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郊外,一行人乔装打扮了一番,才缓缓进入。
枕清头戴帽围,垂下的皂纱若隐若现,枕清对长安颇为熟悉,她率先走进了西市之中,去了保管财物的柜坊。
那柜坊看到枕清的物品只是稍稍一瞅,在心中估摸盘算半刻后道:“一百文钱。”
枕清嘴角弯起零星一点的笑意,她将自己的牌子搁在桌案前,问道:“掌柜的要不要先看一看这个东西。”
掌柜旋即一笑,命小厮赶紧把这些大大小小的东西好好保管,谄媚道:“贵主大驾光临,我真是罪该万死,竟然没有先发现。”
枕清只是轻轻瞟了一眼他,看到如此德性,突然笑着道:“你也不必对我做出这样一副模样,我问你,长安城内,最近太不太平?可有出什么事情?”
那人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地扯着枕清的衣袖拉进角落之中,小声道:“不瞒贵主,最近长安城内还真不是不太太平,前几日太后殿下听到禹王遇刺,慌慌张张地就跑进了禹王府。”他腹诽道,“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这太后殿下与禹王早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这次见面,简直破天荒。更破天荒的是,这太后殿下居然常常过来,不过有人是说这太后只是想看禹王什么时候死。”
枕清心中虽有疑惑,但她还是问了别的,“禹王遇刺可有查出是谁?”
“没呢。”掌柜哭丧着脸道,“谁知道啊,就听说一个武力极其高强的女子,最后反正是跑了,连人都找不到,这不,大理寺少卿的罗阎王出来彻查此案了。”
在这句话里,枕清抓住了两个重点,一是武力高强的女子,二是罗长观居然做到了大理寺少卿,竟然没有成为太后殿下的手中刀。
或许又是还没有到那时候的用途。
枕清知道了一些事情,也有了开展的头绪,她想要回到禹王府中,可是觉得现在的自己没有办法进入,甚至自己连什么身份都没想好,她旋即去找了百草堂的老者,讲清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老者早已经和禹王打好了关系,禹王府中的人对于老者所带来的人都没有说话。
郁华隐并没有去,反倒是小顺子苦苦哀求要跟着同去,枕清也点头答应。
在这一路上,小顺子表现得异常奇怪,就好像是找到了一个不确定的点,正好凌驾悬空在一个地方,仿若一脚没有踩稳,就会摔下去,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老者推开门,枕清看到禹王躺在床榻上的模样,呼吸非常的微弱,就好像被折断翅膀的鸟儿,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枕清看到这样的禹王,呼吸不禁一滞,心猛地震痛,她眼睛泛起泪光,小心地抓住禹王的手,轻轻道:“阿耶,我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吗?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老者心绪也跟着低落,禹王这次受的伤非常厉害,招招都是要他的命去的。这次带枕清来看他,也只是想让枕清来见他的最后一面。
枕清感觉自己非常得难受,她忍不住伏起哭泣,她不断唤着:“阿耶,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就再也不要叫你阿耶了。反正我总是没有阿耶。”
床榻上的人微微皱起眉来,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边上的人儿,小声斥道:“胡说,怎么会没有阿耶。”
枕清旋即睁开眼睛,她欣喜地望着老者,老者也是跟着一惊,看来是因为禹王心中也有放不下的人,他当即去为禹王把脉,脉象虽然微弱,却也逐渐活了过来,他的轻轻点头,枕清看得明白,她喜极而泣道:“阿耶,我不是让你在长安城内好好的吗?怎么会发生行刺的事情,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有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容?”
禹王嘴角嚅嗫着,气息微弱,说个字都费劲,枕清似乎才想到,她当即又道:“阿耶先不必讲话,等把身子养好了再说也不迟。”
“真是好一对深情厚谊父女啊,这样的亲情真叫人感动落泪。”一道女声从门外传来,声音响亮清脆,一听就是长年身居高位的气派。
枕清即使没有见过那人,却也能感知到这位就是太后殿下。
她眼角还挂着残泪,闻言旋即抬眸望着太后。云嘉颂站在大门之外,挡住屋内的大半光彩,她身上是厚重雍容的华服,而仰望的姿态,将她衬得更加尊贵高大,即使背着阳光看不清尊容,却也能感受到那气派模样。
屋内细腻雕刻的窗棂透出丝丝缕缕的光彩照射在屋内,却也显得极致昏暗,就好像每个人都站在各自的牢笼之中,难以动辄。
枕清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般想法,她缓缓站起身,第一次直面太后殿下。
其实很早之前,枕清便有许多次与她碰面的机会,可是那时的枕清并不想见她,便也称病推辞。
她没有被强硬的气质所震慑,她的目光微冷,直言道:“太后殿下,你挡住屋内的采光了,倘若你是想进来看阿耶的,那就进来,倘若你是想要见一见阿耶究竟是否还活着,那么方才你也听到了,还活着。既然知晓了答案,可以走了。”
这样的逐客令,不禁让所有人呼吸一顿,紧张地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状态。
所有人都不知道枕清竟然如此大胆,甚至还敢冒着被杀的风险说话,倒不是她没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相反,是有一定的底气才敢开口。
枕清并不喜欢太后殿下方才所说的话,听起来就挺刺耳的,倘若是在之前,她或许会忍让,可是她手中也有不少的底牌,所以她不必惧怕太后殿下。
况且她的身份,早在被云行野知道后,就已经瞒不住了。她在河东做了什么,与江诉又是什么关系,和禹王又如何谋划的,现在的太后殿下知道的一清二楚,没必要装傻去瞒着什么,反正大家都是赤坦坦的。
太后殿下眼中携着赞赏,她笑着走了进来,这是她第一次走进禹王这间屋子,前几日一直都只敢在外面看着,她忍不住环顾四周的位置与摆放,居然还产生一点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了那时候。
她压住怀疑,在唇瓣发出声道:“自然是来看禹王的,现下我究竟该认为你是谁,禹王的孩子,还是江诉的夫人,抑或是出谋划策的军师?”
枕清道:“殿下随意。”
这句话落完,太后留意一直安安静静没有说话的小顺子,待完完全全看清那面容,她心绪不禁一颤。先前她怀疑先帝是不是真正的文征,曾经找过这个人,没想到这个居然跑了。她命人去追,却始终没有找到结果,居然会出现在枕清身边。
她眼神逐渐变得犀利,眸中更是难以掩饰焦灼和施压,在旁人看来,那是想让人死的模样,枕清和小顺子自然察觉到太后殿下的目光,如此叫人震颤深刻。
小顺子一时没抗住,缩了缩脖子,枕清走前一步挡在小顺子身前,她唇瓣弯起淡淡地笑容道:“殿下在看什么?这里可不是您能动手的地方。”
云嘉颂收回目光,她道:“你身后这个人我熟悉,是先皇身边的大监,我有话要问他,你放心,我不伤他的性命。”
枕清正想说我不信,没想到小顺子自己走了出来,他道:“我也有话想要对禹王与殿下两位贵主同说,待禹王的病好些,殿下再来找我也不迟。”
云嘉颂听到要和禹王一起,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生起怯弱的想法,可是她既然想知道真相,那么只能从小顺子口中听到。
即使这个真相她已经知道了七八分。
禹王这次伤重,竟然也养了一月有余,枕清一面照顾禹王,一边去寻找薄映禾。她就不信这偌大的长安城内,居然没出现薄映禾的身影。
可无论如何查找,薄映禾依旧没有出现。
没等来薄映禾,却等来云嘉颂。
云嘉颂点了点小顺子,又看向已经能行动自如的禹王,她道:“你说吧。”
小顺子没有说话,他倒是先看向了枕清,枕清面色微变,知道这件事是他们几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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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再想听,却也没有强硬的留下,当即起身离开坐到了门口,仿若是那三人的守门神。
小顺子在两人贵主的面前,姿态极低,想要把自己的存在降低,可是又发觉自己的存在本就是最高的存在,于是只好忽略不适的感觉,缓缓道:“先帝骗了两位贵主。”
当初是这样的。
先帝裴祉郢想要获得云家的势力,打算朝云家下手,可是他没有办法接近云嘉颂,打算来场偶遇,可就是这一场偶遇,才让裴祉郢发现原来这位云家大小姐是自己亲弟弟院中的那位小女娘。
他知晓那段时间,那位小女娘正巧患了眼疾,看不清弟弟的面容,于是他蓄意接近云嘉颂,也有意在弟弟身上打探昔日与云嘉颂的点点滴滴,于是在半真半假中,竟然真的让裴祉郢娶到了云嘉颂。
而他的势力也因此而起,随后借用各种势力盘旋,有东山再起的趋势。
可云嘉颂太聪明,裴祉郢也逐渐发觉云嘉颂对自己有所怀疑,他还没有走上最高的位置,于是一直拆东墙补西墙地欺骗着,最后云嘉颂问起来他是否真的有兄弟姐妹,裴祉郢内心挣扎,再次说谎道:“是有一个弟弟,不过这位弟弟一直待在肃州,从未出来过,和我长相又是大不相同,许久未见,我也不知道他最近的消息。”
这样一来,打乱了云嘉颂的疑虑。
直到朝代建立,云嘉颂当上了皇后,才远远见上一面那所谓的弟弟。
距离很远,什么也看不清。
裴祉郢并不想让裴祉敏来,可是他又不忍心自己的亲弟弟连自己的大婚之日也没见着,于是把人安排最角落、最不显眼的地方,来隐藏自己阴暗的内心。
但裴祉郢装得太久,他实在是害怕这件事暴露,更怕两人见面相会,恰好彼时国库空虚,而枕家有座金山,于是他故意说枕家贪污,下令让裴祉敏去解决枕家的事情,最好能长久地离开长安这块是非之地。
而裴祉敏是最信任他这个做哥哥的,可以做哥哥手中的利剑,刺向所有人。他没有任何疑问地去做了这件事,奉命杀了枕家所有人,只留下一个遗孤。
裴祉郢知晓这个弟弟心善,这件事是在他的计算之内,于是在裴祉敏将枕家的遗孤带回来向自己请罪要去雷州的时候,他心中出现过一丝挣扎,却也应允。
这样的应允不是因为裴祉敏真的做错了什么,而是他自己心中的害怕与不安,希望自己的弟弟能永远地离开长安,和云嘉颂再也碰不到面,而他可以永远埋藏这个秘密,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即使这是他最亲爱的弟弟。
很多年之后,裴祉郢感受到的身体日渐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前半生做过的孽障太多,这么快就要死了。
可是他死了,都还没有跟自己的弟弟说一声对不起。
纵使千万人说皇家没有真情,可是他在自己的弟弟身上感受到了普通人家最亲密的兄弟情谊。
他好想说,敏弟每一次祝贺,每一次恭喜,都像是在他身上扎下无数个利刃,他表面至高无上,内里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他好怕敏弟发现自己如此敬重的兄长,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地欺骗、利用他的人。他害怕见到那样的神情与目光,害怕自己在敏弟眼中的形象轰然倒塌。
可如果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他想告诉敏弟,你不要原谅哥哥,哥哥是这个世上最坏的人,辜负了你的好。
他圣旨的最后一句留下长长的话:“朕病于床榻前,常感与敏深厚情谊,允敏早日回到长安,远雷州暑热之地。敏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业著,朕年将衰暮,愿敏来监国。特赐枕清为怀睽县主......”
万般皆是错,半点不由人。
云嘉颂恍惚起身,她眼神带着痛极了的憎恶,她哀伤呕血道:“他对不起的人只有你么?那我呢?我只是他年少时犯的一个错误吗?”
她想回家,她想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