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章
回家第一晚,如陆杨所料,不要脸的人不分时候,到了饭点就来家里串门。
没成亲前,不宜生事。
他照着弟弟的性子,学着两个爹的样子,能忍都忍了,不能忍的,也回屋避着,眼不见为净。
只是他在陈家待久了,怎样藏富避财,尤其是碗里那点东西,他最是在行。
家里照常做饭,摆在桌上的只有两碗咸菜。一碗腌菜,一碗腌萝卜,里头一片肉都没有。
等这些人走了,陆杨才放下吊篮,从里面拿出三个菜。
陆家伙食改善了,样样都沾了荤腥。一个腊肉炖白菜,一盘冬笋炒肉,一碗蒸鸡蛋。
冬笋里的肉片是从腊肉上切下来的肥肉,一种肉两种用法,吃个味儿。
米是糙米,米粒偏硬,陆杨拿米汤泡软了吃。
今夜无话,次日清早,家里开始收拾,为他出嫁做准备。
他是嫁人,家里不用摆酒,但花生、瓜子要准备足,茶水也要多烧几壶。
两个爹的意思是,家里没条件,旁的差一些,但茶水换成糖水,让客人们甜甜嘴,说些吉祥话。大喜的日子,讨个彩头。
陆杨不要。村里人情淡薄,一杯糖水不顶事,喂他们纯粹浪费。
他对屋里不熟,让爹爹收拾屋里,他拿着扫把铁锹收拾外头。
家里养的鸡多,地上难免有鸡屎、鸡毛,再有最近杀鸡残留的血迹。
平常扫地不扫深了,印子都在。像屎啊血啊的,一看就不是好兆头。陆杨拿铁锹铲了一层土皮起来,都给填到墙根的小菜园里。
鸡都卖完了,他看家里需要装点的地方不多,顺手把鸡笼拆了清理。
陈家也养鸡,这些他都在行。这头刚拆了鸡笼,他紧跟着就拿铁锹铲地,回头从灶屋里铲一框草木灰出来撒地上压味儿。
陆二保满村邀人来送嫁,回来看见他在弄鸡笼,要把他替下。陆杨不干。
鸡笼低矮,上头都是陈年的脏污,清理这块地方很费腰。他在家,他就清理了。
陆二保劝不动他,就留下帮忙。
两人合力,这块儿清理得快。
陆杨又检查柴火储量。他们家人少,劳力不足,一家三口都有意识的存柴火,到了冬季,不用急忙忙的去砍柴捡柴。但量少,够日常生活,不够烧热水洗衣服。
陆杨把这事儿记下。落雪之前,他要弄些煤炭回来,这样爹爹洗衣服能轻松些。
家里家外,最难收拾的是嫁妆。
原就不多,家里只给他做了一床新被子,再多,就实在拿不出银子。
旁的就是他常用的物件,一些衣服鞋袜。
散碎的东西拿了又放,放了又拿。收拾起来,只有两个小小的竹箱。
王丰年看了抹眼泪。
孩子在家养了十八年,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就这么点。
陆杨倒是看得开,这年头,一般人家都买不起许多衣服。他这已经很好了。
陆二保早前买了红纸,王丰年剪喜字窗花。他们怕被人捣乱撕坏,想等出嫁那天再贴。起早些。
陆杨没有意见。
这些料理完,就是一件劣质的嫁衣了。
衣料是粗布,染色不均,料子摸着粗糙。这种布料在布庄都是折价卖。
王丰年买了六尺布,照着成衣铺子里的大氅样式做的。他是不懂,回家琢磨了很久,比着褂子的样式改了,只下摆加长。这样一件红衣裳可以罩在棉衣外头穿,保暖又实惠。
陆杨试穿给他们看。
嫁衣长及脚踝,给他整个包裹住。
两个爹头一次见他穿这种斯文长衣裳,都夸好看,漂亮。
“显个头,显身段,还显气色。”
陆杨抓抓脸,不大好意思。
趁着他不好意思,王丰年给陆二保使了个眼色,等陆二保出了屋子,王丰年就来教陆杨。
成亲以后就成人了,以后不再是小哥儿,是夫郎了。
这些东西陆杨都懂。他在市井里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骂人了,又不知什么时候明白了脏话的具体指向。家里还有两兄弟会看画册,他很难不懂。
他怕露馅儿。他的脸皮实在厚,跟弟弟不一样。万一他听见这些令人脸红羞涩的东西都面不改色,那该怎么办?
幸好,他还是要脸的。
亲爹来教他,跟他如此这般说,他起初是不自在,后来是感动。
王丰年又谨慎,一定要细细问他是不是真的懂了,硬是把他问得脸皮通红。
这一晚,陆杨辗转反侧睡不着。
心里有些他捉摸不透的情绪,也有点担心弟弟那边的情况。
远在陈家湾的陆柳,正在炕上苦哈哈的灌汤药。
陆三凤一个劲儿的骂他赔钱货,一边骂一边盯着他喝药。
婚期将近,舍不得也得舍,陈家请了郎中给他看病,一副药熬出好几碗水,把陆柳的肚子喝得滚圆。
没东西过口,他只能继续喝白水。好在黎峰送他的一竹筒肉干还在,等陆三凤出了他的屋子,他就会掰下一小块肉干含在嘴里,压压苦味儿。
生病的滋味不好受,见天儿的挨骂也不好受,他一想到哥哥这些年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心中更是煎熬。
好在,他就要出嫁了。
嫁人后,他看着能不能继续养鸡,或者养些别的东西,跟黎峰商量着,让他手里留点钱,他想帮帮哥哥,让哥哥尽快在谢家站稳脚跟。
这日子真的太难熬了。
让他极为难堪的是,他喝多了药汤跟白水,尿比平时多,两兄弟也来骂他了。
乡下不比县里,县里有人收夜香,村里没有。
村里人都把旱厕圈在院子里,除了一家人积粪肥,还要出去捡牲畜拉的粪球。
陆家人少,肥料本就不够,还有人故意来偷,把他家的粪挑了。他爹还跟人吵过架。
陆柳很少见父亲跟人起争执,每一次都因为田地、肥料。
陈家不一样。
陈家人不想挑粪。
陆柳摸摸肚子,茅房也不敢去了。
他会挑时候,家里有客人时,各处气氛融洽和气,他就麻溜儿去茅房,然后缩回来躲到被子里。
这样过了两天,终于熬到出嫁前夜。
陈老爹原打算给他办出嫁酒的,因他生病花了一两银子,酒菜钱没了,出嫁酒不办了。
横竖亲事成了,黎家人明早就来接亲,反悔不得。陈家的摆阔大计,结束了。
嫁妆收拾了些,多是衣服鞋袜。
新给陆杨制的两身新衣,他只能留身上穿的一套,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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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陆三凤要了。
嫁衣没有,盖头有一个。
盖头还挺漂亮,上面有绣样。底色红而不艳,绣样花团锦簇。
陆三凤说:“这还是你爹给我下聘时买的,嫁衣早典当了,留这盖头当个念想,你回门的时候给我带回来,等你二弟三弟娶亲的时候,还能接着用。”
陆柳点头说好。
他眼泪多,到陈家两天,眼睛一直红通通的没消肿,瞧着可怜。
陈老爹看他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到底养了十八年,他说:“你要喜欢,就留着吧。我反正是拿不出旁的嫁妆给你了,到了黎家,是好是坏,全看你本事。”
陆柳都惊讶了。
迎着他惊讶的目光,陈老爹又把这点感动浇灭。
“记得往娘家贴补,别向着男人。向着男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陆柳不吭声,拿眼睛看陆三凤。
陆三凤被他看得火冒三丈。
这可真是现场教学了。
她才让陆柳把盖头拿回来,陈老爹就让陆柳留着。她也不敢反驳。
向着男人果真没有好下场。
可惜,陆柳不是陆杨。
他不是在这种家庭环境长大的人。
他父亲和爹爹都是相互扶持过日子的人。
没有谁向着谁,这都是相互的。
你理解我,我理解你,有事好商量。
陆柳不拿他这点浅薄见解在过来人面前显摆,依然是点头。
等夜深了,家人相继睡觉去,陆三凤留下教他新婚之夜要做什么。
陆柳懵懂着,陆三凤说的伺候男人,他听得半知半解,只早日怀上孩子和爹爹说的一样。
陆柳问她:“怎么早日怀上孩子?”
他一句话把陆三凤问懵了,陆三凤张张口:“……”
陆柳:?
陆三凤问:“我刚跟你说的,你是不是没听明白?”
陆柳觉着他听明白了。
陆三凤让他说说怎么个明白。
陆柳不好意思,脸蛋红扑扑的。
“就是伺候男人睡觉,让他舒服。”
陆三凤:“然后呢?”
陆柳也等着下文。
这中间怎么着才能早点怀上孩子?
陆三凤被他气笑了:“你白在市井混了那么多年!这种没羞没臊的话要我说多直白?我看你是刁钻毛病又犯了,诚心耍我是不是?”
陆柳没有。
但他听懂了,哥哥肯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他就不问了。
等下回,他见了哥哥,找哥哥问。
反正怀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急。
陆柳乖乖说:“你别气,我不问就是。”
陆三凤更气了。
这小哥儿就是心野了,指着嫁人了,有靠山了,就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陆柳看她赤急白脸的,老实巴交道:“那你骂我吧。”
他两耳一闭,就当没听见了。
然后陆柳眼睁睁看着陆三凤都气得发抖了。
他沉默地往被子里躲。
怎么回事呢?
怎么问也气,不问也气,讨骂她还气?
真难伺候。
希望男人比她好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