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双眼睛望过来，如深潭中的死水，深邃锐利。目光像是落在脸上，又像是落在身上，又像是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不对……
还没等岚烟仔细琢磨出哪里不对，沈度开口道：“何事？”
他声音本是清冷，刚从假寐中醒来，话里带了一丝缱绻。
岚烟站起身来，转头示意了下外面的天色，却见沈度依旧看向她所在的方向，不为所动。
“师尊，时间不早了，弟子……”
岚烟拉长声音，等着沈度定夺她的去处。
第一次张口叫师尊时，声音大半含了颤意，见沈度不反感，再次念出便离了生涩，自然许多。
“待到筑基自然放你回去。”
说罢，停顿片刻，“长明殿内的东西随意使用，那边是洗精伐髓的池子，后山设了药浴，若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
系统了然：“介绍家底呢。别说这长明殿里的东西还挺多，这顶上是什么？鲛珠吗？看着像是千年前的宝贝……”
它数着数着差点笑出声，突然感觉一道目光看向自己所在的位置。明明自己没有身形，却体会到了人们心跳如鼓的感觉。
岚烟哪敢打量殿里的东西，眼观鼻鼻观心：“弟子知晓。”
沈度离开了。
系统猜测是新收的小徒弟让他不知所措，本身他的座榻就在长明殿中，如今徒弟一来，自己倒是跑了。
那他在哪休憩？
系统被先前沈度那一眼看慌了神，此刻乐意见得沈度吃瘪，就差哼首歌来体验一下它幸灾乐祸的心情。
过了好半晌，岚烟突然问道：“你说，师尊说的亲传徒弟是什么意思？”
她早就想问了。
沈度离开之后，她也没敢前去使用那些东西，而是感应了下殿内灵气最充裕的地方，练起心诀来。
“这个啊。”系统漫不经心地答，“字面意思啊，所谓亲传，就是边亲边传的意思，不然怎么同普通弟子作以区别？”
岚烟面色古怪，当即回头看了眼沈度消失的方向。
边亲边传？
岚烟脑海里浮现出师尊栖在榻上休憩的模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那可是修无情道的剑尊，跟这四个字根本不沾边吧？
仙人就应该挂在墙上……
岚烟摒除杂念，没继续往深了想。对她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问系统。
她观察了下识海灵气的运转，此刻距离筑基只有一步之遥了，“师尊他如今是什么修为？”
系统这次答得正经了许多。
“沈度对外宣称自己是观瞻九境，差一步求通，不过谁知道呢，毕竟也不能按着剑尊测修为，天底下又没人打得过他。”
观瞻境？
岚烟如今在炼气期，从炼气到结丹之前都被修士称作维艰境，又将修炼境界又一到九划分，九满一缺，沈度到达了九境，代表着观瞻圆满。
“看来你这天下第一的梦想还长得很。”系统摇摇头，“维艰境起始维艰，结丹后跨入和同境，这也是困住大部分修士的境界，有多少人老死在上下和同里；下一个境界为应时境，应时而变可求通达；如今修真界最顶尖的存在止步于观瞻境；突破观瞻境后便是最后一个境界，求通。”
“困境求通，可证大道，可慕长生。”
“修真界传颂的那位，就是到达了求通境，飞升成仙？”岚烟好奇道，“都是听说青崖山飞升了位仙人，那有人看见过飞升的过程吗？”
系统道：“是也不是。那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看到的人，估计都消失了。”
“消失了？”
系统冷哼：“死了呗。那可是整整千年，能飞升的早就飞升了，不能飞升的囿于寿命，追求大道那么久，最终还不是白骨一具。”
岚烟觉得系统说话带刺。
*
长明大殿屹立山巅，最早接触到日光。
待沈度感受到殿中几近暴走的气流时，岚烟已在筑基途中了。她分不出心思来应对外界的一切，就连系统的呼喝也全然屏蔽住。
游走在脉络中的灵气到处乱窜，时而隐于指尖，时而蛮横冲撞，洗刷着岚烟全身的经络。
她拧着眉毛，咬牙坚持，几近汗如雨下。
没人跟她说过，筑基会如此之疼，好像有人讲她全身的骨头打碎又重塑一般。
系统看了看她的样子，但它没有实体，帮不上忙，也只能急的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头乱转。
感受到脚步声接近，高兴地扯着电子音喊：“沈度来了。”
岚烟已经听不见系统的声音了。
她的耳边尽是嗡鸣声，轰隆作响。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粉身碎骨了。
沈度眼睫微垂，在距离岚烟有一臂的距离处停下。
他静静感受了下岚烟的状况，蹙眉轻呵：“胡闹。”
明明昨日已经嘱咐过洗精伐髓池和药浴的位置，结果也没见她去，反倒是急于破境，兀自修炼。
这长明殿的灵气比起其他地方浓厚数倍，着急只能起到反效果。
尤其是岚烟此刻还未疏通经脉，几近爆体的灵气在身子里乱窜，若不是他来的及时，她定会损了根基。
沈度数着时间，到岚烟耳鼻渗出血迹的那一刻，快准狠地把她丢到角落中洗精伐髓的灵池里。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系统被沈度的操作惊掉了下巴。
就这么……丢啊？
沈度甚至没有上手。
将岚烟丢进去后，沈度也没离开，倒是抱着剑撑着身子往金柱上一靠，看着岚烟在水里扑腾。
系统：“……”
很好，师父带徒弟的方式都这么特别，是真不心疼。它甚至怀疑沈度没亲自提着岚烟丢池子里是怕她扑腾的水花溅到自己。
谁知道呢！
被丢入池中的岚烟舒爽许多。
起初只是身上每一块骨头发疼，疼着疼着，浑身上下宛若烧起来般发烫。如果她还有意识的话，会发现自己身上的毛孔都在张开的状态，往外渗着血珠。
血珠乌黑，蕴藏着体内代谢的废物与杂质。此刻岚烟沉入池中，洗筋伐髓的液体顺着毛孔钻入体内，修补着引灵力暴走几近寸断的经脉。
池水冰凉舒适，岚烟不再挣扎，浮在当中渐渐平息。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凝聚在丹田之处，这是日日夜夜引气入体的成果得到了回报。
几个周天之后，皮肤上的血珠变得鲜红，毛孔不再往外渗血，先前的不适感已然消失，她心中渐渐平静下来，意识转醒。
系统看了看浑浊的池子，咂咂舌：“哟，你醒啦？”
池中混浊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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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消失，恢复了原先的清澈。岚烟睁开眼，厚重的弟子服被浸湿，此刻黏在身上，负重了十斤不止。
她浑身湿哒哒的，双手撑在地面上，一个巧劲儿，就从池子中迈出。
沈度在岚烟踏出池子时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她的身上。
洗髓晚了一步，没在筑基之前打通经脉，到底还是糟了些皮肉之苦。
岚烟也没顾着身上的不适，心下了然是沈度帮了自己，当即行了礼节：“谢过师尊。”
沈度看了眼她，颔首。
大殿僻静，池水顺着衣角滴滴答答蕴湿了一路，岚烟不自觉地瑟缩着身子，将自己掩在宽大的弟子服后。
湿漉漉的衣服贴着皮肤，她也未曾皱眉，等着沈度发话。
沈度听了滴答声，却也没管，转而问道：“为何不用？”
岚烟没吭声。
他面上没有表情，岚烟看不出喜怒，只凭直觉感受师尊此刻心情不太好。她观察了一阵沈度的情绪，这才道，“弟子未曾用过。”
沈度反而笑了：“不敢？”
不敢。
他沈度的徒弟，有什么事是不敢去做的？就像现在，明明衣服湿了糊在身上，也不说；明明修炼破境经脉几乎断掉，也不叫喊。
“受了委屈不愿说，感受到疼不会喊。如若旁人欺你侮你，是否也只一个忍字带过。”他冷冷开口，听着袖口水珠如落雨，“我教你修习无情道，不是教你变成一个不会表达的人偶。”
说罢一拂衣袖，抿唇不语。
系统明示岚烟：“你师尊生气了。”
“修无情道也会生气吗？可是这有什么好气的？”岚烟反问，眼神却微暗。
系统噎住。
沈度的话切切实实地扎在了她的心里，就算到现在，她也奉行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能不生事则不生，除了自己，没有人会替她解决。
只是沈度并不这么认为。
两个人之间的观念产生冲突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岚烟垂着头，用力拧了拧袖口潮湿的布料，答：“弟子知错。”
沈度安静地看着她，整个大殿只余下滴水声。
他知晓眼前的弟子连半句都没听进去，看她那动作又不像无药可救的，生平第一次觉着头疼。
想着教徒弟还是慢慢来得好，于是温声道：“不知问我避水诀？”
感受到岚烟飞快抬眼的气流，分明期盼许久，沈度唇角微弯。
下一刻，小徒弟竟是缓慢地摇了摇头：“师尊能否先教授我剑诀？”
于是沈度嘴角还未挂满的笑意，又生生僵在那里，想收回，却收不回去了。
岚烟一句话说得十分坚定。
对她而言，剑诀优先于其他小法术。拜师剑尊，正是为了习剑证道。若师尊不肯教，那便求到他教为止。
“好。”却不想沈度直接答应。
他伸手一点，岚烟身上的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上顿时松快许多，就连弟子服都焕然一新，熨帖的平平整整。
沈度缓缓开口：“若你能夺了他人的剑，我自会传你剑诀。”
日光渐盛，映得沈度眉目如画。白衣胜雪的仙人与古朴恢弘的大殿结合在一起，似是整个人都融入了长明大殿中。
他伸出手来，比了个数字：“夺得五把剑，再来长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