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是“421”家庭结构下的独生子。
韩燕作为母亲,不可能不关心唯一的孩子。
她表面放养,实际对儿子的行踪了若指掌。
“我没撒谎,确实是晨练去了。”秦朗镇定自若,“早上空气清新。”
韩燕温和的目光中流露威严,笃定问:“晨练?顺便去西郊中学教师公寓等着跟艾荔荔一起上学,是吧?”
秦朗一听,立刻把筷子一放,化被动防御为主动发问:“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抱着手臂,换上惊诧受伤表情,“莫非韩老师跟踪我?您作为一名教师,本应该光明磊落,没想到,竟然做出鬼鬼祟祟跟踪儿子的事。”
“臭小子!”
韩燕扬起巴掌,佯怒晃了晃,“你隐瞒不报,反而质问起我来了?”
“老师打人啦。阿姨,吴阿姨,救我!”
秦朗佯装害怕,拿着碗筷溜到了桌子对面的座位。
保姆吴英有职业操守,不与雇主同桌用餐,已先在厨房吃饱了。她听见求救声,急忙跑出来,小心翼翼劝说:“小朗多么懂事,又是高中生,假如他犯了错,很该严厉批评,但别体罚了吧?”
韩燕忙道:“我从不打孩子。这小子瞎嚷嚷,吴姐甭理他。”
秦朗端坐,一副不敢动弹的惶恐模样。
“小滑头!”韩燕气笑了,起身上楼,“你吃完饭来一趟书房。”
保姆喜爱开朗有礼貌的雇主孩子,一边夹菜,一边安慰:“莫害怕,菜要凉了,快吃吧。我看韩老师斯斯文文,即使体罚也不疼。”
秦朗纳闷思考:艾家的事,我妈知道多少?
饭毕,他怀揣几份对策,敲响了母亲书房的门。
“韩老师?”
“进来。”
韩燕正在备课,随手一指,“坐。”
允许坐下,说明没生气。秦朗先去了窗口,“降温了,夜里风大,开一半窗就行,小心着凉。”
韩燕看着儿子高大宽阔的背影,眼里饱含疼爱。
秦朗返回落座时,见母亲垂首备课,恭敬问:“妈,找我有什么事?”
韩燕抬头,开门见山道:“我要备课,没空绕弯子。咱们聊一聊艾家的事。”
“艾家的什么事?”
“小滑头,装傻?想套话?”
韩燕摘下眼镜,拿软布擦拭镜片,“前两天,我找你的班主任张老师聊天,打听你的学习,顺便了解艾荔荔的家庭情况。原来,张老师和收留荔荔的周老师,是老同学。”
“什么?!”
秦朗剑眉拧起,挪了挪椅子,凑近母亲办公桌,“您可以随便打听我,但是,您打听艾家,会不会有些突兀?”
“妈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促使你变得认真学习的榜样同学、艾荔荔。”
少年已有了自己的心思,揣摩母亲神色,打岔说:“我的榜样?是同桌周鹏。上次考试,周鹏班级第一、年级第六,甩开我近二百分,恐怖如斯。”
“周鹏固然优秀。”韩燕慢条斯理,“但艾荔荔也十分出色,两个都是你的榜样。”
秦朗摸了摸鼻子,“对。”
韩燕戴上眼镜,“其实,不用张老师介绍,咱们平日看得见,邻居家情况特殊,经济困难。我计划,以匿名的方式,加入学校慈善助学基金会,每月资助,帮助荔荔完成学业。”
学校有慈善助学基金会?
秦朗霎时眼睛一亮!
“真的?妈,真的吗?”
少年意外之余,激动起来,兴奋握住母亲的手,使劲摇晃,赞不绝口:“韩女士的决定,无异于雪中送炭,爱心善举温暖人间,积福积德泽及后代!能拥有您这么好的母亲,简直三生有幸!”
“妈妈我爱您!”
他深知,老艾不仅精神上限制打压女儿,经济上亦抚养艰难,屡次想资助,却苦于没有合适的方式。
个人直接给钱,显得冒昧。
由母亲出面,以校方慈善助学金的匿名方式,就合情合理了。
“我、其实我好几次——”秦朗摇晃母亲,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恭维道:“跟您比,我差远了。您一出手,就把难题给漂亮地解决了。”
韩燕注视儿子,作为母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顷刻间,做母亲的,看得明明白白。
她抽回手,“行啦行啦,撒手,撒手!差点儿把我摇散架了。”
秦朗意犹未尽,松开手,又挪近些,靠着母亲的办公椅。
“傻小子,瞧把你高兴的。”
韩燕脸庞苍白瘦削,因为漫长的离婚纠纷,致使儿子陷入家庭战火,心疼且愧疚,抚摸儿子脑袋,“自从你长大以来,妈第一次看见你这么开心。很多年没见过这副孩子气的模样了。”
“哪里!我天天挺开心。”
“学校的慈善助学金,什么时候发放?”秦朗关切,接连问:“您准备匿名叫什么?每个月资助多少?多给点呗。不够的话,我的零花钱拿去,随便花。”
“哈哈,你有多少零花钱?”
除开隐秘小心思,秦朗一贯对母亲坦诚,“不止一个账户,具体没数过。上次我爸又转了几万块。”
“哼,秦东海根本没耐心教育孩子,就会砸钱收买!你自己留着,妈不待见他的钱。”
韩燕宠溺拍了拍儿子胳膊,“慈善助学,不是一次性的,讲究细水长流。关于金额,学校有惯例,分成四档,300、500、800、1000,过阵子会上交学生名单,供基金会成员自由选择资助对象。”
“最高档才1000?”秦朗皱眉,“1000块哪里够。”
韩燕耐心告知:“学校领导解释了,贫困县,物价低,高中生每月1000元即够用。与其资助一个学生3000元,不如拆成三份、资助三个学生,尽量帮扶更多有需要的人。”
秦朗想了想,“有道理。那您给1000,不能再少了。”
“行!”
韩燕又摸了摸儿子脑袋,承诺道:“只要荔荔考得上,将来她读大学甚至博士,我会帮到底!即使明年咱们离开了采屏县,也不会中断资助。”
明年离开采屏县……
等升高二,我就不在这个地方了。
秦朗的激动情绪消失了,逐渐沉静,低声说:“妈,记得要匿名。”避免她不自在。
“放心吧,妈知道。”
韩燕了解儿子,作为教师亦了解青春期的学生,清楚儿子刚才为何兴奋、现在为何黯然。
她语重心长地教导:“当初妈决定来山区支教,没料到你会执意跟随,你姥姥、姥爷支持,乐意见咱娘儿俩作伴,但你爸家里强烈反对,尤其你奶奶,极度不满,责怪我带着你找苦吃。”
“因此,咱们一定要争气,证明支教是好事!我认真教书,你认真学习,等明年,一起转回家乡,如果能取得进步,也不枉吃苦。”
秦朗也了解母亲,意识到话里有话,静静倾听。
“荔荔是个苦孩子,却格外坚强,有骨气、有志气,发奋学习上进,值得赞扬,值得帮扶。”韩燕委婉,缓缓说:
“但她生长于采屏县……她家两个长辈,离奇焦急张罗亲事,无非是想把女儿牢牢拴在身边。”
“那种家庭,是绝对不肯放手让女儿离乡发展的。”
“儿子,妈的意思,你明白吗?”
生长于残障贫困家庭的独生女,注定背负了沉重责任。
秦朗沉默半晌,站起说:“我不能理解。他们太自私了。”
“您继续备课吧,我写作业去了。”
“去吧。期中考试争取进一步。”
韩燕目送儿子,隐隐担忧。
秦朗回房,抱起小猫,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呆,旋即振作,翻找手机相册,翻出上回拍的摸底测验成绩排名表,给父亲发了过去。
又给艾荔荔发了一条信息:情况如何?没吵架吧?
与此同时·艾家
非年非节,晚饭额外丰盛,宰了鸡,烧了鱼。
“阿斌,坐,快坐。”
“坐,坐。”钱二妮兴高采烈,趁丈夫不注意,悄悄捏了块肉吃。
钱斌落座,“哟,这么多菜?我又不是外人!”
老艾热情道:“你难得留下吃饭,我心里高兴,多炒两个菜。”他扭头催促:“娣娣,把啤酒给你舅拿过来。”
“来了。”
艾荔荔把两罐啤酒放在桌上,开了一瓶,倒入杯中。
“娣娣,坐呀。”钱斌讨好地招呼外甥女,“在食堂吃了几天苦,饿瘦了,瞧这下巴,尖了。”
她挨着母亲,刚坐下,碗里就被放了一个鸡腿。
“多吃点,瘦弱容易生病。”钱斌把另一只鸡腿夹给妹妹,“二妮,给,你爱吃的。”
“好、好吃!”钱二妮无忧无虑啃鸡腿。
从小到大,艾家饭桌皆是如此:鸡鸭会留着腿,母女一人一个。
老艾为大舅子夹鱼,“不用招呼她们。来,尝尝红烧鱼。”
“我带了两箱牛奶,核桃味的,能补脑。”钱斌嘱咐外甥女,“你念书太用功,费脑子,得补一补,每天喝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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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打笑脸人。艾荔荔看着胖乎乎赔笑的舅舅,心情复杂,“谢谢舅。”她拿起筷子,也给他夹菜,“你也吃。”
“哎,哎。”钱斌连忙端起碗接了菜,面露懊悔歉疚之色,端起啤酒,郑重道歉:
“唉!对于杨潇的事,舅舅很抱歉。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去骚扰你。让你受了惊吓委屈,是舅舅的错。”
老艾赶忙阻止:“阿斌,你、你别这样!使不得,你是长辈!这是在折丫头的寿。”
钱斌坚持,继续说:“怪我,眼瞎心盲,没考察清楚杨潇的人品。”
“整件事,是我办事不力,跟你爸没关系。”
“舅舅用这杯酒,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钱斌说完,一饮而尽。
早在他端着酒杯起立时,艾荔荔出于礼节,下意识随之站起。
她要求的,从来不多。
譬如这次,父亲舅舅私自安排相亲,气得她翻脸,愤怒拒绝回家。
但过后,生活仍要持续。
只要长辈答应不再搅乱她的学业规划,倒也勉强愿意原谅。
老艾瞪视女儿,生气问:“哑巴了?他是舅舅,长辈正式向你赔礼道歉,还不知足?你还想怎样?”
“你不要老是说孩子。”钱斌仍站着,眼巴巴看着外甥女。
艾荔荔眸光清明,正色道:“只要你们别再安排相亲、别再出现第二个‘杨潇’,我就原谅。”
“没问题呀!”
钱斌不假思索,赔着笑脸,用哄孩子的语气说:“既然你不同意,就先不张罗了嘛。”
“真的?”
“千真万确!”
钱斌努力哄:“一家人,凡事好商量,今后受了委屈别往外跑,周老师再好,始终是外人,何苦叫外人看笑话。”
周老师才不是外人!她是我人生中的贵人,是名副其实的灵魂工程师。
艾荔荔意欲反驳,却听父亲说:“阿斌,行了,赶紧坐下!娣娣,你再让舅舅站着,合适吗?不懂礼节!”
“……舅舅请坐。”她达到了目的,虚搀了一把,“你再不坐下,我爸又要骂人。”
“好好好。”钱斌落座,愉快宣布:“那么,关于杨潇的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权当他死了。”
她忍俊不禁,“前几天你一口一个‘小杨’叫得亲昵,现在却咒他死?”
“舅当天把他臭骂一顿,绝交了已经。”
钱斌笑嘻嘻,自斟自饮,对妹夫说:“你滴酒不沾,我自己喝了啊。”
“你喝,我沾不得酒。”老艾频频夹菜,“吃菜吃菜。”
雨过天晴,客厅悬梁灯光下,饭桌一片融洽。
手机震动,她抽空给秦朗回消息:在吃饭。我舅舅道歉了,他们答应不再胡乱安排。
秦朗秒回:没事就好。
一晃眼,高中生迎来了期中考试前夕。
天气转冷,学生们纷纷穿着外套。
“荔荔,班主任叫你放学后去办公室。”李慧抱回一摞作业。
艾荔荔愣了愣,“什么事呀?”
“他没说。”
周鹏打了个喷嚏,擤鼻涕,不时提醒进出后门的人,“随手关门,请随手关门!这两天风大,把我冻感冒了。”他对前桌说:“班主任找,该不会想给你开小灶补数学吧?”
“荔荔数学已经满分,用不着补。”赵乐恹恹玩手机,“一想到明天期中考试,我就烦得要命,好烦,烦死了!妈妈咪呀,天底下为什么要有考试?!”
艾荔荔建议:“考前焦虑症?多复习可缓解。”
“不想复习。”赵乐烦躁,“我晕字,看书会犯困。”
秦朗靠墙,心血来潮,撕下草稿纸,卷了个纸团,往前一弹,准确击中艾荔荔耳朵。
“啊——”她吓一跳,打开纸团没看见什么,疑惑扭头。
秦朗懒洋洋说:“放学等会儿。我也要去办公室,英语老师找。”
“嗯。”她拿起纸团,扔了回去。
他手一伸,半空中灵活拦截,抛着纸团玩,挑衅昂首,眉眼鼻梁线条英挺。
艾荔荔撇嘴,不理睬,专注复习。
赵乐余光旁观两人互动,随后,闭目趴桌,心情晦暗不明。
后排的陈嘉明看见了,亦心血来潮,卷了个纸团,轻轻一丢,丢中了赵乐脖子。
赵乐正烦闷,先入为主,误以为是秦朗逗她玩,瞬间心里一喜,睁开眼睛,抓起纸团,扭身朝秦朗扔过去,娇嗔道:
“干嘛呀,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