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莺时(九)
    “我入长安,便是最好的答案。”

    兰槐唇畔漾着笑,一时晃的李葳蕤有些发怔。她,应该多笑笑才对。若她非商贾之家,她俩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李葳蕤又拉着兰槐交谈了些孤月画作一类的事,直到日暮西山,才肯放兰槐回家。

    甫一踏入府,兰槐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去库房清点货样。因上巳节这个契机,她早早便让兄长在茶叶和瓷器的包装上下了功夫,都是些姻缘美满的标识。加上她家货铺开在城南的曲水边,恰好是上巳节的交游地点,那日定能把本金赚回来。

    再冬日让奴仆移栽了花苗,现在正是姹紫嫣红之际,还要琢磨着送去他府为贵女们斗花之用,一连几日都是忙的脚不沾地。

    总算是到了上巳节这天。

    兰槐跪坐在曲水江畔,头梳义髻,额点花钿,上着朱雀鸳鸯纹白绫背子,下穿宝花缬纹浅绛纱裙,披着敷金绘彩轻纱披帛,面若桃花,身如垂柳。

    惹得不少男子都前来问安,气的香菱拿上帷帽挡住他们的视线,又用拳头将他们轰走。

    “娘子,丹阳公主走的宫道,来的晚些。”香菱贴着兰槐的耳边说道:“她叫人传话,让你在香沁亭旁的桃花树下等她。”

    兰槐轻点头,白皙的手指撩拨着江面:“那你我先祓禊。”

    祓禊便是在水边洗濯,待会儿不知要陪丹阳待多久,万一没时间出来洗濯可就少了几分吉利。商贾之家最看重的便是吉利二字,也不知道父兄和祖母站在苏州有没有出门祓禊。

    香菱也蹲下来认认真真的洗了手,随即将兰槐带到不远处的桃花树下。约莫有半炷香,就看见李葳蕤带着她的贴身侍女走了过来。

    “见过公主。”兰槐礼还未行完就被李葳蕤拉走,脸上出现一丝慌乱,脚下的步子也还没转过来。

    “赶紧的,我刚刚打听到许郎君在舫船上,眼下正好是诗画的比拼。”李葳蕤脸上闪过一丝娇羞,脚步加快了许多。

    那日回府后,兰槐就查过这个许家大郎君,许永安。工部尚书之子,五年前科考连中三元,成为最年轻的国子监祭酒。

    祓禊除了在水边洗濯,还能泛舟游船。每条舫船都有不同的职能,例如许永安所在的舫船名和美,专门接待文人墨客,有斗诗斗画之用。

    穿过面前的石拱桥,顺着竹筏,便是和美。和美楼内,火烛通明。士人豪绅,觥筹交错。兰槐被领着走在其中,她脸蛋红扑扑的,觉得这里边到处都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红粉烟气。恍惚间自己像是被带到了楼上。

    “你先在这呆着,周围都是我的人。丹青、笔、纸、砚,我都已经备好了,你要是还缺什么告诉他们便是。”李葳蕤转身就要走,想起什么似得,折过身嘱咐道:“你可要记着,暗箱在这呢!”

    兰槐取下帷帽,大口呼吸着周围的新鲜空气,顺势朝李葳蕤手指的地方的看去。

    没过一会儿,她便听到隔壁众人朝李葳蕤参拜的声音,至于后文,她也没兴趣听,开始打量这间狭小的房间。除了一张长长的紫檀案几放不下其他,只后面开着窗,能看见江面的盛景。

    “三月三正是莺飞草长之时,那便以《赏春花》为题比拼吧。”一墙之隔,声音清晰入耳:“给大家一炷香的时间,作好诗或者画完画在此交卷可好?期间可随意走动,寻找属于你的意象。”

    “赏春花?”兰槐喃喃自语。

    一旁的香菱歪了歪头,嘴巴微张:“春花都被出烂了怎么还能作为题目,出题人连这都不知道?”

    兰槐伸手示意香菱弄墨,眼角瞥见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一些成双成对的才子佳人,嘴角挂上一抹浅笑:“繁中出新,险中求稳。”

    隔壁的香灰逐渐堆积起来,楼下船客不知来来往往了几批。李葳蕤站在门外不停地打转,多次想进去又怕影响兰槐作画。

    终于在高香将要燃尽的前一刻,门从里面打开了。

    李葳蕤急不可耐的夺过手中的画卷,急匆匆地就往评审堂走,连香菱要交代的话都来不及听。

    “最后一位,是我们丹阳公主的佳作。”一位衣着宝蓝色翻领长跑的男子说道,“听闻丹阳公主在画技上颇有造诣,那今日我们可要大饱眼福了。”

    “啪嗒”一声,画卷从高处坠下,里面的图案映入眼帘。

    一位身着绯色长衫的少女站在一颗枝干粗壮的桃树下面,微低着头,脸上还有着些羞赧。而她对面则是一名葱白色胡服的少年,踮起脚尖,小心翼翼替她插上一小枝桃花。周围无论是人还是货物都是成双成对。点睛之笔便是水畔边上独自坐在石头上的孩童,手上同样也是一株桃花枝,眼神中全是憧憬。

    无论是色彩的明暗对比还是人物脸上的神态细节都处理的恰到好处,让人很难相信这么短的时间内能作出来。

    此画一出,座位上鸦雀无声,良久才出现一下、三下、无数下掌声,声声贯耳。听到这些掌声,李葳蕤的脑子里绷紧的弦才松下来。起初她看到这幅画时心中甚是不悦,想冲出去找兰槐重画一幅的心都有了,最后拖的只剩她一人,只好下定决心交稿,没想到是这番结果。

    “妙啊。这孩啼才赏的是真正的春花啊。”

    “这笔墨的处理怎么这么像我的故人?”

    “看多了那些花花草草,还不如这幅别开生面。”

    听到这些赞赏,李葳蕤面上也沾了点绯红,那双好看的杏眼直勾勾的看向屋内的一角,但那人却也只是拿着白玉扇撑着下颚,含笑的看着画作,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她。

    评比结束后,李葳蕤所上交的那幅《赏春花》果然夺得头筹,前来奉承的人也是真不少。她忙推开面前的人群,朝刚刚的地方看去,那人早已没了踪影。眼底布满了落寞,撑着脸向在座的众人告辞便朝屋外走。

    “怎么样,可有称你的意?”兰槐听闻她画的那幅画夺得了头筹,便估摸着李葳蕤和许永安肯定说上话。

    “呜呜呜呜,他走的好快。”李葳蕤先是踮起脚尖朝四周望去,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后便靠在兰槐的肩头痛哭:“他肯定是是个假的,不然怎么会连你的笔法都看不出,呜呜呜。”

    面对突然靠过来的李葳蕤兰槐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悬在空中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她刚想拍拍她的背,李葳蕤立马就直起身子:“算了,要不是看重他的才能我才不会选他呢,不要也罢。你陪我去逛街去!”

    正说着就要拉兰槐往楼下跑,一旁的香菱见状也赶紧拿上帷帽跟上去。甫一踏入一楼平地,身侧就传来一道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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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男声。

    “敢问可是丹阳公主?”

    李葳蕤一愣,侧过头发现适才消失的人正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扇缓缓朝自己走来,她不由得捏紧了兰槐的手。

    兰槐疼的倒吸一口冷气,低声吩咐一旁的香菱替自己将帷帽带上。而一旁的李葳蕤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带好帷帽的兰槐,又若无其事的转头。

    “正是!”

    “三日后我会在府上举办诗会,在下诚邀公主出席。”说完又笑着补了一句,“不必担心,届时舍妹会举办赏花宴也有很多女眷。”

    李葳蕤觉得他要是再说两句,自己的心都要软成一滩泥了。随即正正神色,接过他的拜帖:“我考虑考虑罢。”

    说罢就拽着兰槐的手往甲板上走。恰巧一阵凉风吹过,也将李葳蕤的脑子吹得清醒了几分。

    “没想到堂堂丹阳公主竟是一位怀春少女?”兰槐淡笑着取下头顶的帷幕,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吹满面的滋味。

    夕阳箫鼓,平湖白鹭,花开红树,正是长安好风景。

    李葳蕤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打趣,用食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别得意,等你春心动的那一天我也是要嘲弄你一番的!”

    兰槐发愣,随即抿唇一笑,并未做声。

    “对了,晚上给你一个惊喜。”李葳蕤望着平静的湖面:“应该也差不多到点了,咱们该过去了!”

    一路上,李葳蕤不知从哪找来一条白布,将兰槐的眼睛遮住,直到踏入宴会地点才揭下来。兰槐闻到空中飘来醇厚的酒香和升皮炙的香味,以为丹阳点了菜犒劳她。可当她摘下白布的那一刻,眸色一冷,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夜幕低垂,随着铜管乐起,贵妇们都带着小娘子们入座。楠木桌椅,锦缎桌布,雕花屏风,百花争妍,无处不在彰显着宴会的奢华。皇后坐在主座,头戴红翡金凤步摇,衣着龙凤呈祥锦袍,气度沉静雍容,眉眼含笑的望着下面。

    “怎么样,今日可是跟宫宴一样的规格呢。” 李葳蕤拉着兰槐的手朝她的座位上走去,“你就坐我旁边就行,我一早便给你录了名字。”

    兰槐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心道: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又在惧怕什么。她不是当年那个萧家大娘子,自己又怎么会是当初的那个兰槐呢。

    “舒云致养,合大资生。德以恒固,功由永贞。升歌荐序,垂币翘诚。虹开玉照,凤引金声。为贺上巳,天家特地举办今日之宴席,官民同庆。开席——”皇后身边一位嬷嬷扯着嗓音喊道。

    话音刚落,底下就开始了谈笑声。从最靠近上阶的那个座位开始,众人一一排着顺序上前给皇后敬酒。

    “待会儿你就跟在我身旁便是,说些吉祥话。”李葳蕤似乎是看出了兰槐脸上的拒绝,凑到她耳边说道:“不能拒绝,不然可是要掉脑袋的!”

    “嗯。”兰槐只好应了一声,盯着面前那道槐叶冷淘。

    见她垂着头不吭声,李葳蕤摇晃她的衣袖,“我就想带你来吃这烧尾宴,拜见完皇后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兰槐勉力撑开嘴角:“我知道的。”

    “快点快点,拿上酒盏,到我们了。”李葳蕤在翠翠的搀扶下起了身,催促还坐在地上的兰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