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睡到凌晨三点四十二分醒来,她摸了摸旁边的位置。
空的,周衍不在。
五个小时之前,两个人还纠缠在床上。
余笙感觉嗓子干得冒烟,翻过身穿上拖鞋,准备去厨房找水喝。她打开卧室门,发现客厅里亮着一盏落地灯。
眼睛突然接收到光亮,即使很黯淡,余笙的瞳孔依旧不可避免地缩了下。适应十几秒,她发现周衍坐在沙发上,手里是她的游戏手柄。
余笙思绪混沌,似醒非醒,试探着叫了句:“阿衍?”
液晶电视发射的光照在他半明半暗的五官上,犹如雕刻刀下的鬼斧神工。
“你要过来坐会儿吗?”周衍看着她,语气平静,“我帮你倒水。”
余笙点了点,走到沙发旁扯过空调被盖在膝盖上。她一抬头,才发现电视屏幕里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游戏画面。
周衍从厨房倒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递给余笙面前,挨着她坐下来。
他重新拾起游戏手柄,退出了游戏。
在余笙沉睡的时间里,周衍在游戏机上接过她上一次存档打完了游戏。
他对游戏兴趣不大,但余笙上次的话警醒了她,像是出给他一个谜题,等待他自己去寻找答案。
剩下的游戏流程不长,不到三个小时。结局的滚动字幕出现,周衍才意识到他的背部有细微的湿汗,却并非因为恐怖游戏里的长相奇特又恶心的怪物有多么吓人。
游戏男主角詹姆斯突然收到亡妻玛丽的来信,要求他到寂静岭找她。詹姆斯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恐怖怪物后,终于找到当初和妻子一同拍摄的录像带,发现了真相。玛丽被查出重病,詹姆斯长期承受压力照顾妻子。玛丽被病痛折磨得丑陋不堪,二人的关系也几近破碎。
终于,詹姆斯亲手送了妻子最后一程。
余笙的答案藏在这部经典游戏中,恐怖的外壳包裹起James和Marie的故事,送给他,或者说是送给他们两个人,以此隐喻结局。
周衍最爱的人给他讲了个鬼故事。
她浑然不知。
余笙端着水杯,窝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喝,她的唇湿润起来,突然开口:“干嘛大晚上一个人玩恐怖游戏?”
周衍用尽量温和的口吻问道:“余笙,你还记得你玩过这款游戏吗?”
“当然记得,不过很早了,那时候还是在PS3高清版。”
“不是。”周衍顿了顿,才说道,“你在这里玩的,就在这个客厅,你当时坐在你旁边。你从下午一直玩到了凌晨。你没有玩到结局,大概还剩下四分之一。”
余笙呼吸窒住,随即否认道:“不可能。”
她望向周衍沉沉的目光,喃喃地念道:“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
她哪怕记性不好,但忘记的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这种大段的记忆遗失还未出现过。
余笙张开嘴,还想说点什么。
但周衍的眼神告诉她,他说的是实话。
她突然缄默住,像被施加了定身法术的石像鬼。这个事实很可怕,如果她忘了这部份,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多?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而已,余笙不敢继续往下深想。
“余笙,是你让我来看结局的。”
周衍冷硬的下颌线在昏暗中竟生出几分柔和的,但他的目光是温的。
余笙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漂亮的玻璃杯中倾斜向一边,水洒了出来。
周衍眼疾手快地接住水杯,放在茶几上。
“你至少应该给我一个机会,再给我判死刑。”周衍低着头,语气里有嘲弄,黑色的碎发挡住他的眼睛。
余笙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皎白的牙齿咬着嘴唇。她虽然不记得自己叫周衍玩这款游戏,但她知道为什么。
在很长一段日子里,余笙并不能理解詹姆斯的行为。后来某一天她就突然懂了,悲剧的内核在于詹姆斯杀死玛丽并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
爱的消殆并不是突发性的,而存在在日积月累中,是女人清晨的蓬头垢面,也是男人随口的一句咒骂,这些小事一点一点剥脱了爱。
所以余笙躺在宿舍狭小的床上,羡慕室友有约不完的对象的时候,也深知她要一个人,永远一个人。
周衍静静地凝视女孩略显苍白的小脸。他没有办法告诉余笙,那只是个游戏,里面讲的东西都是虚构的,现实世界中每天有更为可怕的故事上演。
他也没办法说那句很俗套的安慰人的话“以后你会慢慢好起来的”,余笙的病要陪她一辈子,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一点,但周衍也想。
“余笙,我们试试吧。”周衍深吸一口气,喉结在皮肤下滚动,“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余笙像走进了死胡同,她张嘴却哑然,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她的眼眶里泛起湿意:“我要和王一松结婚。”
周衍笑了笑,笃定道:“你不会。”
当初他跟苏思懿的交易,周家撤资并不是因为那块地挣不了钱,而且那块地被批下来的手续就不符合规矩,里面有王家的手笔。
他收集资料打了份文件,很快上面会派人下来清查。用不了多久,王家自个儿都顾及不暇。
周衍刚想开口跟余笙说,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周衍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神色变化,接起电话。
对面说话速度很快,余笙听不清,她看见周衍的表情越来越差。
“知道了,我马上过来。”周衍挂断电话,换了个温柔的口气对余笙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你先睡觉吗?”
余笙倔强地摇头,盯着周衍漂亮的眼睛。
周衍叹口气:“那你去换衣服。”
余笙还是倔道:“我不想见人。”
“你不见人。”周衍哄着她,“我爷爷起夜摔倒了,人刚到医院,我得过去一趟。你在车里等我就行。”
余笙觉得再别扭下去不合理,她去卧室拿出外套,套在白棉睡衣外面。周衍帮她多拿了条羊绒围巾,顺手也带上了她的阿贝贝。
*
车开到医院的停车场,周衍解开安全带,再一次问余笙:“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余笙的手缠绕在兔子耳朵上。
周衍看眼手表上的时间,叮嘱道:“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他到病房的时候,周宗国躺在病床上看报纸,左腿上打着石膏。
刘叔跟周衍说:“医生说是普通的骨折,没有其他大碍。你爷爷不让我通知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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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我只给你打了个电话。”
周衍松了口气。
周宗国抖了抖报纸:“这点小事让其他人知道,大半夜挨个挨个来看我这把老骨头,还休息不休息了。”
周衍揉了揉眉心:“您还是悠着点,下次起夜叫护工陪着您。”
这把年纪的老人,能少进医院就少进医院。
周宗国哼一声,周衍也跟他讲过很多次,多请几个护工轮流看着。但他不乐意,骨子里觉得自己还行,不需要太多照顾,所以宅子里佣人也少。
“你爸跟我说,你在公司里挺活跃。”周宗国放下报纸,“最近几个案子都做得很完美。”
不光是周承钟和他讲,别人也奉承他的时候也这样夸周衍,说这个孙子真跟周老爷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简直像他当初一样雷厉风行。
周宗国七分欣慰,三分愁,说:“阿衍,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和你爸讲过,找个职业经理人。家里不缺那一点,最重要的是,你要过得开心,实现自我价值。”
周衍在椅子上坐得笔直,口吻轻描淡写地说:“爷爷。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如果我和她之间注定有一个人要牺牲自由,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那些人不是喜欢仗势欺人吗?
周衍曾经很讨厌这套做派,但现在他准备用同样的方式如数奉还给那些人,帮余笙一点点讨回来。
周宗国正过脸色,重新审视眼前的人。
周衍的表情淡然,犹如一只被驯服的狼。周宗国一清二楚,再温顺的狼崽也会有漏出锋利爪牙的那天。
“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周衍微笑道:“我当然知道。”
爷孙俩又聊了十五分钟,周宗国对他在公司里的情况又多问了几句,期间周衍不停地瞄手机。
周宗国难免皱起眉,训诫道:“周三,和人讲话要有礼节。”
“明白。”
周衍的模样还是顺从,说出来的话却相反。
“您身子没有大碍的话,我先走了。过两天回老宅看您。”
“大半夜的,你要去干什么?”
周衍顿了顿:“她还在车里等我。”
周宗国愣住,没想到这层,问:“人都来了,你怎么不带上来?”
“她不愿意见人。”
“你挺会哄着。”
周衍垂下眼,笑起来,问:“如果当初您有机会分担奶奶的一半痛苦,你愿意吗?”
周衍的奶奶是癌症走的,起初是肝脏,然后扩散到全身,在生命的最后几周,连拿筷子吃饭这样的动作也无法完成。周宗国在那几周里,不多的黑发也全白了。
周宗国沉默了一会儿,将被子拉到胸口,闭上眼说:“我也困了,你先回去吧。别让人等着。”
周衍站起来,还是那句话:“过几天我回来看您。”
他出门的时候,和刘叔对上视线,微微颔首。
周衍走以后。周宗国又睁开眼。
刘叔帮忙整理好枕头的位置,刚刚两个人聊天的时候他始终在门外等着,看到周衍出去的身姿,感叹道:“小少爷还是像您。”
周宗国没有应声。
周衍确实像他,连用情这一方面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