,本就足以断送一个女子的一生,在杨家更是让“孟姜”痛苦不堪。
杨老夫人拿足了祖母的谱,联合儿媳妇,像话本子里那样让“孟姜”伺候上下,不然就是不孝,孟姜有些答应,有些践踏人格到尘埃里的活她便拒绝了。
她被作为大家宗妇培养,没道理去给祖母婆婆倒夜壶,哪家也没有这么干的!
一方面被磋磨的不行,另一方面杨山本性好色,“孟姜”接受纳妾,可她受不了身边人像个地痞无赖似的,不说风花雪月,可也没这么作践自己作践家里的。
生下儿子杨湛的第三年,皇帝死了,朝中大换血,孟家同意了“孟姜”想要和离的要求,将人带回了家。
时代对女性的剥削,不是“孟姜”能够控制的,过了两三年,路上偶然对她一见钟情的齐将军来过门求娶,并许下承诺绝不纳妾花心,“孟姜”家里嫂子已经对她颇有微词,因这,她已经别无选择。
齐将军确实说到做到,他前妻难产死亡,家里没有姬妾,只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比“孟姜”亲子杨湛小两个月。
“孟姜”的改嫁对杨家人来说是奇耻大辱,之前碍于权势不敢多言,如今憋不住了,她们不仅在外说“孟姜”不要脸勾搭男人,还在家里痛骂“孟姜”。
这时正逢七国乱世,新上来的皇帝年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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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不了朝中日渐权势威重的大臣,杨家敢这么做,也是因为杨尚书经过多年努力成了杨相,而孟家,没有有力的子伺,多数还是依靠齐将军博政绩。
矛盾日渐加深,直至齐将军阵亡,一朝激发。
齐将军有个儿子叫齐简,也就是“孟姜”的继子,他和“孟姜”关系不好不坏,在府里最多请个安,面对这样的天下局势,他是有进一步的心思的。
齐简父亲有个合作伙伴,是朝中另一位大臣,这位大臣年少慕艾“孟姜”,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得偿所愿,这件事不知怎么被杨湛得知。
纷乱的天下,只要是有野心的都不想放过这次机会,杨湛同理,他父亲是个草包,他不是,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
经过幕僚“建议”,他本就对爱慕虚荣、自私自利、不配为母的“孟姜”厌恶,如今能利用,自然出了心口的一股恶气。
杨湛让人送亲娘到那位大臣的床上,找那位大臣谈条件,不满意后当即让人散播谣言,宣扬说齐将军刚死,他的儿子齐简为了结盟,把继母送到别人床上,这样的人还妄想取得一席之地,简直丧尽天良,合该被万人唾弃戳断脊梁骨。
“孟姜”被亲子囚禁,看外界声势差不多,小皇帝又控制在手,他听幕僚建议,决定让“孟姜”以罪人身份写下告罪书并《女则》、《女戒》奉上赎罪。
杨湛认为,先皇马上风而亡,齐家和孟家还有那家大臣全都败于“孟姜”之手,足以见得女子主意多了只会让家族衰败。
更有类似“孟姜”那样嫌贫爱富,罔顾道德勾三搭四的女子,就应该沉塘死亡才足以解恨!
一个女子无德,最少要祸害四代人,上为母家,然后就是夫家、儿子、孙子。为了全天下的男人幸福,女子就应该被教化,被管束。
乱世之年,家国大事在前,很多教条并没有那么吃人、严格,因为社会已经把所有人逼上绝路,没有人格,没有尊严,然而杨湛把自己所有的恨都归为群体上,他这样做,除了解气,更为了获得全天下男人的支持。
还没有上位,还没有安定,他对“孟姜”的仇恨已经盖过其他欲望,从小他就听家里对“孟姜”的辱骂,惩罚“孟姜”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幕僚会答应,同样是因为发现了杨湛的偏执,答应了无伤大雅,虽然他现在觉得应该把小皇帝放在首位才对。
“孟姜”绝不会写,写了她必定是千古罪人!更何况她从头到尾就没做错过事!
然后,被系统控制的孟姜来了。
真正的“孟姜”一头撞死在桌角,被系统控制的孟姜写下一条条女性的血泪,再由杨湛控制舆论,很快,他的名声一传千里。
也许这一刻,男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即将到手,掌握他人生杀的权利。
女子从父、从夫、从子;女子以夫为天、以奉献为己任;虽然现实一直存在这样的事,真正被明确写出,相当于绝了所有女人的生路。
这两套书被男人奉为经典,就连不识字的闲汉都能说上两句,知道靠什么才能更好的“吃女人”。
而被系统控制的孟姜,在一次外出时被一个宫女用木刺捅死,死之前,她看到的是宫女畅快而又扭曲的面容。
那时,孟姜作为被囚禁的人,无名无份,独自生活冷宫。
——
如今,是她本人来到这个世界!
凭借刚才的信息,孟姜来的这个时间点和系统之前没什么差异。
外面流言蜚语,她应当已经被囚禁一个多月,还在杨湛置办的府里。
之所以腹部疼痛难忍,是因为杨湛为了以绝后患给“孟姜”送了打胎药,没想到还真让他蒙对了,“孟姜”确实有孕在身。
身下的软垫被血迹沾湿,孟姜嘴角溢出冷笑。
写?她当然要写,还要好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