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家,一直到晚上十点,项廷开也没有回来。
安韵乐得如此,躺在床上舒展四肢,手指一凉,却发现项廷开把那枚戒指放在自己枕头旁边。这些天莫名其妙这样,很神经。
安韵面无表情挪回去,没有一丝别的动作。她把“隔离线”铺好,又把那本作文选集放进床头柜,而后想着明天要回基地的事,暗暗鼓舞自己,没多久便阖上睡眼。
梦如潮水一般,可能受了白天那篇文章影响,梦里的安韵缩在拥挤憋闷的车厢中,随其颠簸沉浮,她努力想睁眼看清,可却像吊在被风吹拂的蛛网上,摇摇晃晃……
“砰!”
像是卡车撞到了什么。
安韵肩膀一抖,接着猛地惊醒了!
房间一片漆黑,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她床边,身形高大压迫。
安韵“啪”的一下打开灯,果然是项廷开。她还处在梦醒的惊迫中,整个人脸色微微泛白头发凌乱,再看一边,被子拱成的隔离线安然不动。
也不知项廷开去做什么,还穿着正装,神情沉闷,大概刚洗了脸,眉头犹如刀锋根根立起,脸庞在灯光底下则闪着一层仿若醉酒后的光。
“你大晚上发什么疯?”
项廷开又把灯关了。
安韵胸膛起伏:“要立正去别的……”
然而,alpha忽地弯身下来——
他的嘴唇用力压在了她的唇上,一个粗粝一个柔软,犹如滚滚狂风咆哮着要撬开牡蛎,钳住那珍珠般的唇珠撕咬。安韵鸡皮疙瘩一起,连感受都做不到,一瞬间居然忘了反应,但很快又本能撤开:“滚!”
几秒后炙热消失,安韵抬手抹嘴,已经染上愠怒的红意,见她这个样子,项廷开神情难看至极,竟立刻用手上那叠文件拍开她的手:
“你再去申请试试!”
满满一叠,都是安韵自他出差回来后发出的离婚申请和举报,一直到今天也没断过,可谓坚持顽固——
安韵撇开头,态度很明显了。
试试就试试。
她闭着嘴巴,直到一切消散,事实上安韵自那回临时标记后想法有了转变——他说的,当工作一样。
既然身体需要,那就工作。
这种想法使得内心的反感和抗拒有所减弱,但却会留下一层更为胶着的羞耻与茫然。
其实安韵并不擅长口舌之争,只是跟随内心刺他一刀:“你想做什么?”她冷声道,“随随便便恶心人是你的工作吗?”
话音刚落,项廷开手一扬,把那些东西都甩到床上:“你给我闭嘴。”
这么泼了一场,人却好像找不到支点,随时需要为那个吻崩塌——因为她恶心而他偏偏难以克制;因为她直白而他在撒谎,自己还不知道。
项廷开下颚紧绷,半晌,一言不发去洗澡。
我又不爱她,他继续凉凉地想,这一切也是自找的。出来后,见她对着满床纸张板脸,什么也没说,等一张张捡起收拾好才漠然讥讽:“是,你放心,要还有下次我保准尽职尽责继续恶心你。”
就此,没话了。
alpha在床上躺下了。
灯关了。
项廷开凝视着黑暗,洗了澡,方才唇上的触感却并未消失,反而更深地凿了进来,从嘴到心再从心到胃,因为她几欲恶心的表情痉挛。
漆黑里他突然开口。
“今天上面开会,要加强反械人防范工作。”
空气凝固。
她背对着他。
情况永远在改变,但跟安韵之间是不是会永远这样?每天吵几句,然后都死了一样,项廷开无声地转过身,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件事,但很快心又渐渐沉进底。
“永远”这样,又有什么?
就这样要死不活地折磨吧。
他看着安韵那削瘦模糊背影,仿若一团有影无形的深色云雾,倏地就很想犯贱,体内邪火再次腾起,可一想到她会有的反应,伸出的手像被凭空打开了一样。
好久,项廷开哑声道:“你别想耍什么手段。”
——如果把这两句连起来听,会有一种非常诙谐的效果。
但安韵只是想着那个梦,盯着虚空里的某处,迷迷糊糊间听见项廷开又自顾自说:“明天项康言会过来吃饭,你早点回家。”
家?
她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一回基地,罗西就溜进她办公室:“安韵。”
“早上好。”安韵正在收拾桌面,板板正正地说,“有点想你了。”
安韵不会说漂亮话,这是真的想念——她很少请假,军队日常假期又少,算下来基本每天都能见到罗西。
罗西年纪比她大了一轮,更稳重一些,听到这句话莞尔:“要不是你这回请假,我有时都快忘了你是个omega。”毕竟她是beta,不会有发情热。
聊了一会儿,各回各的岗位。安韵没有太多积压的工作,纪录片的事情移交给了其他人,而施曼他们已经结束拍摄工作,不久后就得离开了。
于情于理,安韵要去送一送。
趁着还没出发,她抓紧开口:“帮我查一下联盟发布的外派医疗任务,要未来半年内的。”
最好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于是又说:“最好是出差时间特别久,特别远的。”
“好的。”
电子声音应道,很快便呈现出搜索结果,可是基地本就缺乏精神系医生,根本没有给她们离开的选择。
安韵浏览着页面,表情越来越不好,结果刷着刷着,居然刷到——鹿海区将举行军营建设的开工奠基典礼,而北联军工部长项廷开可能要离开远海区、前往参加全程活动?
安韵仔细浏览这则讯息。
鹿海区是北联和七联交界地带,地理位置敏感。
评论很热烈。
她混在底下一大堆北联至上和政治讨论里,寡淡蔫巴:
“项xx一定要出席。”
“要让军工部长去。”
“事关基地荣耀,活动最好举办久一些。”
很快,时间到了,她起身出发,准备送走施曼一行人。
然而刚迈出诊室——
成恺还喘着气,见到人表情一变。
安韵忽然被截住,不禁蹙眉,秉着医生的心态端详他。
成恺憋了好些天的怒火就此宣泄,阴恻恻地开口:“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安韵听得不解,记忆里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反正是顾永永也在场的时候,她对他做了什么?不是各走各路了吗?
“你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
一周过去,没人来找,无事发生,可他心中的困惑害怕都渐渐转为隐忧,他听闻过这种化学手段。这些天他睡眠不好,记忆力越来越差,那一天的回忆都要全部消磨了,好像有股力量在推动似的。
成恺一咬牙:“一码归一码,你也应该知道我手头没查到什么,你和金·李维的矛盾是你们的事,但对我真有点过了吧?你到底在我身上做了什么?”
安韵被劈头盖脸地问,可大脑一筛,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听懂。
像他说的,一码归一码。
所以她暂时放下了对成恺的厌恶,思索一番,自认老实、老成地说:
“我做我该做的事,从来如此。”
该做的事?
完了。
成恺的脸部又隐隐发麻起来,惶惶地想,她居然真的做了什么。
完了……
说完安韵便要走,成恺不自觉拉住她的衣角,安韵顿感无奈,下意识扬了下手臂。
身后的alpha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被吓到似的,脸色一瞬苍白。
“你干什么?”她下意识关心。
你、干、什、么?
这语气让成恺一阵胆寒,看来她装都不装了。他居然不敢再进一步,闭了闭眼,嗫喏片刻,握着拳挤出一句:
“能不能给我个道歉的机会?”
安韵想了下,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个:“没有必要这样,各有各的立场。”
道歉也不接受?成恺脸色更白,摇摇欲坠::“我……”
可安韵已经迈步离去,而他定睛看向不远处,居然看见了许久没有现身的金·李维。
纪录片团队轻装就简地来,离开时亦轻松,没有很多包袱。
安韵缺了一大半的行程,远远看见城门,边停车边想,等这个纪录片上了自己可要好好看看。
到这里她的工作就结束了。
“安长官,你回去吧,我们自己出城就好。”施曼笑笑,顿了下又说,“谢谢你这些天的招待。
“没关系,”但安韵摇了摇头,“我陪你们等,前面好像很拥挤。”
这里是远海区城门,出入口并非完美的拱形,而像是人的上唇形状,门壁落地处极其细长绵延。
远海区人口不多,以往通过快捷,不知今天怎么回事。安韵刚要开口说话,一位团队成员忽地扯扯她的衣角——
成恺和金·李维?
很明显,他们是冲她而来的,只是若仔细去看,会发现成恺跟在金后面,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安韵没有停顿,把话说完:“我去前面问问怎么回事,你们在这等我。”
她离开的间隙,这两个人已经走近施曼一行人。
施曼把目光从成恺身上移开,落在另一个alpha身上,蓦地开口:
“你就是金·李维吗?”
金·李维的神情非常奇怪,她看了眼发出声音的施曼,只是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连目光相触时对方严重那层莫名的情绪也没有感知到。
成恺受不了了,偷偷问金:“你找安韵有事?怎么还跟过来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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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在队伍里啊。”
可金自方才就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甚至比他最后一次见她的状态还不好。
回想起刚刚自己在安韵那里的怂样,成恺只觉夹在两个人中间颇不自然,可还是义气胜出:“金?”
“……嗯?”
“葬礼怎么样了,我都一直没收到你消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他压低声音说,“不要去惹安韵了,具体发生什么我之后跟你讲,她没有那么简单的,哎,金?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一直没得到回应,成恺又换了话题:
“我听顾永永说你在找一个亲戚,找到了吗?”
仿若有道隐形的雷,金的肩膀一抖,迟滞地看向他,声音微弱得根本听不见:
“找到了……”
这期间施曼始终注视着她。
成恺瞅了这个omega一眼,又看看金,瞬间懂了:“你这什么眼神,你喜欢她啊?”
此话一出,金和施曼都愣了一下,施曼反应很快,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那是一个安慰又亲切的笑容。
直到安韵回来了。
“官方指令,要加强出城人员的检查,说是动维教最近太猖狂,官方居然在洄海区抓捕了一个械人。”安韵解释说,“艾玛测试更新了版本。”
“那可有的排了……”
闻言,成恺又扯了下金·李维,安韵仿若此刻才注意到她,面色平静。
“安韵。”金颤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
“我要单独说。”
安韵作势迈步,可她又道:“我要等一下再说。”
安韵思索一番,不再看她,自言自语一般:
“……我猜是很难说出口的话。”
成恺左右为难,而这个过程里金紧紧盯着安韵,好像要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一道皱褶……
时间一点点推移。
“不走吗?”成恺疑惑地催促,“我们又不出区。”
然而金好像跟定了安韵一样,就是不动步,直到纪录片一行人终于排到了第一个测试区,才堪堪移到队伍旁边。
施曼静静地看着那个测磁设施,大概是想到自己负责人的身份,便对队员说:“你们先吧。”
一共两道槛,一个测磁区,第二个则是综合测试,包含了身份验证和艾玛测试。
人们像蚁虫,渺小有序地排着队伍,如果她们抬头看,可以看见透明材质的上壁内嵌着的自动粒子束步器。
那密密麻麻的暗洞,又仿佛是另一群更危险、也更无惧的蚂蚁。
蚂蚁威胁着蚂蚁……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磁感影响,安韵忽然觉得头微微下沉,空气则闷热些许。
她仰起脸。
为何天空黯淡?
理所应当,第一个测试通过。
纪录片团队的人都对安韵笑了一下,大意是现在真的要说再见了。走了几步,又前往第二个测试区。
身份测试。
内照所有器官后没发现出厂标记;比照声音、虹膜和指纹,匹配上身份库里的人类档案。
全员通过。
最后,是艾玛测试。
他们将头放进机器里,很快就出现道道参数,表明他们此刻的精神力活动,接着一道信息素瞬入鼻腔,那是沉思者的催眠开始了。
但没有蚂蚁知道其中具体的机制是什么。
测试者的眼神清明坚定起来,眼前的光屏上闪过无数画面。
她过了。
他过了。
他也过了。
蚂蚁来,都会过的。
施曼来了。
她神色冷静,把头卡上去。
安韵慢慢靠在墙上,心想,真的该说再见了呢。
“施曼,请重复名字。”
“施曼。”
“请你放松。施曼。”
“施曼。”
其实这里不用回答。
团队的人开始收拾行李。
“请你喊停,施曼。”
那些画面重复轮换:“停。”
“闭眼。睁眼。请你喊停,施曼。”
继续重复,血腥而熟悉的漩涡:“停。”
“闭眼。睁眼。请你喊停,施曼。”
“停。”
停。
停。
停停停停停下来贱人!
施曼忍着太阳穴的刺痛。
“好了嘛?”有个队员打了个哈欠。
贱人!别吵!
停。
停。
快点停!!!
“……停。”
十四轮后,施曼第三次停在了同一个画面,那是最新的抓捕动维教和猎杀械人的画面。
“施曼,测试未通过。”测试系统点亮相关参数,平淡道,“抓捕开始。”