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止打开门，裴萝立在门外，手中握着一个圆形的小铜手炉。
见他开门出来，她把手炉放入他手中，温热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我来感谢大人送的被子。夜里冷，注意保暖。”说完要走。
萧止握着手炉道：“阿萝。”
裴萝脚步停下，转过身。
萧止并不言语，往前走了一步离她近些，抬头向上看去，一轮弯月正挂在墙头，月下几枝树枝直戳戳地伸着，凄清，孤寂，又冷傲。
“你信前世吗？”他问。
裴萝凝了一瞬，开口道：“信。”
她这般直白，萧止也是没想到，居然把想说的话给忘了，半天想不起来怎么开口，只能以笑掩饰：“信这个的可不多。”
裴萝也跟着笑：“确实不多。”她学着他的话在打趣他。一贯清冷的模样里，多了一丝生动。
“朕之前跟你说过，朕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你，你是……”萧止看着她，声音越缓，“朕的兰妃，就在不久前朕又梦到了。”
他慢慢转开脸：“朕觉得那便是前世，也许你确实与朕有缘。”只是终归无分。
裴萝张了张嘴，还是选择闭上，萧止继续对她道：“你来自齐王府，在认识朕之前，先认识了齐王，算起来得有两年多吧。”他突然语气自嘲，“只是在梦里，朕并没有保护好你，结局不好，朕不怎么喜欢这个梦。”
梦里，他见到了与她有关的前世，起初也只是怀疑是前世，毕竟前世今生之说实属荒谬。
当他今日终于涉过重重山路在泉水县再见到她时，对上那张与梦中重合的脸，萧止信了，她不想见他，连流露出的哀怨都一模一样。
梦境不会无缘无故，就是在某一个时候，曾经真的发生过。
她是他的妃子，只因她极喜爱兰花，封号为兰，梦已过去多日，音容笑貌直到现在想起来却都栩栩如生，无比清晰。也有过幸福的时候，只是后来因为裴云庭，成了泡影。
所以他才来到这里？裴萝心下已了然，温和道：“臣妇十分感谢皇上厚爱。”声音不高，此檐下也只有他们二人，遂改回尊称，“齐王他也一直都很尊敬皇上这位兄长，臣妇亦是如此。”
裴萝不知道为什么命运会让萧止此时梦到这些，但既然是梦，而不是真实地想起来发生过，便该当做梦境来对待。她既然也做不了什么，索性当做不知道，不再说，只静静赏月。
“裴云庭。”萧止轻念了三个字，“你喜欢他什么？”
他有一个无比荒唐的念头，已经压制不住，疯狂着，不顾一切地把心里话吐了出来，他想知道。
举国皆知兰乃是裴云庭素来痴迷之物，而他并不怎么喜爱此等过于幽静的花草，只不过是因为她才多加青睐。
他从未意识到，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裴云庭正是她心中所系，无论是梦里的前世，还是今生，一直都是。
毕竟她姓裴而不是姓萧，亦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而这漫长的四年里他早就背弃了她，怀中有了另一位兰妃，一直等着她出现的那个人是裴云庭，他没有错过，等到了。
所以萧止心里其实早已有答案，光是裴云庭能给她的自由自在，他就比不了，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
他只是想听到她说萧止与裴云庭差别不大，他没那么差，仅此而已。
“没有理由。”裴萝说，想到裴云庭，不由得心口就泛起一阵暖意，她又道，“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如果要说，理由有很多，他文也好武也好，长得好待她好，家世好性格好，但这些换个别人也一样可以有，只是命中那些羁绊没有了，也就不再是那个人，不再动心。
所以，只因为他是裴云庭。
“皇上也说了是梦，既然是昨日之梦便当留在昨日，不能让它影响今日，皇上觉得呢？”裴萝说完，从容行礼退下，回去自己屋。
萧止握着手里的小铜炉，铜炉很热。
他曾经执着于去拉住那双手，而现在却蓦然间觉得，除了她，温暖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铜炉，好看的也有很多，比如眼前的月，以及历经磨难此刻终于得以安睡的百姓。
每一样，对于眼下的寒冬来说都弥足珍贵。
之后几日，萧止一直都在裴萝身边跟着打下手，见皇上颇为自得其乐，凌遇也乐得悠闲，才不想过来打扰。
疫情防控逐渐平稳，没有再重来第三次，重症的病人也情况稳定，有望不日好转。
从街角阿婆家看完诊出来，裴萝一眼便看见了来接她的人。一国之君就这么跟着她跑东跑西，这待遇可不多。
她慢步过去，萧止也不急，等着她走到身旁才一同往回走。街上有百姓来去，对裴萝打招呼。
“齐王妃好！”
“王妃好！”
裴萝点点头，露出微笑。
前面是几个摊子，卖些白菜萝卜之类储存的冬菜，看见他们，摊主立刻抓起一个装了几颗白菜的篮子拿过来给裴萝。
“实在是不知道咋谢才好，这都是自家的，这几日才摘的，王妃您可尽管拿着吃！”摊主乐呵呵道，“不够还有！你们城里人金贵，可别嫌弃才是！”
“不会，多谢。”裴萝道，接下菜郑重道谢，萧止替她拿着篮子，看见篮子里除了鲜嫩的白菜，还放有几颗土鸡蛋，上面还沾着鸡毛，很是新鲜。
走出老远，裴萝指着前方一处空地，眼神中多了几缕感慨：“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在这块地方，支着几口大锅煮药。”
“我几乎不敢相信，这竟会是人间。”她说，也打开了一半话匣，“疫病横行，我本以为我会看到满地尸体，流民暴乱，惨不忍睹，可一个都没有，他们在……”思索了一下，才说，“活着。
“努力活着。”
萧止听她道：“而这一切，必然是因为有一个人足够值得信赖，他们相信那个人不会不管他们，所以我也相信他。”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相信我？”
裴萝听出萧止话间的讶异，神情坦然，并无任何遮掩的意思，对他道：“对，我信你，你是一个好皇帝，可是我也还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会真到这里来。”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如果知道，一定会很感动。”
萧止沉默着。他没有反驳到这里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也不想再反驳，她都已经这么说了，何必戳穿再令彼此尴尬？
他懒懒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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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阿狸和庆林正蹲在地上，清点着一些物品，是母鸡，还有活鱼，在地上跳来跳去，水珠四溅。
“姐，这可是隔壁县乡亲们特意送来的！我怕它干死了，死了就不好吃了！”阿狸放下手里的水瓢，仰起头问裴萝道，“今天晚上是不是有好吃的了？”
裴萝头疼：“怕干死怎么不放进盆里？”
“……”阿狸恍然大悟，“忘了。”
身后传来一阵开阔笑声，萧止大步过来，豪言壮志要自己下厨包揽今天的晚饭，惊掉一圈下巴，然而他浑不在意，已经拎着一条鱼钻进了厨房，还关了门。
阿狸凑过来：“姐，那鱼挺新鲜的，浪费可惜了！”
裴萝只得进厨房，推开门的瞬间，眼前一黑。
鱼从锅里跳出来，甩着尾巴正和萧止打架！
她连忙上来：“皇……皇上，做饭这种事，还是我来吧！”顺手抄起锅盖，“咣”地一盖把鱼拍回案板，推他去一旁休息。
萧止带着脸上的几个烫出的红点，退后几步不再逞强，看裴萝手起刀落，杀鱼刮鳞，很快鱼被处理干净，加好调料，放入蒸笼。
庆林已把母鸡收拾好，拿进厨房准备炖汤，裴萝接在手里，不慌不忙清洗干净，放入另一个小锅内，顺带倒入早已准备好的药材，开始炖煮。
做完才注意到，萧止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正托着下巴看她干活。她也不多避讳，大大方方对上他的视线。他瞪眼，她跟着瞪眼……
最终还是萧止先投降，十分无奈地捂住眼睛避开她的注视，轻咳了几声，问她道：“这次立了大功，齐王妃想要什么嘉奖？”
嘉奖吗？裴萝认真思考了半天，说道：“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但如果可以，希望皇上能放路将军一马。”
“哦？”萧止挑眉，“说说理由。”
“路将军常年驻守边关，大晏得以边境安宁，我在西疆也见识过，想必百姓们应当也都知道，他很英明，只是代价太大，夫妻常年分离这种事，我仔细想了想，也就是将军夫人心性坚韧，若换旁人，还真不一定能承受得了。”
萧止并未动怒：“继续。”
“我来此之前，确实知道细作一事，所以想请皇上网开一面，好好调查，还路将军一个公道，切莫寒了人心。”
脑门被轻叩了一下。
裴萝听到萧止立在她面前，对她说道：“既然如此，朕便准了！”
他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她裴云庭领着朝臣在朝堂上吵了七天才终于给路修明赢得机会这一事，让她回去自己发现，姑且算占她个便宜。
他又道：“不过这样一来，你可就没有愿望了，不会后悔吗？”
裴萝摇头：“不会。”
萧止盯着她，眸光里忽然扯出一丝笑意，又咳了一声，义正辞严：“这样吧，念你心诚一片，朕可以格外开恩，赐你文渊阁的令牌，如此可还满意？”
裴萝立时双眼放光。
“谢皇上！”
萧止冲她指了指身后：“看着点，朕的鱼！”
“不过，你们两口子还真像！”一样地死倔，不达目的不肯低头。
“？”
“挺配。”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