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萝一行人刚出京城，迎面来了两位宫里的太医。
“在下奉皇命过来协助郡主！”两人恭恭敬敬道。
队伍集结完毕，一行人便朝着疫区连夜不停地进发，两天半之后到达泽州所属地界烟川，前面是带人来迎接的巡抚，一脸苦色。
从马上下来，太医林颖在旁介绍：“这位正是青萝郡主，当今齐王妃殿下，奉皇命而来！”
裴萝也不多说，互相行礼客套过后便直奔主题。
事情的起因很突然，一户猎户白日上山打了猎，晚上回到家就开始不对劲，高烧呕吐，本以为是吃错了东西，后来吃了药却也不见好转，连带着一家人都开始出现征兆，方才思及来源，明白是猎得的猎物有了问题，可有问题的猎物在不知情时已经卖了出去，追不回来了。
果然，自从那夜开始，短短两天便有多人开始发烧咳嗽呕吐，直到越传越广，旧人不见好，反倒大批死人，众人方才明白这是一场瘟疫，已经开始蔓延。
无奈向上求救，上面的命令是封城。所有人心都凉了半截子，也明白不得不为之，此时又接到命令，朝廷派了人过来协助，一同治疫。
“我们就知道皇上不会不管！”巡抚凌遇满心感慨。
裴萝垂下眸，等他话音落地冷静下来，才说道：“这么久没人发现不对吗？”
“倒是有人上衙门说过可能是疫来着，可那时候谁也没当回事，只当是胡言。”凌遇低声咕哝，“后来，唉……”边说边控制不住咳了两声，“最近事情太多，总是喉咙痒。”
他拍拍胸脯压下痒意，道：“郡主一行人舟车劳顿，要不先休息片刻？”
“不用了。”裴萝瞥见他眼底发浑，拿出一颗药递过去，“我看凌大人精神似乎真不太好，先吃了吧！”
凌遇摆摆手：“没事没事，还是留着给……”还未说完，裴萝上前一步掐住凌遇的下巴硬塞了进去，把人给吓得不轻，连带着身后的人也一同惊呆了。
还以为她要把人下巴给卸了……
眼前女子外表柔弱，内里可强的很，她做得到。
两位太医十分镇定，因已经见识过。
所有人都知道，青萝郡主是平民出身，齐王裴云庭为了娶自己的小郡主宁愿放弃王位，成婚之后更是如珠如宝，可这两日她一个平日里被齐王捧在心尖上的小女子跟着他们风餐露宿，啃干饼睡草窝打野兽凌晨赶路，连半句怨言都没有。
纵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皇上不会派一个不堪大用的人过来，也还是被震惊了数次，以至于只剩了佩服。
她真的……怪不得齐王会那么喜欢，搁谁怕是都会喜欢。
咳，服气。
对此她只道：“小事。”
喉咙口发苦，手下人忙递来水，凌遇直愣愣地接过，眼前的小女子眉眼淡漠，眼神却锋利的很，莫名觉得像狼。
被自己这个猜想给吓了一大跳，他再度咳起来：“啊咳咳……”
“凌大人放心，此药为保心丸，大人日夜为公事操劳，更需保重身体才是！正事不可再耽搁，带我们过去吧！”裴萝看向远方城廓，表情凝重。
“是。”凌遇不敢推辞。
泽州治下有五个县，因离得近且平日往来密切，均已沦陷，只是事态轻重不同。
裴萝等人所在的便是最中心——泉水县。
堆叠的土砖墙把脚下的地分成了界限分明的两半，一扇门隔开内和外，墙内十分安静，隐隐有药味飘出来。
封口破开，裴萝欲迈步走进去，林颖开口道：“毕竟里面是……郡主金贵，还是准备准备才好！”
裴萝其实不怕，但思及在众人面前也不好太过嚣张自负，遂听从建议，命阿狸拿出了前几天炼制的药丸，分与众人服下：“治标不治本，姑且做个防护吧，此时尚有余地，谁不想去尽可以在外等待。”
无人应答，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吃过药，戴上面巾捂好口鼻，踏过边界线。
所见景象却是令人吃了一惊。
阿狸是裴萝从死尸堆里扒出来的，深切知道一事，便是人之本性。当生命受到威胁时，所有的道德教养会脆弱到不堪一击，随时准备灰飞烟灭。
灾荒时候百姓为了生存，易子而食甚至更残忍的事并不少见，而现在被围困起来，光是慌乱恐惧就足以让人崩溃。
但眼前却并非如此，甚至可称得上一句井然有序。
开阔的地上摆着几口冒烟的大锅，健康的男人正在煮药，供病人排队领药，拿给病人，队伍长而不乱，妇女们支起灶台，笃笃切菜。若不是不远处板车上有草席卷着的死人和不知何处飘来的不停低泣，这里几乎不像一个疫病场，像桃源。
事实却是，他们在努力地自救。
凌遇解释道：“是会有菜和药送来，只是下官也不知道会这么……齐整……”
方才墙破声便已引起人们的注意，此刻看见一众来人均气度不凡，又盯着他们，人们不约而同朝他们看过来，眼神冰冷带着怀疑，不敢靠近。
立在最前头的一名女子衣着简朴，立在一群男人中越发显得身形纤弱，虽是半蒙面，一双眼睛却透着与外表不相符的沉静稳重，让人不得不信。
但此女子是谁？来此处做什么？
“这几位是朝廷派来的医官，特地来此帮助我们！”凌遇大声，“大家做的很好，都继续保持，都不用怕！”
怕他们不信，又高喊道：“这位是当今齐王妃殿下，医术超群！”
一时间，不止妇女们，男人们也哭了起来，各屋里都有人涌出来，一同跪地不起，齐声赞颂皇上恩德。
既然进了疫区，疫情解除之前，裴萝没打算再出去，以免把已沾染的毒物传播出去，凌遇立刻着手，安排了几处民居，跟着留下来。
百姓们十分配合，彼此之间相处和谐到连凌遇都忍不住吃惊。
然而很快就知道并非一开始就如此。
墙内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愿意提起，大抵上也能猜得出来。在和平之前，一定是没少厮斗，只是为了共同的目标，才不得不团结起来。
疾病凶猛，倒下的大多是成人，孩子在大人背后，怯怯地看着来救他们的人，眼神清亮。
县令病重不得见人，裴萝没有勉强，检查了百姓们所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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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发现可以驱风固体，又加了药材，令继续熬煮，带着阿狸在县里各处转了一圈。
之所以带阿狸，也是因为阿狸浸润在灵医谷的环境里多年，体质比起其他人要更不容易被侵染。
一路看过去，从轻症区到重症区区分清晰，只是重症区里不时抬出人来，因为白布与草席不够用，只能在脸上勉强盖上一块布来挡住遗容，难免让人心情沉重。
早在他们过来之前，州中对于瘟疫就已经有了对应之法，只不过彼时只是小范围的隔离消毒，奈何实在是控制不住，才不得不向上面求助。
不时有人探头看他们，忽然一个小身影“嗒嗒”从一处房檐下跑了过来。
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条羊角似的小辫子，穿着干净的小粉裙子，也不害怕眼前两个遮着面的人，一脸好奇地拽着裴萝的袖子，眼瞳清澈，声音脆生又稚嫩：“娘亲说你是王妃，是过来救我们的，姐姐，王妃是什么？”
“王妃是……”阿狸弯腰把她抱了起来，放在臂弯，眼睛微眯，“是天上的仙女。”
“仙女姐姐！”
裴萝有些不好意思，寻思着还是不要打破小孩子的美好幻想为好，干脆厚脸皮地默认下来。
走了两步，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妇人诚惶诚恐地跑来，清秀的脸同样半遮掩住口鼻，一双眼紧盯着他怀里的人，小家伙甜甜地叫了一声“娘亲”。
阿狸把小人放下，妇人忙过来把女儿牵走搂在怀里，低下头连声道歉：“小女年纪太小，扰了王妃安宁，还请王妃见谅！”
裴萝还未开口，小女孩仰起脸对着她笑，十分灿烂。
一霎心里如开花一般，裴萝温声道：“无妨。”半弯下腰，隔着距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狸眼神倏然一变，某人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珠珠。”小女孩对她道，嗓音越发清亮可爱，“我娘亲说，是珍珠的意思！仙女姐姐，珍珠是什么？”
裴萝佯装思考，道：“恩……是宝贝啊！”安抚好孩子，才站起身对妇人道，“如今境况下，最重要的事是保护好孩子的平安健康，至于一些虚礼，可以暂时不予计较，快回去吧！”
妇人感激地鞠了躬，带着孩子离开。
裴萝刚想走，阿狸凑过来，挤了挤眼：“仙女姐姐，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做舅舅？”
裴萝：“……”
她假装不理人，迈步往前，阿狸在后面快步跟着，给自己找补：“我又不急，反正这个舅舅我是当定了！”
裴萝回他：“没人跟你抢，此事不急！”
前方又有几人过来拦路，也不敢靠近，隔着老远对两人深深鞠躬，嘴里一连声道“感谢皇上大恩大德”，裴萝微低头，算作还礼。
走过来，阿狸才不解道：“姐，这怎么就只有皇上？没有你和姐夫的事？明明来的是你！”
“不用在意这个，倘若他们赞颂于齐王，我倒是要怕了，如此更好。”裴萝淡淡道，“把功劳归于皇上，最是没错，记住。”
裴云庭不需要这些，他更需要的是低调，而她是为皇上做事。
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