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川火急火燎赶到医院,自行车都来不及锁,随手停在路边。
第三医院是离山川烤吧最近的三甲医院,并且是楚江大学的附属医院,在全国都颇有名气。
已经晚上十点半,医院里到处是人。
陈景川跑进急诊室,询问骨科的位置。
骨外科在五楼B区,他没等电梯,一口气跑了上去。
陈景川到达B区走廊,一眼就看见等在外面的苏秀兰,女人扎着一个低马尾,衣服还没来的及换,前面还系着围裙。
她垂着头,站在那里摇摇欲坠,仿佛丢了魂。
陈景川走过去小声叫了一句:“秀兰姐。”
苏秀兰手里拿着缴费单,眼眶有点红,语无论次道:“你哥刚从急诊室转到这里,医生说要拍个片做个检查,怕是骨折。山哥昨天在烧烤店忙到半夜,今天白天原本在休息,是我叫他帮我搬纸箱,都怪我...没想箱子根本不结实,上楼梯时里面的东西掉出来,他被绊了一下,才摔了。”
“秀兰姐,别这么想,这只是个意外,你去椅子上休息一下,我哥应该马上能出来。”
陈景川站在门口,透过玻璃窗探查里面的情况。
医生将陈景山挪到仪器上,待他躺平,仪器开始扫描。
几分钟后,陈景山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
医生跟在后面,“病人家属在吗?”
陈景川立马凑上前去:“医生,我是病人家属。”
苏秀兰背过身擦了擦脸,尽量平静地接过轮椅。
陈景山此刻满头大汗,嘴唇有些发白,侧脸有一处擦伤,他虚弱地说:“小川,秀兰你们别担心,我没事。”
“到现在还逞强。”
苏秀兰一激动,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陈景山左腿裤管被卷到根部,露出半截残肢,周围又红又肿,因为长期被凹槽磨,皮肤烂一层又一层,留下陈年不愈的暗沉。
医生适时安抚:“家属先别着急,具体情况还要看片子的结果,我建议今晚先留医院观察。”
结果出来的很快,万幸的是陈景山只是右腿有些骨裂,再加上一些软组织挫伤,其余没什么大碍。
陈景川取完药,返回时在病房门口碰到夜间查房的医生。
医生叫住他:“小伙子,里面是你什么人?”
陈景川回答:“他是我哥。”
“这样啊,你们父母呢?”
提到父母,陈景川顿了顿,如实道:“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医生是个中年男人,面容清癯,梳个大背头,戴着厚厚的眼镜,看起来很权威。
他见陈景川身上穿着校服,再想到病房里的陈景山,心里不免有些同情。斟酌一番后,开口说:“是这样的,今天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支撑你哥左腿义肢松动打滑,如果不及时换掉,以后大概率还会发生意外。”
他回想一下当时给陈景山检查的场景,男人被送来时,疼地话都说不了,怀里还死死抱住义肢。
不,这哪能叫义肢,分明就是个木棍!
陈景川喉咙有些干涩,“如果要换义肢的话,大概需要多少钱?”
医生瞧着眼前外表尚且青涩的少年,他的气质较同龄人成熟太多,透露着一股与他这个年纪并不符合的担当。
“市面上做假肢的医疗器械公司不少,你回去可以了解一下,我不做推荐,这个根据自身情况,需要量身订做,并且材质不同、安装难度、还有仿真程度等都会影响价格,从几千到几十万都有,下身一般在2-8万左右,使用寿命大概在3到5年。”
陈景川仔细记下医生的话,心底却盘算怎么弄到这些钱。
依照他哥的想法,一定不舍得花这些钱。
在陈景川印象中,他哥用过拐棍,杵在腋下的那种,后来为了干活方便,又找木匠做了这个便宜假肢。
他们父母去世早,除了一屁股债什么也没能留下。
回到病房时,里面似有争吵的声音,陈景川没有推门进去。
陈景山躺在床上,因疼痛五官轻轻拧在一起,稍显颓败,他开口:“苏秀兰,你回去吧,别跟着我了行不行。”
他一个废人有什么值得她死心塌地的。
苏秀兰站在病床前,肩膀颤动,眼里含着泪问:“陈景山,你赶我走是认真的吗?”
陈景山满脸无所谓:“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了,你一个女人家,没名没分在我这,算...是个什么事?”
这话挺伤人。
说这话时,他胸口似有一把钝刀,一点点割着肉,泛着细密的疼。
陈景山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一些,手却在被子下死死捏成拳头。
苏秀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微扬着下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陈景山,你真的挺混蛋的。”
陈景山别过脸去,不敢直视她脆弱的眼睛,生怕一下秒会心软:“对,我就是个混蛋。”
这话就这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像是衣服上沾的一粒不起眼的灰尘。
病房里寂静片刻。
苏秀兰用手掌揩了揩眼角,她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陈景山,“算了,你是病人,今天就不跟你计较。”
陈景山见她油盐不进,转过头正想说什么时,陈景川推门进来。
苏秀兰赶紧抹了一把脸,又换上熟悉的笑:“小川啊,这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学,你哥这有我守着就行。”
陈景川看了一眼他哥。
男人收敛了情绪,似乎还有点憋屈。
陈景川说:“没事,我跟老师请了明天的假,秀兰姐我在这守着吧,你明早来替我就好。”
苏秀兰没再推辞:“好,我先回烧烤店,有些食材还要提前准备。”
-
病房里有个小电视机,此刻正在播放新闻。
陈景川点了一些包子和粥,他分了一大半给陈景山。
陈景山边喝粥边看新闻,吸溜声音贼大,几乎掩盖了电视机的声音。
“这外卖是方便,还能送到病房门口。”陈景山瞅了平台的打包袋,“我看咱们店也可以加入外卖平台,你说呢阿川。”
陈景川点头:“这个线上申请入驻就可以。”
陈景山说:“行,那这两天你把店里收款的二维码给做一下。”
“嗯。”
吃完饭,陈景山惬意地靠在枕头上,腿倒是不怎么疼,就是动起来还有点不太方便。
陈景川躺在隔壁空床,脑海里一直在想怎凑钱。
陈景山问:“这个点怎么还不睡,快一点了。”
陈景川说:“有点睡不着,你跟秀兰姐吵架了?”
“没有,这丫头死心眼,倔的像头牛,我劝劝她。”
“你真不怕秀兰姐走了。”
苏秀兰和他哥的具体情况他不清楚,但他看的出来陈景山是真喜欢苏秀兰。
陈景山没说话。
沉默片刻,陈景川问:“哥,我是不是你的累赘?”
陈景山不解:“怎么会这么想?”
陈景川望着天花板:“如果没有我,你应该不必这么辛苦。”
陈景山比陈景川大十二岁,今年也才不过28岁。十二年前陈家出了一场车祸,当时陈大兵骑着摩托载着陈景山和他妈。陈大兵是个包工头,那天是工地发工资的日子,他手里欠着几十个工友的工资,为了替工友讨要工资,一家三口在去找开发商要钱的路上跟一辆大货车迎面相撞。
两个大人被撞飞十几米远,当场死亡。
唯独陈景山保住了命,却也少了一条腿。
后来工程开发商跑路,老板不认账,留下陈大兵的手里欠条,父债子偿。
陈景山醒来后,颓废了许久,他整天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失去左腿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返回校园,少年意气轰然坍塌,有了轻生的念头。
那时候陈景川四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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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上小学,在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的年纪,突然失去了双亲。
他望着床上的哥哥,害怕极了,说不清害怕什么。
或许是跟父母离开的悄无声息一样,他怕某天陈景山也会消失在世界上。
于是他终日守在陈景山床边,困了就蜷缩陈景山身边眯一下。
夜晚困意来袭,陈景川吭哧翻上床,小胖手放在陈景山鼻子下,学着电视里的情节,试探陈景山的呼吸。确认陈景山呼吸均匀,他才钻进被窝里。
过了好久,睡梦中矮团子迷糊说了声“哥哥,别怕。”
陈景山那时其实没睡,黑暗里他睁开眼睛,手里的剪刀嘭地掉在床下,脸上冰凉一片。
陈景山有些恍惚,眼前的小团子忽然就长大了,他说:“小川,你从来不是我的负担。”
是救赎。
-
周二的课比较轻松,上午语文和生物,下午是英语和历史。
叶文忠在黑板上画着时间轴,滔滔不绝讲着鸦片战争。
千意快速记着笔记。
客观上说,叶文忠讲课十分清晰,逻辑性强,如果不那么区别对待学生,或者说不那么明显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师。
提到区别对待,她不由得想起陈景川。
千意回头看了一眼,陈景川的桌子上叠了好几章试卷,他今天似乎没来。
她下意识联想到陈景川昨天那通电话。
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千意并不了解他,她总觉陈景川这人似乎有许多秘密,令人看不透。
晚自习背书的时候,祝一雪转过头问:“千意,你是不是走读生?”
千意点头:“怎么了,需要我帮你买什么东西吗?”
祝一雪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有些害羞:“你能帮我买一本小说吗?”
这不是倒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班主任不允许他们看课外小说,大家私下还是会偷偷摸摸传阅。
“可以,你把书名写在上面,放学我帮你买。”千意撕下一张粉色卡纸递给她。
小卡纸上印着美乐蒂,还散发着香甜的草莓味。
见千意答应的干脆,祝一雪很高兴。
班里走读生并不少,但像千意这样愿意无偿替大家带东西的却不多,一是怕麻烦,二是怕老班。
“谢谢啦,千意你人真好。”
“不客气。”
薛珊珊对着镜子,打理着刘海,“小千意能帮我也带一个东西吗”
千意说:“当然没问题,你要买什么?”
“明星周边。”
薛珊珊追星,是韩国的一个组合。
千意不认识,也爽快答应了。
一传十十传百,结果就是周围的人都让千意这个走读生带东西,一张小纸条被写的密密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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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意“代购”清单中,有几样校外商店没有,她决定去租住地方附近的碰碰运气。
夜间,商业街五光十色,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由于在大学城附近,所以这片区域大学生非常多。
千意穿着校服背着双肩包,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她逛了一圈,然后找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书店。
这家店门牌很显眼,黄色的灯光写着“打印”二字。
千意一进门,就见书柜陈列在正中央,五层架子上摆着各类书籍,中间最显眼的区域是“青春言情。”
老板问:“小姑娘,你要找什么书?”
“没事老板,我自己看看。”千意捏着小纸条,神色有些赧然。
这本书的书名太过羞耻,她实在没法在公共场合说出口。
千意转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小角落找到这本言情小说。她左右看了看,趁没人赶紧将书护在胸前,用胳膊挡住书名。
她快速走到柜台,低着头把书放在桌面上,正准备结账,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老板,打印两张A4纸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