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现形
    陆青泽低着头,看了看他家门口此时此刻整整齐齐放着的四个碗。

    四个碗,个个不是黑的就是红的。而那一双插在粥里笔直立正的筷子,让陆青泽真真实实地在此刻怀疑起了物理这学科的真实性。

    这是一碗粥啊。

    这是一碗肉粥啊。

    一双筷子是怎么在一碗粥的碗中央里立正的!?

    姑且先不管这双筷子……陆青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些粥菜。

    他露出些许为难的目光,探出头,在走廊里往左右两边望了望。

    公寓楼是个集合住宅,一层楼里有二十来户,走廊很长。

    走廊空空,陆青泽没看见任何人影。

    于是他收回脑袋,又低头看向门前的粥菜。

    他蹲下去。

    这些菜式他见过,也闻到过。

    梦里,楚樾每每奉命回京,或打了胜仗回京复命时,太子祁昭就会趁着夜色偷偷地溜出宫城,跑到他那冠军侯府的家里去。

    楚樾一开始吓得要死,后来也就习惯了。他甚至还会苦笑着去厨房里,亲自下厨做些东西给他吃。

    楚樾戎马一生,一路行军,有时候在军中会亲自下厨做东西,厨艺还是不错的。

    楚樾做的那些饭菜里,太子祁昭最爱吃的,就是眼前这三菜一粥。

    陆青泽表情复杂。

    他伸手去碰地上的粥。手刚碰到碗边,就被冰得一哆嗦,立刻收了回来。

    粥冰得像冷冻了二十四小时。

    陆青泽再次去碰了碰,确认了,这粥真是冷得令人胆寒。

    陆青泽又碰了碰另外三个碗,也是个顶个的冰冰凉。

    鬼端来的,也是应该的。

    想着,陆青泽苦笑起来。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对门的家门开了。

    他对门邻居拉开门,穿得一身嘻哈,一看就是准备出门去嗨。

    可一打开门,对门哥就看见陆青泽蹲在地上,对着上香似的三菜一粥愁眉不展。

    对门哥出门的动作卡了一下。

    陆青泽有点儿尴尬,朝他干笑两声,抬抬手打了招呼。

    对门哥抽了抽嘴角,没说什么,立马关上门,拿出手机,抬腿朝着电梯厅的方向匆匆离去。

    陆青泽看他手指飞快地解锁手机,然后噼里啪啦地就开始摁屏幕,心中就有了几分猜想。

    哥们估计是在跟一会儿要见面的朋友蛐蛐,说的就是一出门就看见对门在给自己上坟上供。

    这摆放方式真是太像上供,这碗上香似的粥就摆在正中央。

    陆青泽无奈得只想笑。

    为免被更多的人当成神经病,他还是先把这三菜一粥端进了家里。

    粥菜都很凉,却散发着浓浓的饭香,让陆青泽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梦里的楚樾。

    如果这真的是楚樾给他放的话,就更好了。

    陆青泽并不打算吃这顿饭。

    作为死过一次的太子,更作为从宫里长大,亲眼看着国破家亡,还连续两次被敌国掳走的太子,他心眼子还是有不少的。

    这么一顿莫名其妙放在房门前的饭菜,陆青泽当然不打算吃。

    而之所以会打开门,而不是直截了当地当没发现,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在门外莫名感受到了楚樾的气息。

    虽然他说不清是什么气息,梦里他也没感觉到过什么“楚樾的气息”,可他刚刚站在门里,有一瞬间,就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楚樾来了。

    楚樾就站在他门前。

    可一开门,气息又没了,只剩下了这么一顿冰凉的上香饭。

    没亲眼见到楚樾,饭菜也这么凉,陆青泽当然不打算吃。毕竟,这也没准是外头那阵呼啸邪风的正主给他下的套。

    现在的现状,就是一个人想保护他,还有另外一个人想弄死他。

    陆青泽把粥菜全都倒进了垃圾桶里。

    第二天。

    他拉开门。

    门口摆着三菜一粥,粥碗里插着一双香。

    第三天。

    他去上班。

    他拉开门。

    门口摆着两菜一汤一饭,饭碗里插着一双香。

    第四天。

    他去上班。

    他拉开门。

    门口摆着两菜一汤一饭,饭碗里插着一双香。路中央扔着一个陆青泽昨天扔了出去的垃圾袋,那里面是陆青泽昨晚上下楼扔掉的饭菜。

    陆青泽:“……”

    此情此景,让他感到这位送饭人无声的委屈感扑面而来,陆青泽有点小无语。

    他无可奈何,再次把饭菜收进屋里,丢掉了。

    他拿了个便签纸出来,写了一行字,拍在了自己家的大门上。

    便签纸上写着:

    【你不亲自过来站在我面前,我不放心吃。】

    晚上陆青泽下班回来,便签纸已经无影无踪了。

    第二天早上,饭菜没有被摆在门口。

    忽然没了“上供”,陆青泽心里还有点空落落的。

    但他转念一想,这不就是意味着来送菜的根本不是楚樾,来的东西根本请不来楚樾,所以也知道根本没法让陆青泽吃下东西,才做罢了?

    这么一想,陆青泽一扫失落,心里冷笑起来,挎上包就出门上班。

    他走出单元门。

    五米远的地方,一身红衣的厉鬼站在一家门店的店头上,目送他离开。

    这位鬼身上衣衫破旧,一身黑气向四周散着,脸上的黑色血管与发黑的面庞让模样看着十分吓人。

    他沉默地看着人离开,目光落到那人脖子上挂着的佛牌上。

    忽然又感知到什么,红衣鬼一偏眸,在陆青泽身后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白衣鬼影。

    红衣鬼眯了眯眼,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

    这几天,陆青泽身边的闹鬼事件还在持续,不过他也慢慢习惯过来了。

    只不过饭还是不爱吃。

    同事看出他最近不对劲,过来寒暄关心了好几句,都被陆青泽敷衍了过去。

    一如既往地上完上午的班,陆青泽肚子饿得咕咕叫。

    他今天饿得有点受不了,于是中午想去食堂吃一点儿。

    可刚起身,手边的马克杯突然被碰倒了。

    它掉到了地上。

    就听一声脆响,马克杯在他眼前碎成了渣。

    陆青泽肉痛地看着自己粉身碎骨的杯子,连声叹气。

    一旁有同事见状,过来关心:“没事吧?怎么把杯子打碎了?”

    “我一不小心。”陆青泽说。

    “没事,碎碎平安。”同事安慰他,“收拾了就好了。”

    陆青泽点点头,回身去卫生间里拿工具收拾。

    走出去没几步,突然,脖子上挂着的佛牌动了一下。

    他愣了愣,停在原地,低头看了看,佛牌正安安静静地挂在他脖子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陆青泽心里有些纳闷。

    刚刚那感觉很真实,就像是佛牌突然活了似的,在他身上扭了一下。

    错觉?

    陆青泽歪歪脑袋。

    “陆青泽,怎么了?”身后同事见他有异,问道,“怎么突然不动了?”

    “没什么,发了个呆。”

    陆青泽答了句,回身刚走两步,突然,办公室一整面的落地窗咚地一响。

    陆青泽浑身一震,立刻停下。

    他往旁一看,办公室外什么都没有。

    但突然刮起了大风。

    大风咚咚震了两下玻璃,又没了动静。

    风立刻就小了。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被突如其来的邪风吓了一跳,叽叽喳喳了起来:“我靠,吓我一跳。”

    “什么鬼风啊,跟打人巴掌似的。”

    “真吓人……”

    陆青泽皱了皱眉。

    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蔓延上来,再想起刚刚突然碎掉的杯子,他隐隐约约觉得今天不太对劲。

    他决定今天早点回家。

    ——但这世上有句话,叫天不遂人愿。

    往往你越想怎么着,事情就越不会那样发展。

    比如陆青泽就想早点下班,但四点多的时候突然上头塞下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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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项目,陆青泽这组加班到晚上八点才结束。

    看到外面的浓浓夜色,陆青泽就心里发毛。

    一下班他就赶紧冲刺出去,只想赶紧回家。

    但,天还是不遂人愿。

    陆青泽从地铁站上下来,一路小跑回家。可往日十分钟不到的路程,这次却变得无比漫长。

    陆青泽气喘吁吁地跑了五六分钟,突然发现不太对劲。

    他缓步停了下来。

    他难以置信,一步步走上前,瞳孔地震地看着面前的建筑物。

    是地铁站。

    是他刚刚检票出来的地铁站的C口。

    陆青泽蒙了。

    他跑了六分钟……怎么会回到地铁站?

    一个很完蛋的猜想在心中浮现出来。陆青泽脸色有些扭曲,赶紧继续往前跑去。

    路人向他投来怪异目光,往日最熟悉的街道和光景在他眼前不断后退。

    然后,他又回到了地铁站。

    陆青泽心里发毛起来。

    他回不去家了。

    他气喘吁吁地停下,心里发毛得浑身都凉了,如坠冰窖一般。

    而在不信邪地反复尝试,在第四次回到地铁站后,四周更是变得空无一人。

    明明是人流拥挤的地铁站,可此刻连半个活物都没有了。

    全世界都安静了。

    地铁站里空荡荡地广播着到站信息,地下的轨道里传出地铁发动的轰鸣。而站外,就连风声都没有。

    陆青泽不自禁攥紧手上的佛牌。

    他知道,他遇到鬼打墙了。

    真出事了。

    他咽了口口水,有些不敢动弹。

    突然咔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脖子上有东西一松。陆青泽低头一看,竟是脖子上的佛牌四分五裂,正从原先绑着它的吊坠上一块一块掉下来。

    陆青泽目眦欲裂。

    佛牌碎了!!

    突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

    还未来得及警觉,身边所有的路灯突然噼里啪啦地全都炸碎,连地铁站里的灯都爆裂开来。

    阵阵炸响里,陆青泽吓得惊叫一声。

    身边突然白雾四起。

    身后脚步声徐徐走来,他忙回头。

    今夜云雾厚重。

    此刻,就这样好巧不巧地,云破月明。

    寒月照亮后路,一片白雾之中,一道红色的身影向他走来。

    那脚步不急不缓,沉稳平常,好似已经无数次地走向他了,所以并不心急。

    寒月下,那一身红衣如血。那人手持一杆长枪,浑身散发着黑气与血味儿,一走起来,浑身铿锵作响。陆青泽看见他满身沾满了鲜血的银甲,它们在月亮底下熠熠生辉,也正是它们在他走路时相互碰撞,才会这样作响。

    陆青泽慢慢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发黑的脸,脸上凸起着黑色血管与青筋,一双血眸死气沉沉,额前散下的发遮盖住了脸。

    “殿下。”

    他开了口,声音嘶哑,如喉咙冒血。

    那双血眸死死地盯着陆青泽。

    那双眼睛沉静极了,仿佛头狼在死盯着猎物。他既不兴奋也不自信,就好像他陆青泽必定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太子殿下。”

    他一步步走近,血眸锁定着他。

    他抬起手,那手上鲜血淋淋。

    “找到你了。”他说。

    他走近了,陆青泽看到了他青白的脸和发黑的眉眼。

    陆青泽两眼一翻,吓昏了。

    他身子一软,往后踉跄两步,直直往后一倒。

    来人——来鬼一怔,赶忙扔了枪,冲过去把他捞住,没让他脑袋磕到地上。

    “殿下!”

    他嘶哑焦急地喊了声,定睛一看,却见陆青泽闭着两眼,昏得很安详。

    “……”

    红衣鬼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他直起身,抱起陆青泽,转身离开。

    远处,白雾尽头。

    一个缥缈的白衣鬼影被一杆长枪钉在墙上,随风摇曳着,看起来已经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